法國版《聚焦》，面對傷害，不要沉默

“你也被普雷納特神父摸過嗎？”一個問句，揭開了三十年前法國裡昂的天主教性侵男孩醜聞。

影片《感謝上帝》（又名《以恩寵之名》）上映後，2019年1月，普雷納特神父承認侵犯和虐待過多達85名男孩，性侵未成年人的罪名成立，目前已被革職。

神父普雷納特

裡昂大教堂紅衣主教巴爾巴林則因“不譴責性侵犯”受到審判，他因包庇神父而獲刑6個月。正是他說了那句帶有片名的名言：“感謝上帝，反正這案件也已經過了追訴期。”

紅衣主教巴爾巴林

這是影片《感謝上帝》的力量，教會曾從中阻撓拍攝，拍完了也想盡辦法推遲影片上映，擔心影響神父案件的判決。

最終，電影還是上映了，引起了社會的廣泛熱議，並獲得了今年柏林國際電影節的評審團大獎，被稱為“法國版《聚焦》”。它的社會性，甚至要高於作者性。

《感謝上帝》By the Grace of God

導演 / 編劇: 弗朗索瓦·歐容

主演: 梅爾維爾·珀波 / 德尼·梅諾謝 / 斯萬·阿勞德

類型: 劇情

製片國家/地區: 法國

片長: 137分鐘

先說說導演弗朗索瓦•歐容，他可不是什麽新人，而是法國新極端主義的代表人物，是歐洲影壇的核心作者之一，51歲青年才俊一枚。

這一與身體恐怖、色情片、剝削電影緊密相關的創作潮流，擁有眾多重要導演，除了歐容，還有如克萊爾·德尼、加斯帕·諾乃至哈內克和拉斯·馮·提爾。

弗朗索瓦·歐容

他大名鼎鼎的作品如《登堂入室》《花容月貌》《八美圖》等，也體現了其創作思路，都與探索欲望、性別認同或未知情感等有關。

2002年《八美圖》

他模糊性別和性向，像希區柯克一樣，把所有的愛情場景都拍得像凶殺，而凶殺又拍得像愛情。

沒想到，歐容導演這次一改過往風格，以極盡克制和禁欲的風格完成了這部看似紀錄片的作品。影片長達137分鐘，乍一看對觀眾不太友好，看過之後卻品出了味道。

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生活在某種難以克服的陰影下，大多數人選擇了沉默而不是反抗。雖然都知道，沉默是滋養罪惡的暖床。

而打破沉默的勇氣，卻不是每個人都有。

1

你還相信上帝嗎？

2015年，被天主教神父伯納德•普雷納特侵犯的受害者站了出來，當時已經過了20年訴訟期。而影片的視角，主要對準了其中的三位主角，表現他們在多年後決定曝光此事的不同態度，以及周圍人對他們的影響。

家庭美滿，事業成功的中年男人亞歷山大，跟妻子還有孩子們住在裡昂，一天，他偶然間得知，小時候他當童子軍時猥褻過他的神父調回到了他生活的社區，而且極有可能給他的孩子做“洗禮”。

當他發現自己不能從教會方面得到任何處理結果，一怒之下選擇不再沉默，將神父告上法庭。而這個舉動，獲得了弗朗索瓦的注意。

這個同樣是神父受害者的男人，決定成立抗議聯盟，發揮現代媒體的力量，將矛頭直指教會高層。而他的口號正是“不再沉默”，發誓要將多年來依然和兒童關係密切的神父繩之以法。

這個組織，讓本片的三位男主角遇到了一起。

他們三個人分屬不同的階級。除了中產階級的亞歷山大和行為激進的弗朗索瓦，還有嚴重自閉的伊曼紐爾。

他們看起來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兩樣，但內心深處都因為童年時期和神父的這段痛苦經歷而終生受到折磨。

三人中最嚴重的是伊曼紐爾，他被神父侵犯了3年，導致心理和生理都有嚴重的傷害。現在只要看到關於神父普雷納特的新聞就會突發癲癇、暈倒在地。他依靠毒品麻痹自己，和女朋友的關係也難以處理好，人到中年還和母親居住在一起。

還有在影片中沒有露面的一位受害者，被神父性侵了3年後聽力出現問題，被診斷為自閉症，話都說不好了。

一位受害者的哥哥在大家反抗前已經自殺，自殺原因更與神父侵犯息息相關……

而這些事件，都差不多已經過了三十年。為什麽男孩會乖乖屈從於神父的傷害？

因為神父利用上帝做了擋箭牌，每次侵犯童子軍時都會告訴他們，“這是我和你之間的秘密”，讓天真的孩子以為是神父幸運地“選中“了自己。

以恩寵之名，泄一己私欲，他毀掉不知道多少孩子們的人生。

當神父多年後見到受害者，把自己扮演成一位“只是痛苦於戀童癖“的弱者，便知那是多麽可笑和可憎的借口。

當早已知曉實情的教會選擇了沉默，質疑受害人“為什麽老抓著那些陳年舊事不放“。可他們的“陳年舊事”是男孩們一生的毒藥，而男孩是悲劇的主角。

就看紅衣主教在新聞發布會的那句失語：“感謝上帝，所有這些訴訟，時效已過”，其對於上帝的靈活運用簡直令人發指。

影片的點睛之筆，是亞歷山大的兒子問他：你還相信上帝嗎？

別有用心的人所毀滅的，不只是受害者的人生，更是人們對於善和美的嚮往。

2

沉默也是一種背叛

當男孩把被性侵的遭遇告訴父母時，有的父母不願意相信，他們信仰的宗教代言人竟然會做出這種事。為了維持信仰，他們選擇視而不見。

伊曼紐爾的母親一直對大齡兒子有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就是當年不敢相信的人，她沒有站出來為兒子抗爭，也許想極盡後半生來補償兒子，完成自我的救贖。

有些受害人寧願選擇沉默也不反抗，也許是因為輿論比性侵還可怕，人言可畏。

沉默就像一把無聲的利刃，刺進了男孩們的胸膛。只要匕首還在，受害人就不敢發聲，除非他們願意冒著血流不止的代價，做好成為孤獨鬥士的準備。

就這樣，沉默滋養著罪惡的野獸，吞噬著受害者的最後一點希望。直到有人站出來反抗後，受害人的組織才變得壯大起來，因為他們不再孤獨，不用再害怕被孤立。

畢竟，知道“你不是一個人”很重要。

電影最後，弗朗索瓦的妻子向另一位主角坦白，自己在兒時也曾受到了鄰居的性侵，所以堅定地支持丈夫的隱秘，影片所指涉的再也不僅僅是這起單獨的兒童性侵案，而是指向了所有還在沉默的人。

和《聚焦》不同的是，《感謝上帝》最注重的並非“過去發生了什麽”，而是過去發生的事兒對這些人造成的傷害。

那些恐怖的回憶隻以多個支離破碎的回憶性敘事片段來表現，而且沒有尺度上的挑逗，只是三位核心人物情緒上的流動，以及內心轉變的標誌。

電影的結尾帶著歐容式的人性拷問。聯盟的突然解體，預示著個體與群體之間的天然矛盾；一個接“熱線電話”的任務可能就會拖垮一個看似強大的團體，這是人性所致。

而走出人生低谷，獲得年度好市民稱號的伊曼紐爾獨自回家，過去的傷害，已經讓他習慣孤獨。

教會道歉了，罪人伏法了，但一切的損失，真的能到此為止嗎？如果“不再沉默”早一點到來，事情又是否會不一樣？我們都知道答案。

3

不一樣的歐容

歐容的這部新作，有人失望其劇作平淡，大段的對話缺乏影像創新，更別說突破，仿佛好學生工整的作業。這種平淡，甚至讓《電影手冊》給本片打了一分。

但這種選擇，或許更值得我們尊重。對於這樣一個嚴肅的議題，歐容可能並沒有辦法去嘗試其他的解決方法。作為一部改編自真實事件、表現兒童性侵案的電影，《感謝上帝》具有太強的社會性。

它不是一個單獨創作者的順手塗鴉，而是涉及到社會多方。在這樣的情況下，社會性超越了作者性，使《感謝上帝》成為這樣一部“不歐容”的歐容電影。

而這種拍法，讓歐容得以展現一種真實的生活狀態，抗爭的路上，本就是這樣的反覆和冗長。

三個主要的人物關係分別展開到最後又匯聚到一起，直面過去的冤罪殺機，完成了自我療愈。在這裡，我們看到了歐容的一點溫暖。

再看電影的海報，像極了《一一》的海報，“你自己看不到，所以我拍給你看”。

只是海報中的孩子滿頭銀發、裹著緊緊的衣服，這到底是孩子還是老人？

影片中也有多次鏡頭懟著三位主角的後腦杓向前推進的鏡頭，誰知道他們背後背負了什麽？經歷了什麽？

遭受過童年性侵害的孩子，都是一夜變老的。

即使他們的身體長大了，那段經歷就像源發癌細胞一樣，隨著時間不受控制地複製，直到吞噬整個身體。如果身體夠強大，也許能抵擋，那被摧毀的人呢？

這樣的罪惡，實在是過於卑鄙和無恥。對於觀眾來說，它們或許過於沉重，卻依然有其意義。

對於侵犯未成年人，我國法律有明確規定。今年7月24日，最高人民法院 還發布了四起典型案例，全部秉持從重判處刑罰的原則。相關負責人表示，人民法院對此類犯罪歷來堅持零容忍的立場，最高可判處死刑。

然而知法犯法者依然不少，此前在幼兒園、小學、福利院多次爆出的相關案件，引起了社會的極大關注。

除了對於犯罪分子的懲罰和相應的警告，或許對於孩子，包括我們自己，都會是更明確的警示。《感謝上帝》讓我們看到的是，不要用三十年的時間去做這個決定。

有些往事難以丈量，有些痛苦更無法計算。比起罪人得不到懲戒，兄弟的遷怒、母親的憎惡，以及得不到親人的支持、看不到世界的明天，足以毀掉一個人。

記住那三個老男人告訴自己的話：面對傷害，不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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