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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星期鍾樓那兒打架,死了個練武的女人

原創: 金醉

【北洋夜行記】是魔宙的半虛構寫作故事

由老金講述民國「夜行者」的都市傳說

大多基於真實歷史而進行虛構的日記式寫作

從而達到娛樂和長見識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金醉。

1994年,我曾經偷學過國術,每天傍晚在體育場角落看國術班練武。除了壓腿、抬腿、站樁,我還練過用手掌劈磚碎瓦,最遺憾的是沒玩過兵器。

國術班耍大刀,雪亮的鋼刀片子甩的劈啪響,令人無限神往。

那幾年,國內有過一陣國術熱,一個河南的哥們兒說,早晨在縣城裡走一圈,凡是個路口,都能聽見《男兒當自強》的音樂。

不過很多時候,國術對大多數人來說,只是談資。

比如,河南台的《武林風》,打得火熱,但跟傳統中國國術沒什麽關係。

再比如,春晚的標配節目,基本是塔溝武校的三好學生秀。

2013年的“天山武林大會”,就是場中老年cosplay。

2013年8月6-7日,新疆大晨報股份公司、特克斯縣在烏魯木齊聯合主辦“天山武林大會”,進行國術觀摩表演和門派切磋。事後,有一些門派代表被曝光是冒名頂替的。圖為各大門派掌門合影。

前幾天,一個出版社的人找我,問:你們的故事打嗎?要是打,我給你賣給電視台,能搞個牛逼的。

一下把我問懵逼了,我想了想說:可打了,而且我們是真打,尊重地心引力。

民國時期,國術被推崇為國術,南有霍元甲創辦的上海精武體育會,北有天津的中華武士會。

那時候,國術不僅僅是談資和體操式的花架子,也不是散打搏擊,而是一種實戰技擊。

這段影片集合了一些真正民國習武人士的錄影。這些應該都是比武切磋,並非真正實戰,點到為止。真正的習武之人,實戰中都以致勝為首要,往往出致命招,更沒那麽多觀賞性。

我太爺爺金木的《北洋夜行記》裡,經常寫到懂國術的人。去年,我講過一個金木追凶的故事(北洋夜行記003),那次事件中,他認識了助手楊小寶。小寶就是個真正的練家子。

金木曾在1920年的筆記中這樣寫:

“四年前剛做夜行者那會兒,我一個人查案,調查、驗屍、追凶、打架全都自己上。那時候,我最信任的夥伴,是那把從日本帶回來的勃朗寧1910。

“自從民國六年(1917年)有了小寶做助手,驗屍和打架全交給他了,我變得膽子更大。遇上槍解決不了問題,還有小寶在。

“小寶也會使槍,但基本不碰,反倒每天練功,從沒落下過。他經常說,槍用得多了,就總想著依賴槍,會變笨。”

太爺爺說,小寶的意思他體會不深,直到1920夏天,他倆調查一件怪異的凶殺案,翻出了一場武林舊事。

整理這個故事,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真實的武林。

《北洋夜行記》是我太爺爺金木留下的筆記,記錄了1911年到1928年期間他做夜行者時調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將這些故事整理成白話,講給大家聽。

事件名稱:武林舊事

案發時間:1920年8月底

案發地點:北京鍾樓

記錄時間:1920年9月9日

八月二十五日,是小寶二十五歲生日。

我和戴戴做了一桌子菜,在警署做法醫的朋友汪亮也來了,大家準備好好喝一頓。

過了中午,小寶卻還在院子裡練功,不理我們。

小寶一動不動站在太陽底下,雙腿微曲,兩手在胸前虛抱著。我跟他倆說,別看小寶像個石墩子,其實在悄悄移動。

他倆瞪眼看了半天,說我胡扯,要賭一塊錢。

又盯了兩根煙的功夫,戴戴哎呀一聲,指著小寶說:“真動了!剛才明明在槐樹西邊!

汪亮不信,站在戴戴後頭瞄過去,果然見小寶已經往東挪了一米遠。

戴戴輸了,反倒興奮地招呼小寶進屋,又是讓座,又是倒茶,問他怎麽回事。

小寶撓頭笑半天,說這就是一種站樁的基本功,跟你們講也講不清。

我每天見小寶站樁,早就知道,他看起來一步沒挪,其實全身都有細微動作,只是非常緩慢,說叫“神動意不動”。

戴戴給小寶敬了杯酒,仰頭乾掉,一頓吹捧。

我說:“想學功夫?這年紀也晚了,不如跟我學學槍法。”戴戴翻了個白眼,說:“打手槍也叫功夫?我寫的中國女偵探,要會點中國功夫。”

戴戴已經在報上發表過幾篇小說,最近又來了勁兒,想寫個女偵探,給《偵探大世界》投稿。

小寶喝了口酒,放下杯子一本正經地說:“女孩練武,其實也可以,不過真打起來,女孩下不了狠手,會吃大虧。”

汪亮接過話:“女孩練武有啥好?越會打架越出事!上星期鍾樓那打架,死了個練武的女人。那慘樣,我操……”

說到這兒,汪亮板起臉停住了。

我們都盯著他,等下文,他搖搖頭說:“現在都沒驗出來怎麽死的,身上就一個傷口,臉是歪的。從沒見過人臉能扭成那樣,太他媽嚇人了。”

戴戴睜大了眼問,是不是被刀捅了太疼,才會表情扭曲。

汪亮說不會,從眼神判斷應該是死前看到了什麽嚇人的東西。

小寶騰地站起來,走到汪亮跟前說:“老汪,我想看看這屍體,你幫個忙。”

汪亮愣了一下,說怎麽認真起來。小寶沒說話,倒了杯酒自己喝。過了一會兒,汪亮說沒問題,要看就現在去,再晚可能就處理了。

吃完午飯,我們去了安定門內二條胡同的道濟醫院,汪亮的法醫研究室在這裡。

這醫院最早是美國教會建的,全是些高窄拱門,拱門底下是條狹長的走廊,屍體放在最裡頭的停屍間。

民國初期,警署的法醫部門並無自己的檢驗場所,一般是在醫院設定研究室。汪亮所在的內三警署,檢驗所在道濟醫院。這家醫院的前身是美國基督教長老會於1885年創辦的“婦嬰專科醫院”,1912年更名為“道濟醫院”,1952年被命名為“北京市第六醫院”。圖片是美國社會學家Sidney D. Gamble拍攝於1917-1919年的照片。

一進停屍間,陣陣寒氣裹上來,凍得人發抖。

幾個大冰箱(金醉注:指存放冰塊的水循環箱子)佔了屋子的一半,屍體放在一張鐵架子床上,上面搭了塊白布。

小寶也沒問一聲,伸手掀開了白布。

那屍體是個四十上下的女子,梳著發髻,臉上已經全沒了血色,心口上一片凝固的血跡。

我說,你們乾法醫太不像樣了,這屍體還穿著衣服,怎麽檢驗的?

汪亮從一個小桌子的抽屜裡拿出本線裝書,遞給我說:“說起來是法醫,可現在規定隻讓用這個。”

我接過那書,是本《洗冤錄集證》,這本書裡的方法,小寶倒是很熟。他不排斥西醫,但更多研究的還是中醫,查案時也總提起《洗冤錄》。

洗冤錄最早是由宋代人宋慈集前人大成所著,後來又有很多增補版本,清代童濂刪補的《洗冤錄集證》也流傳很廣。圖為民國年間流傳的全集版本。

“還不是你們文人多事,在報上寫文章說西醫檢驗法不道德,把屍體的腦子挖去了。”

清末民初,西醫引進遭到很多傳統人士和民眾的抨擊。尤其是解剖學,被視為取人心肝的邪術,有傳言說西方傳教士收養孤兒是為挖眼取腦製藥。這種爭議一直持續到民國中期。1924年,上海有個叫陳奎堂的律師公開登報攻擊新法檢驗,稱“被驗之屍體湔腸伐胃,肉血狼籍,大小腦又為醫校囊括而去”。

汪亮抱怨完,嘲笑小寶:“怎麽樣,按中醫能看出門道嗎?”

小寶正用手指摁著女屍心口的刀傷檢查,沒搭理汪亮。他摸了摸屍體的手腳,又順著四肢往軀乾摸了一遍,捏屍體的骨頭。

戴戴問他發現了什麽,他仍然不答話。

我見他臉色不好,也過去看屍體,傷口確實奇怪,半寸多寬,不像近身用尖刀刺入,但又很深,應該是瞬間透進心髒,但推測不出凶手怎麽下手的。

小寶檢查完,蓋了屍體,一言不發就出了停屍間。

我趕緊跟了出去,問他怎麽了。小寶擰著眉,額頭冒出汗,還是不說話。這幾年遇上過那麽多案子,沒見過他這樣。

我抽完一根煙,他總算開口:“金木,這回讓我來查,你幫我。”

沒管戴戴和汪亮,我和小寶在交道口附近找了間茶館坐下,聽他細說屍體的事情。

小寶說,他並不認識那女屍,但卻認識她那種死狀。

“那表情嗎?”

小寶點點頭,接著說:“咱們認識這麽久,我從來沒提過師父,我們練武的人,本不該這樣。”

他這麽一說,我確實意識到,他確實沒說過跟誰學的功夫,隻說過打小在天津習武,練的是形意拳。

小寶說,他五六歲就去了天津,先是跟著雜耍班,學點翻跟鬥的把式。

“後來遇上司機,說我身子好能練武,當場就給了班主半個銀錠子,把我領走了。”

小寶的師父叫胡成柳,當時二十七歲,跟著形意拳大師李存義習武。胡成柳是河南人,性子耿直,功夫上雖算不上厲害,卻因有股子豪俠氣概在碼頭混出了名氣。

“師父把我當成親兒子,但我現在的功夫,大部分是來北京後跟尚雲祥老師學的。”

尚雲祥(1864年-1937年),形意拳大師,尚派形意拳創始人。他是清末民初國術家李存義的弟子,以“大杆子”、“半步崩拳”、“丹田氣打”及實戰武功名震武林,曾主持李存義創辦的北京沛城鏢局。

1913年,尚雲祥受梁啟超所托,創辦尚武學社,在北京蒙藏大學任教,後有在朝陽大學任教。小寶來北京後,在朝陽大學跟著尚師學了幾年形意拳,雖未拜師,也算師生關係。

我問為什麽不跟師父學。

“我十歲那年,師父死了。”

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冬天,胡成柳受人所托,接了一趟鏢,走水路去大連,沒想到出碼頭的第一天就中了埋伏。

小寶指了指胸口,說:“一刀致命,傷口跟那女的一樣,平常的土匪強盜做不到。船上著了火,被漁民發現,救回了師父的屍體,幾個師兄連夜抬了回來,我不小心看見師父的臉……”

“也跟那女的一樣?”

小寶點點頭,又說:“不但師父,那個月天津和北京接連死了幾個有名的武師,都是同樣的死法。”

他又皺起眉頭,肩膀緊繃起來。

我給他倒了杯茶,說:“要報仇,得先找到人不是?這道上我不熟,按你說的查。”

據負責案件的巡警說,屍體是在鍾樓廣場一角發現,當時有幾個花子(乞丐)在場,打聽過一輪,都說見過那女的幾次,但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鍾樓,位於北京東城區地安門外大街,在鼓樓北,是老北京中軸線的北端點。在鍾樓的正中位置立有八角形鍾架,掛著“大明永樂吉日”大銅鍾,是我國現存最重且最大的古代銅鍾。此鍾聲音悠遠綿長,圓潤洪亮,可傳播數十裡遠。常有些乞丐在鍾樓一帶落腳。圖片來自《北京城百年影像記》。

二十六號下午,我和小寶在鍾樓廣場附近找個了大碗茶攤子坐下,觀察行人和花子。

四點多鍾,我們盯上了一個光頭花子,這人三十多歲,穿著藍布破褂子,袖子碎成了綹。他在廣場上四處溜達,手裡也沒個碗,見人就請安,什麽輩分大就喊什麽,一會功夫,要了七八個銅子兒,蹲在路邊數錢。

跟茶攤子老闆打聽,光頭果然是這片兒混熟的丐頭,名叫王二,以前在鑾儀衛當差,就在鍾樓敲鍾,民國後丟了差事還在鍾樓混。

我給了茶錢,小寶已經過了馬路奔到王二旁邊。

王二彎腰就請安,喊小寶小爺。

小寶沒理他,直接問他出事那天有沒有見著面生的人。王二抹了一把光亮的腦門,說面生的多了,記不太清了。

我掏出倆銅子丟給他,說好好想想,有沒有看著會打架的人。

王二把銅子兒揣進懷裡,鞠了一躬,說“謝了這位爺”,又咧嘴一笑,“今兒從早到現在,還沒吃上口東西,恐怕記性不好。”

小寶一把抓住他肩膀,手上就要使勁。我趕忙拉住,說別急,慢慢來。小寶松開手,帶王二進了鼓樓大街上一家小飯館,點了二兩包子一碗炒肝。

炒肝是北京地區漢族傳統名吃。具有湯汁油亮醬紅,肝香腸肥,味濃不膩,稀而不澥的特色,吃炒肝時講究沿碗周圍抿並要求搭配著小包子一塊吃。

王二端起碗哧溜喝,兩口一個包子,吃了精光,抹了抹嘴巴,說:“有個疤臉漢子,可能想找麻煩。”

那天晚上,王二和幾個花子爬上鍾樓上吹涼風,聽見廣場上有動靜,趴在箭視窗一瞧,是個高個子,身上背著個什麽東西。

“有兄弟想動他,我給攔下了,那人看著不好惹。”

小寶問,怎麽知道他是個疤臉?

王二捏起杓子舔了舔,說:“第二天白天他又來了,所以我說他想找麻煩!”

巡警早上發現屍體時,封鎖了現場不讓人走近。王二爬上鍾樓瞧熱鬧,在樓上又撞上了那高個子。

王二拿手指在眉心劃了一下,“臉上這麽長個疤。”

小寶聽了,咬著嘴唇琢磨了一陣,沒說話。

我掏出一個銅板和一塊大洋擱在桌上,把銅板推給王二,拿起大洋給他看了看。

“打聽這人在哪住,回來還有你的好處。”

王二一抹光頭,捏桌上的銅板,說了句“您瞧好吧”,起身走了。

小寶叫住他,說:“打聽就好,千萬別靠近那人。”

兩天后的晚上十點,我和小寶按約定時間去鍾樓找王二,等了半個小時,卻不見他來。找了一圈,在樓梯上看見了王二蜷成一團窩台階上。

小寶蹲下扶他,他搖頭不讓,臉上滾下汗珠子,咬著牙哼了一聲:“媽的,玩砸了…...”

我慢慢挪開他捂著肚子的手,見他肚子上團著塊破布,已經被血浸透了,挪開布團,肚子上是一個洞,汩汩冒血。

小寶問,你撞見他了?

王二使勁喘了幾口粗氣,又張嘴笑:“可不是嗎…老子特意挑了個窄胡同,和他打照面,路過時想摸他點東西……”

他挪挪屁股,騰出撐著地的左手,攤開手掌,手裡是個黃澄澄的東西。小寶拿起來看,是個磨得光亮的銅扳指。

上次見面後,王二找了十幾個花子,很快打聽到疤臉漢子住在鼓樓東邊寶鈔胡同裡一間小院裡。王二想順手偷他點錢,卻不想摸了個不值錢的東西,還被他捅了一刀。

王二瞪眼看著小寶說:“這人太狠了,早知道聽這位小爺的。”說完脖子耷拉下來,沒了氣兒。

小寶扯下王二身上的破褂子,蓋在他臉上,使勁歎了一口。

我說別多想了,你也提醒過他,明天到警署登記下,找人埋了他。

小寶點頭,拿起那個銅扳指反覆看了一下,裝進口袋,說:“王二這麽跑過來,咱們可能暴露了。”

我倆離了鍾樓,沿著廣場繞了出去,除了半空撲啦啦飛過幾隻烏鴉,沒聽見什麽動靜。

往北走到鼓樓底下,空氣突然嗡地一聲響。

小寶一個箭步搶在我前面,縱身往鼓樓方向跑過去,消失在黑暗裡。

我也緊跑兩步,躲進樹影裡,摸出手槍。過了約莫一刻鍾,什麽聲音也沒有,小寶也不見回來。

我慢慢走到了大街上,還是沒見小寶,正想再回鼓樓看看,又聽見嗡地一聲,從煙袋斜街方向傳來。

我循著聲音,走進煙袋斜街,身後傳來腳步聲,我回頭喊了一聲“小寶”,卻沒看見人。再轉過頭,一個高大的身影撲來,我抬手就開槍,卻什麽也沒打著。

一隻粗硬的大手已經扣在我手腕上,劇痛從胳臂傳上來,直接刺向心口,手裡一松,槍掉了。

那人用指尖在我胸骨上一戳,我直接癱倒下去沒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我還在原處躺著,那人已經不見了。我想站起來,一使勁卻渾身刺痛,動不了。

胡同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輕聲喊我名字,是小寶。我想讓他別走近,喉嚨卻發緊,喊不出聲。

小寶越走越近,突然當地一聲,黑暗裡打出幾個火星。小寶抓起我一把拖到了路邊的屋簷底下。

我躺在地上看小寶,見他從腦袋上摘下個黑乎乎的大蓋子,哐當丟在地上,說:“沒事了,走吧。”

我緩了好久才能動,歪頭看他扔在地上的東西,是口巨大的破鍋。

小寶撿回手槍,背起我沿著大路往地安門方向走。我身上刺痛好了不少,但還是動彈不了,小寶說,這是被點了穴道,只能慢慢恢復,要不是我身體警覺防備,可能就死了。

按照現代醫學去詮釋,點穴的本質,乃是以手擊打人體薄弱環節,使之失去行動能力,實在無什麽神奇之處。後人也覺得不好解釋,就改為手指點擊在身體之上,先是定身,後來變為點倒,這樣一來,力氣大的人,也不難辦到了。以醫學來解釋,點穴可能與心震蕩有關,當擊打恰好刺激心博周期的某一段,誘發心律異常,導致心性猝死。或者,持續壓迫頸動脈,減少流向大腦的血液,導致昏迷。當然,如果打到脾髒、肝髒,輕則疼痛難忍,重則破裂,危及生命。圖為1932年出版的《點穴法真傳秘訣》。

剛追出去的時候,小寶就發現是個圈套,沒敢現身,聽見槍響,怕我出事才悄悄過來。

“找了好久,才找了個破鍋擋住要害,要不可能被他射死。”

我問他怎麽知道那人用弓箭。

小寶騰出隻手,掏了那個黃銅扳指給我看:“這是拉弓專用的,看樣子是常年拉弓的高手。我故意叫你,就是故意暴露方位,一擊不中,他肯定會走。”

過一會兒,小寶又自言自語說:“王二算是救了咱倆。”

“扳指”是拉弓射箭時扣弦用的一種工具,套在射手的右手拇指上,其作用是可以減小壓強,以保護射手右拇指在拉弓時不被弓弦勒傷。

小寶說,死掉的那女人,手上生著老繭,脊柱偏向一側,兩腿內八,大腿內側皮膚粗糙,她和疤臉漢子,練的都是馬上功夫。

我躺了兩天才能走路,小寶要我陪他去見師叔。

“江湖上的事,我早就不知道了,得和他打聽。我嘴笨,你跟著好些,師叔最好跟讀書人打交道。”

小寶的師叔叫薛天,直隸人,五十多歲,在北方國術界算個領袖,這兩年又主持中華武士會,是師門裡撐場面的人物。

去年他寫了本叫《象形術真詮》的書,把形意門的心訣公開於世,驚動了國術界,最近又要在北京籌辦萬國比武大會。

小寶說,師叔最大的願望,是把自己的功夫教普通人。

“按說我們練武的,都是口傳心授不外傳,師叔全給寫了出來,實在叫人佩服。”

天津中華武士會,民間國術社團。1910年,河北滄縣國術名家馬鳳圖受同盟會燕京支部之命與同盟會人士、形意拳家葉雲表等創辦中華武士會。為中華習武人創造了寬鬆的環境,有了施展身手的天地。1912年曾在天津河北公園教育會舉行盛大國術表演。1928年停辦。圖為武士會第一班畢業學員合影。

薛天住在宣武門外一個丁姓的徒弟家裡。小寶說,這丁師兄早就棄武從商,但一直拿功夫當愛好,對薛天很尊敬,也是武士會的資助人。

丁家大院是個三進院落,進門就是個演武場,刀槍劍戟什麽都有,很是氣派。丁師兄卻一身西裝打扮,一點不像練武的。

薛天也不像,他個子不高,穿了一身青布衣褲,剃著青頭皮,臉上沒鬍子,說話慢悠悠像個教書先生。

小寶沒寒暄,等仆人到完茶退下,直接講了案子。薛天聽完,皺起眉頭,要來那個扳指,仔細看了看。

"這人練的是軍營裡的功夫。說起來形意拳最初也是槍法,清朝皇帝禁武,只好將槍法變化成拳法。”

兩句話不離武功,果然像小寶說的,是個武癡。

薛天說,這幾天他邀請了不少人公開切磋,要為萬國比武大會造造聲勢,可以借機打聽打聽。

小寶心急,但也沒辦法,只好先住下。

第二天一早,真的來了二三十人上門比武,薛天領著四五個弟子,在演武場擺了擂台。

比武前,薛天先上台講了一段,說要各門各派都像他一樣公開秘笈心訣,大家集合一處,綜合成一種拳法,可以快速普及,強國強種。

這話說完,台下一片嚷嚷。

小寶說,師叔這麽說肯定惹麻煩,沒有哪家願意像他那麽大方。

一個身形佝僂的瘦子走上擂台,說:“聽說有回記者採訪薛師父,你說了句話——保家衛國,可稱國術者,形意拳。今兒我想請您老過過眼,我這兩下子算是國術,還是國術。”

民國中後期,薛天的理念得到了推崇,國術界廣泛掀起了國術救國的運動,當時的中國,可以說是武館林立,各路門派都希望將自己的功夫發揚光大。圖為1928年燕大女生在表演國術。

我說,他這身體也能打?

小寶說,說不定還挺厲害,有種縮小身體的練法,功夫越高,身上肌肉越緊張,高個兒都會變矮。

正說著,瘦子已經和薛天動起了手。

瘦子纏在薛天四周,出手很快,身體前後左右移動,看得我眼都花了。

薛天倒是穩當,兩隻手把瘦子的拳腳盡數接下,瘦子進他就退,瘦子退他就貼,倆人像黏在一起,就聽見砰砰響。

打了五六分鐘,薛天大退一步,深吸一口氣,又上前接招。

這回,他跟剛才一樣,一拳拳接住,再就勢出拳,但不到一分鐘,瘦子就不行了,連連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在了地上。

我好奇怎麽就突然贏了。

小寶說,那瘦子肋骨中了一拳,緊跟著又被擊中四五拳,沒招架住。

“剛才師叔招沒變,卻變了氣勢,他每出一拳,就呼一口氣,但隻呼不吸,氣勢是連貫的,速度就快,一快就能贏。這種打法,據說離近了能聽見呼嘯的聲音。

我說,你跟你師叔比比,能打贏嗎?

小寶說,真打起來,十招以內我就趴下。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高喊:薛天,我們來比比!

演武場外,大步走來一個筆挺精乾的漢子,穿得破破爛爛,身上挎著一張長弓,腰間掛著一壺羽箭。再走近些,就看見他眉弓處有道暗紅的刀疤。

小寶一見疤臉,就想衝上去,我趕緊拉住,說讓你師叔來。

幾個徒弟已經圍住了疤臉,疤臉笑笑說,我不是你們這行的,近身白打我不擅長,不如我和薛爺文鬥。

薛天招手讓徒弟讓開,問他怎麽個文鬥法。

疤臉取下長弓,說:“你站著不動,我射你三箭,然後我站著不動,你打我三拳。”

下面有人張口就罵,肉拳和鐵箭怎麽比?

薛天說,不動是有點難,要不畫個圈兒吧。說著他用腳尖在地上溜溜一劃,畫了個圓圈站進去。

疤臉也不謙虛,說我是客,就我先來吧。

說完,他退後十幾步站定,挺直腰身站了個馬步樁,張開弓就是一箭。

薛天身體一動不動,腦袋一偏,箭從耳邊掠過,釘在後面的院牆上。第二箭緊接著就到了,薛天一揚手,把箭拍在了腳下。

我看傻了眼,跟小寶說:“這都能躲?”

小寶緊皺著眉,說不對勁,這人沒使全力,那天夜裡的力道比這大得多。

這時,薛天已經原地打了個空翻,把第三箭撈在了懷裡,落地站好。

薛天對疤臉說:“你走吧,這三拳先記著,回頭再見著了還你。”

疤臉也不吭聲,拱拱手,轉身大步走了。

我說,你師叔也看出他沒真打,所以放他走了。小寶沒說話,拉我出了演武場,說先跟上疤臉看看。

我回頭看了眼薛天,他還攥著那支箭琢磨。

我和小寶跟著疤臉出了院,一路跟進宣武門,他沿著大路往西四牌樓方向一路走,也不坐個車,硬走了一個小時回了寶鈔胡同的小院。

我說要不先盯著,等晚上進去瞧。小寶搖搖頭,說:“他可能早發現我們了,進去吧。”

這小院很破,院牆上都生了茅草,不像有人常住。小寶撿了塊磚丟進院裡,沒什麽動靜,直接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院裡沒人,堂屋門開著,桌上放著疤臉的長弓和箭壺,旁邊放著個褡褳。

褡褳, 一種中間開口而兩端裝東西的口袋,大的可以搭在肩上,小的可以掛在腰帶上,裡面可以放著紙筆等物品。過去的人外出時,總是將它搭在肩上,空出兩手行動方便。圖為約翰·詹布魯恩拍攝的街頭藝人,身上披著的口袋就是褡褳。

我掏出槍,跟在小寶後面往裡走。小寶拿起褡褳解開看,裡頭有幾個銀元和一張破紙,破紙裡包著一枚舊徽章。

我拿起徽章看,是枚前清的警察帽徽,那張破紙是個警察廳的委任狀,這疤臉居然是偵緝隊的便衣。

光緒三十一年(1905),清廷設定巡警部,分為內城、外城兩個巡警總廳。民國初年,內外城巡警總廳合並為京師警察廳。在1924年以前,警察廳隻管城區內的治安,城牆以外歸步軍統領衙門管轄。警察廳、京畿軍政執法處、步軍統領衙門都設有偵緝隊,具體執行抓捕,和清朝的捕快職能一樣。

這時,外面有人說:“看完沒,出來說話吧。”我和小寶出了堂屋,見疤臉背著手站在院裡。

他盯著小寶看了一會兒,說:“你是胡成柳的徒弟吧。”

小寶一愣,大聲說:“知道什麽快說,別繞彎子!”

疤臉掏出根煙點上,說:“你別緊張,咱們不用動手。”

疤臉說自己是步軍統領衙門偵緝隊的便衣,最近在查多年前北京幾大高手連續被殺的案子。最近追查到北京,遇上了凶手。

當年案發時,他還是個清朝的捕快,一直從前清查到了民國。在鍾樓死去的那女人,是疤臉的老婆,前清的時候也是個捕快,兩人常年一起辦案。

捕快原來分為捕役和快手,這種稱呼起源無法考證。“捕役,捕拿盜匪之官役也”,而“快手,動手擒賊之官役也”,因二者性質相近,故合稱為捕快。捕快是種“賤業”,一般是底層人,並無合法工資,全靠工食補貼生活,算是一種行當,屬於可家傳的”吏“,而非政府的“官”。因此,有父子、兄弟或夫妻同為捕快。清代《虞初新志》中有《名捕傳》,記載一對夫妻捕快:“名捕捕賊,尚不足奇;妙在名捕之婦有此手段,真可敬也。”圖為清朝的捕快照片。

“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成。你見過屍體,知道怎麽回事吧?”疤臉吐掉煙,“你是形意門的人,應該聽過六部劍,你司機也死在這上頭。”

小寶一聽,變了臉色。

我問疤臉,為什麽要殺王二。疤臉哼了一聲,說耽誤我抓人,死了也沒什麽,要不是你們和胡成柳有關,我也殺了。

他進屋拿了弓箭褡褳,對小寶說:“我說的對不對,今晚你可以來看。我約了你師叔拚命,公事家仇一起報,銷了這個案子。”

說完就走了。

我問小寶怎麽回事,是薛天殺了那女人?

小寶呆了半晌,給我講了件形意門的傳聞。

光緒十四年(1888年),山西拳師車毅齋在天津用劍術擊敗日本高手板山太郎,不但震驚了國術界,清廷也授了他“花翎五品軍功”。

其實,車毅齋在比試中使用了六部劍,日本高手根本沒動手,就嚇得認輸了,還要拜車毅齋為師。

“這六部劍算是獨門功夫?”

小寶點頭:“就算是門裡,也很少弟子知道。我小時候不懂事,司機反而給我看過劍譜,我一直記得,但從沒想過練,據說這功夫是邪術。”

我說,這你也信?

小寶歎了口氣,說我也不確定,我沒練過,能練這功夫的可能只有師叔那樣的高手。

“你是說,你師父和那女偵探,還有之前那些高手,都是被你師叔用六部劍殺死的?”

小寶使勁撓頭,大聲說:“你別問了,我也不知道。”

我沒再追問,悶聲抽了會兒煙,小寶說:“我早該發現,屍體上的刀傷,其實是故意以劍法使刀,用刀尖殺人。普通功夫做不到這樣。”

晚上,疤臉拿著弓箭,在院子裡等著,我和小寶躲在破牆外看。

九點半,門外進來個人,穿著練武的短裝,一手握著支箭,一手拎著把長刀。疤臉大聲喝了他一聲,那人走進月明地裡,正是薛天。

他拿起那支箭,從箭頭上拆下一個紙條,說:“說的九點半,你那麽早就等著了,心太急了。”

我看了看小寶,他面無表情地盯著薛天。

疤臉說,我查過你的案底,從十幾年前在天津殺了胡成柳,你手上有十三條人命,練一輩子功夫不能就為了殺人吧。

薛天也不回答,自顧自講起了故事。

庚子年間,清軍和義和團在天津跟洋人打仗,薛天提了把刀,躲在房頂,見著落單的洋人士兵,就跳下來殺掉。

“後來我遇見一群練義和拳的,二十多人打一個洋鬼子。我就尋思著,這些人有刀有棍的,總能殺死個洋人。沒想到,那洋人一把刺刀連殺了八個拳民。”

薛天晃了晃手裡的長刀,說:“當時我就知道自己會功夫沒用。不把國術界的功夫普及給全中國人,就沒法強國強種,只能當東亞病夫。”

“東亞病夫”一詞最早出現為“東方病夫”,出自當時上海英國人辦的英文報紙《字林西報》的一篇文章,作者是英國人,於1896年10月17日登載。梁啟超翻譯為:“夫中國——東方病夫也,其麻木不仁久矣。”圖為《時務報》所刊登的《中國實情》原文。

疤臉搖搖頭,說殺死武林同道,就因為別人不同意你的想法?

薛天臉色一變,手上使勁抖了一下,長刀發出刺耳的嗡鳴。

“他們太保守了,落後的人死了,才能發揚國術,你沒聽過進化論嗎?強大的才能生存。”

疤臉不再說話,拉開弓箭,一口氣連發三箭,直射薛天門面。

薛天一一揮刀擋開,突然長嘯一聲,野獸嘶吼一般。我嚇得一把抓住小寶,感覺頭皮一陣陣發麻,渾身繃緊了。

小寶一動不動,還是盯著薛天。

薛天那張臉猙獰起來,死死瞪住了疤臉。

看著薛天的樣子,當時我就心裡只想拔腿跑掉,腳底下卻軟綿綿邁不開步子。

這時,疤臉像骨頭散了架,身子一松癱在地上。薛天把他提起來,一刀戳進胸口。

薛天什麽時間走,我已經記不清,小寶扶我起來的時候,牙齒還在不住地打顫。

跟一招一式的功夫比,這六部劍就是邪術。

洗冤錄最早是由宋代人宋慈集前人大成所著,後來又有很多增補版本,清代童濂刪補的《洗冤錄集證》也流傳很廣。圖為民國年間流傳的全集版本。

小寶說,真厲害的高手,不在有多少力量和招式,而是能在瞬間集中多少力量。六部劍練的就是凝神聚氣,用瞬間的氣勢威懾對手,隨便一招就能致命。

晚上回到西四住處,我始終心神不定,躺了半宿沒睡好。凌晨四點多,起來找小寶,卻見他房間沒人。

我坐在院裡等到天亮,小寶回來了,手裡提了把劍。

我問他去哪了,嚇我一跳。

“去墳地了,我要練六部劍,你給我護法吧。”

我看了看他手上劍,劍尖上沾著泥土。他說,練六部劍不是練招式,而是要請劍煉神,這劍一定要是殺過人或沾過血的。

他半夜去墳地,用劍尖戳了幾下新埋的墳頭,算是給劍開了刃。

我看著他神叨叨的樣子,說:“操,這哪是練武,簡直是妖術,能不能不學這個?”

小寶進屋放下劍,在院裡坐了一會兒,說不行,必須學。

第二天夜裡,小寶收拾了平時放雜物的西屋,點蠟燒香,一通祭拜,按照劍譜上的方法念了咒,算是請了劍。

之後,他需要持續煉神七天,在房內獨處,不能有任何人打擾,受了驚嚇可能發瘋或廢掉。讓我護法,就是保護他,不讓任何動靜驚動他,特意叮囑我,這期間不能讓戴戴來家裡。

按照劍譜上的說法,女人陰氣太重,練功時被陰氣所襲,容易招惹邪物。

我說,你真信這方法嗎?

他說不知道,但我只能試試,再說戴戴來了肯定怎怎呼呼,不惹上邪物也能吵死我。

我見他很認真,就按他說的,每天夜裡他閉門練功時也關起大門,關掉燈在屋外守著,怕萬一有人打擾出什麽事。

之後一星期,我除了出門找汪亮和周樹人吃了頓飯,其余時間都在家呆著。

周樹人前幾年寫了不少小說,最近又在做翻譯。他約我和汪亮到東興樓吃飯,說翻譯了一篇《蘇魯支序言》(金醉注:蘇魯支即是查拉斯圖特拉,是尼采著作《查拉斯圖特拉如是說》中的先哲),讓我倆看看。

魯迅譯文《蘇魯支序言》發表於1920年9月的《新潮》雜誌,發表時改名為《察拉圖斯忒拉的序言》,署筆名唐俟。圖為民國《新潮》雜誌。

周樹人聽了薛天的案子,他很驚訝,說拳亂都過去二十年了,還這麽多人相信國術的神效,實在太不開化。

我和汪亮也同意,說拳腳總也抵不過槍炮。

話雖這麽說,小寶練功的最後一天,卻嚇到了我。

那天夜裡,小寶說到了關鍵時刻,讓我拿好槍在窗外看著,“要是感覺我發出的動靜不像是人了,就開槍打死我。”

我連續熬夜太多,精神恍惚,點頭答應他,在西屋門外拉了把椅子坐著,身邊放了幾個裝了大糞的罐子,準備必要時破邪術。

西屋裡一片昏暗,燭光忽明忽暗,牆上掛了一幅畫,畫的是黑乎乎的一團,似煙非煙,似乎能看出鼻子眼來,似乎又看不著,那把長劍就供在畫下面的案台上。

小寶一動不動坐在案台跟前,低著頭念咒,那把劍忽然就抖動一下,發出嗡鳴。他站起身,捧起劍,托過頭頂,對著那畫又念一通咒語。

案台上的大蠟燭,忽閃了幾下就滅了,也不知是不是小寶吹的。

一縷青煙從滅掉的蠟燭上騰起,在半空中越積越多,越積越濃,最後竟有些類似怪畫裡的東西。這時,小寶把劍向那團怪煙揮去,只聽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煙霧隨著劍遊動,漸漸化入劍裡。

小寶閉起眼調息,又猛地睜開眼,我心裡一咯噔,不由得握緊了槍。

小寶的表情起了變化,就像那晚薛天臉上的猙獰。定睛一看,又沒有變,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我手心裡全是汗,槍提起又放下,提起,又放下。

我死死盯著小寶的臉,仔細看那鼻子、眼睛和眉毛,一次次確定這是小寶,終於丟開了手裡槍。

那一夜之後,小寶就正常了,表情神態和從前一樣,但卻再不說一句話,叫他也不理。練劍之前,他告訴過我,一旦練成就不能動怒,不以手指人,但卻沒說會變成啞巴。

我讓他用筆寫字告訴我怎麽了,他說沒事,問他什麽時候找薛天報仇,也不回答。

9月底的一天早上,宣武門那個丁師兄忽然找上門來,說薛天出事了。

他拿著張《晨報》,讓我看上面的新聞:

“京師警察廳恐武人以武犯禁,特別通飭各區屬,禁止武人開會,以杜爭端而防意外。”

他說,最近薛天辦的萬國比武大會聲勢太大,驚動了警察廳,新上任的廳長殷鴻壽,狠抓聚眾集會,發公告要禁止比武大會。

正說著,小寶進來,丁師兄拉住他說:“上回怎麽不吭聲走了?師父不說,我也沒敢多問。”

小寶沒吭聲,我忙接過話,說我那天傷了風寒,小寶送我回來,一直沒顧上去說一聲。

丁師兄沒再細問,把報紙遞給小寶,說:“師父可能會惹上警察廳。”

昨天他聽見家裡拉包車的幾個車夫聊天,說薛天最近坐車去了幾次警察廳,還去了幾回廊坊頭條。他知道薛天正為比武大會被禁的事兒找門路,就多打聽了一下。

“新警察廳長就住在廊坊頭條,師父那脾氣,恐怕要惹事——倒不是我怕事兒,但人家有槍有炮的。”

說完他朝我拱了拱手,說知道您結識廣,能不能幫幫忙。

小寶突然開口,說:“是該了了這事。”

我見他臉色暗沉,有股子脾氣要發作,忙拉了丁師兄到門外,說這事交給我,去警察廳走一趟,保準不會有事。

送走丁師兄,我問小寶,怎麽突然又會說話了?

他說,不想說話是怕一開口就說不出好話,這劍法練完感覺氣息不順。

我問他還找薛天嗎?

他拿起那份《晨報》又看了看,說:“丁師兄什麽也不知道,這個警察廳長恐怕有危險,我得趕緊動手,不然又是一條人命。”

打聽到警察廳長的具體住處,我和小寶每天去廊坊頭條附近的爆肚馮待著,一天吃兩頓爆肚,吃得我聞見芝麻醬就反胃。

北京著名小吃“爆肚馮”開創於清光緒年間,是百年老字號,素以爆肚脆嫩,作料爽口為人稱道。爆肚是天津和北京風味小吃中著名的回族小吃,又脆又鮮,不油不膩。老北京都喜歡吃爆肚,特別是農歷立秋之後,北京人講究“吃秋”,就有“要吃秋,有爆肚”之說。

蹲到第四天晚上,廳長家果然出事了——我倆盯了三天,每天都是凌晨兩點後才滅燈,這天剛過十二點,突然全滅了燈。

在胡同口一瞧,門口的警衛不見了。

小寶提了劍,翻牆進院給我開了門,我倆沿著牆根往裡走,見院裡躺了幾個警衛,身上也沒什麽傷口。小寶摸了摸,都被擰斷了脖子。

登上洋樓,又是兩個仆人的屍體,也都是一招斃命。

小寶歎了口氣,說肯定是薛天,樓裡沒一點動靜,恐怕已經得手了。

我倆繞過洋樓進到後院,見一個黑衣人站在院子中間,手裡拎著一把長刀,正是薛天。

他見到我倆,微微一皺眉,說:“看來你們是都知道了。”

小寶也沒再問,朝薛天晃了晃長劍。

薛天哼了一聲,站了個馬步,臉上嚴峻起來。

小寶身上也一動,移到我身邊,一伸手推在我背上。我啊的一聲還沒叫出來,竟被他生生拋在院牆外,摔得眼睛發黑,暈了過去。

我最終也不知道那晚小寶和薛天發生了什麽——現在想起來很幸運,沒有看到小寶變成那種“不像是人”的樣子。

醒來時,我已經在西四家中的臥室裡,小寶坐在我跟前。我想坐起來,腦袋卻疼得要命,伸手一摸後腦杓撞了個大疙瘩。

我罵小寶,你差點摔死我。

小寶咧嘴哈哈一笑,說幸虧扔出去的早,晚點可能你就沒命了。我一看他笑,松了口氣,這小子又變回來了。

小寶說,薛天死了,一劍致命,算給司機報了仇。

我說你這下厲害了,但也太可怕,打起架來像個鬼。

“師叔功夫比我厲害太多,要像平時比武,我肯定輸,但用六部劍比拚,我卻有勝他的訣竅。”

我問什麽訣竅。

小寶說,六部劍不算劍術,更像邪術,練的是精神。

“竅門很簡單,師叔今年五十多歲,我二十五歲。”

小寶起身出了房間,回來時手裡拿著個《晨報》疊成的紙包。他打開紙包,裡頭是那把長劍,已經斷成了三截。

他說,我已經斷掉了這把劍,今後也不會再用劍,這邪術就到我為止吧。

第二天一早,《晨報》登了新聞:

警察廳長家宅凶案,武士會會長俱客人離奇身亡。

原來,殷家公館是個對稱結構的洋樓,薛天潛入後,進了對面客房,誤殺了在殷家留宿的客人。報上說,當時床底下藏了一個女仆,因驚嚇過度至今仍神志不清。

我休息了幾天后,腦袋變得清醒,在家翻看周樹人翻譯的文章,裡面提到”超人“的說法,雖然不是很明白,卻讓我想到薛天和小寶用六部劍打鬥的樣子。

在那幾分鐘裡,他們聚集所有的精神和力量爆發,是超越了平常人,還是瞬間變回動物了呢?

世界從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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