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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吳軍博士:科技是人類文明最持久的動力

遠川會客廳-No.1

專訪吳軍博士:科技是人類文明最持久的動力

採訪:胡藝騰 編輯:楚團長

2013年,長江商學院推薦了一個包含40本書的書單,赫然居於榜首的,是《浪潮之巔》。

推薦人毫不吝嗇地給出讚美,“如果只能讓我推薦一本,那一定是《浪潮之巔》”。

從擁有百年歷史的AT&T的落日余暉,到賈伯斯和Apple公司的幾番浮沉;從擴張風頭正勁的微軟帝國崛起,到沒落貴族摩托羅拉的黯然隱退。這本書貫通起了整個美國科技史,由此成為IT界的《史記》。

它的作者,正是時任谷歌研究員的吳軍。

吳軍,清華大學計算機系學士、電子工程系碩士,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計算機博士。曾任谷歌資深研究員,就職期間牽頭設計了Google的中日韓文搜索算法;後赴騰訊擔任副總裁,執掌搜索業務數年。

作為一個橫跨學界與業界的科學家,他對時代前沿的科技趨勢有著敏銳判斷。也很早就參與到矽谷的風險投資,成為豐元資本的創始合夥人。

然而少有人知道的是,吳博士還跨界多個領域。正如《浪潮之巔》作者簡介裡介紹的,他還是一個“不錯的攝影愛好者,一個古典音樂迷……平時偶爾會修理園子,甚至做點木匠活,每年旅遊很多次……此外是很好的紅酒鑒賞家”。

他同時是一系列暢銷書的作者,除了前文提到的《浪潮之巔》,還包括《數學之美》、《文明之光》、《大學之路》等。近期新書《全球科技通史》剛剛上架,從科技視角串聯起整個人類歷史,並對未來科技演化做出了展望。

了解歷史,方能更好地理解未來。正如一位德國詩人所說,亙古而常青的昨天永遠是過去,也永遠會再來。

值此新書發布之際,遠川團隊成員完成了一次與吳軍的對話。

時間平衡與管理

遠川:你是如何平衡時間,把許多不同的事做得井井有條呢?

吳軍:看起來我做了很多事,但實際上也有很多事沒做。其實我主要還是做減法,每一個時間段基本隻做1-2件事,這樣才能集中精力乾好。當然也要節約時間,比如有時候我跟太太說別洗碗了,買一次性的碗用完扔掉,這樣每天能省下十到二十分鐘。包括有些投資,我會跟自己基金的同事說,投資額度小的項目你們自己決定,如果幾個人都覺得挺好就直接投,不用再跟我講。實際大部分人做事都挺多的,但關鍵在於完成多少件,不在於你開始了多少件。誰完成的多,就顯得做的多。

很多人在開始的時候總是喜歡並行處理,但是人腦實際上不適合並行處理,就像你一手畫圓一手畫方,這其實是很困難的。一旦開始一件事,就最好堅持把它完成;如果確實完不成,那就提早終止,類比投資來說就像止損。

遠川:羅振宇曾在《終身學習》中提起,對你優秀的時間管理能力感到震撼。你是如何進行時間管理的呢?

吳軍:可以這麽說,我用整的時間去做很多人碎片時間做的事情。比如看微信這件事大家是碎片時間看,但我基本上每天就早上、下午各看一次,也許晚上睡覺前再看一眼。我不會說誰給我微信馬上就回復,回的時候我一定是用計算機來回復,這樣打字速度會快很多,實現了批處理。所以你給我發微信我不一定立刻回,但是我會看到的,可能過了五個小時以後回復。

實際上大家說是利用碎片時間看微信,最後所有時間都變成了碎片時間,效率也降低了。我有些事情是利用碎片時間做的,做什麽呢?比如寫作,很多時候就是利用碎片時間。這個經驗怎麽來的,我高考時有門課叫政治,高中三年,所有政治需要記憶的內容,我沒花一點完整的時間。全是上學的時候,那會騎車從清華東南角騎到西北角,大概單程10到15分鐘,一邊騎一邊看。有時候一邊看同時還要想一想,理解一下。最後我政治考九十幾分,所以這個效果還是不錯的。

真正的成長在走出清華之後

遠川:你和清華應該是頗有淵源,從清華附中到清華大學,讀完本科、碩士後還曾有過一段留校任教經歷。能談談清華對於個人生涯發展產生的影響嗎?

吳軍:清華園是個象牙塔,所以你在校園裡是不知道外面世界的事的。給你講一個笑話,我在清華這麽多年,到了大學四年級的時候要去實習,有一次去找一個計算機公司,地址好像是學院南路53號,但我竟不知道它就在馬路對面,這就叫人在裡頭待傻了。很多人就是在清華從搖籃到墳墓的,對我來說真正成長反而是走出了清華,從接觸社會開始。

我本科畢業在外面工作了兩年,再回到學校時候突然理解了很多事情。你會發現你比完全待在學校裡、沒在外面社會上混過的老師,更懂人情世故,更會處理一些事情,雖然他們可能年紀比你大。在學校裡主要還是學一些知識,做事的道理是在外面明白的。

科技是人類文明最持久的動力

遠川:最新著作《全球科技通史》剛剛出版,是什麽樣的契機讓你有了創作這樣一部作品的念想呢?

吳軍:從寫《文明之光》的時候我就一直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人類文明進步最革命性的動力,或者說最持久的動力就是科技。很多人不一定讚同,但我一直不遺余力地在宣揚這個觀點。

央視有一個節目叫百家講壇,裡面講了中國很多偉大的歷史人物,但你會發現其實他們作用很小,因為在他們死後那些變革、影響就又消失了,最後又回到原點去。我老舉一個例子,西漢末年時候中國人均生活水準是什麽樣子,到了改革開放前,基本上還是那個水準。就算有點提高,也提高得很少。

為什麽?因為沒有工業化,沒有進入到工業革命。工業科技是累進的,一旦人類發現某個定理,比如說勾股定理,現在的小學生都能學會,一講就懂。隨著時間發展,基於之前的定理,又有新的定理出現,它是疊加性的進步。

今天為什麽人的壽命變長了?因為醫學技術提高了。現在的醫學技術是在以前醫學技術的基礎上疊加的,今天找到任何一家醫院的主治醫生,他都敢拍胸脯保證,自己的醫術比50年前最好的醫生還要好。但是沒有中醫敢講這個話,因為中醫把脈依靠悟性。

強調科技是一種疊加性的力量,這是我要寫一部科技史的首要原因。它有一套科學的方法,這個方法能保證你獲得一個可重複性的成功——別人成功你也成功了。這與練毛筆字不同,我們都學王羲之的書法,但再學也達不到他的水準。科技是只要一道題你會做了,你教給另一個人,然後他也就會做了。

用文明的力量團結人類

遠川:你在《文明之光》前言中提到,自己一直有著貝多芬和羅曼·羅蘭那樣的信念,相信依靠文明的力量,最終人類能夠團結成兄弟。能詳細闡釋一下這個理想嗎?

吳軍:我主要是大學時讀了一些他們的書,那時候有一陣生病在床,讀書就比較多。讀書讓自己看得比較透,人就擺脫了一種陰霾的心態。記得讀羅曼·羅蘭,他說人都很痛苦,我要找一些英雄,讓英雄來陪著你們,你們就能堅強起來。所以羅曼·羅蘭寫了《貝多芬傳》《米開朗基羅傳》和《托爾斯泰傳》這著名的巨人三傳。我讀完後很有感觸,也思考人類最終是通過和平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而不是暴力方式,所以有了那本《文明之光》。

公司與商業模式

遠川:在華為的市佔率只有思科四分之一時,你就指出它是思科真正的對手,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後來華為的發展印證了這一判斷,你對這家公司的現在和未來有什麽看法?

吳軍:華為今天的發展應該講很不錯。它成功地完成了一次轉型——從一個單純電信公司,變成生產手機、計算機設備這樣的IT公司。這是一個很大的轉型,因為電信公司是大家按照標準做事情,所以用軍事化的管理特別好,這是華為過去成功的一個原因。電信公司就是有一個通訊標準,咱們都按標準來做,我做的比你好我就能賣掉。

但IT公司是要些靈感的,比如華為手機做的很漂亮,是需要靈感的。華為有兩件事做得特別棒,第一是國際化,比如手機上的照相機這部分是萊卡做的,手機本身的設計是在日本做的。第二就是它堅持做自己的一些核心技術,從芯片開始做起,這是一個投入周期非常長的事情,大部分中國企業是沒有耐心做的。它能夠沉下心,做出高端芯片,這點很不錯。

長期它最大隱患是接班人的問題。像索尼當時創始人盛田昭夫,以及後來的接班人大賀典雄,這些人都是很有見識的人,但是這兩個人以後索尼整個就不行了。

遠川:你覺得哪一個企業會像當年的華為那樣有著大好前程?

吳軍:中國新一代有很多企業會成為國際性的公司,比如小米,我後來新版的《浪潮之巔》一直在講它不錯。再比如,段永平的vivo、oppo,張一鳴的抖音等,這些新一批國內的企業,他們有比較好的國際化視野,未來都有很大希望。

將來不止一家華為。中國和日本的發展大概是階段平移40年,也就是說日本40年前發生的,40年後會在中國發生。那麽日本在上個世紀70年代的時候,它的企業全面走向世界,我們今天看到的日本品牌比如松下、豐田其實都是那時候走向世界的,到80年代是日本品牌走出去的高峰。差不多40年後,就是201X—202X年左右,中國公司開始走向世界,我覺得到202X年可能會是一個高峰。

遠川:你曾經提到谷歌的廣告系統,Ebay的電子商務系統和戴爾的微機直銷系統是像印鈔機般優秀的商業模式。在今天中國的企業中,有沒有哪家的商業模式特別看好呢?

吳軍:阿里巴巴很好,如果政府不限制它,一定是中國最大的企業。阿里巴巴總體來講是一個不競爭的平台,什麽意思呢?就是說它自己不生產任何東西,都是你們在他平台上面生產,他不去跟你競爭,比如支付寶就是一個不競爭的平台。

騰訊這一點就不符合,雖然理論上大家都可以開發遊戲放在騰訊上面運行,但是最掙錢的遊戲還是騰訊自己的。他看好的遊戲,就一定要自己做一款,所以騰訊自身的業務,其實在微信之後是沒有太大發展的。騰訊真正的力量在於它後來投資了許多其他企業,相當於組建起一個聯盟。

遠川:最好的商業模式是不競爭的,是因為避免了有對手來分蛋糕導致利潤率不斷降低嗎?

吳軍:一方面是這個原因,還有就是因為不競爭,所以它相當於得道多助。就是說它得到了一個非常大的群體對它的幫助,算是提供一個平台,大家一起往做大蛋糕的方向去努力。但是現在因為不競爭,所以造成壟斷其實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在美國對壟斷非常防範,所以美國是不可能出現阿里的。美國公司金融類和非金融類的界限畫得很清楚,像沃爾瑪想開銀行申請了多少年,這樣它就可以給客戶貸款,但就是不被批準。

遠川:壟斷也會使得消費者選擇空間縮窄,比如滴滴和快滴合並,消費者只能被動接受僅有的一個選擇。

吳軍:是的,這是很糟糕的影響,所以我個人覺得還是要反壟斷。你要做到兩點:一是給客戶一個選擇;二你要允許有新的企業來進入這個行業。今天實際上再來一個第三家企業進入支付領域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但應該允許有新的競爭對手進這個行業。

遠川:更多情形下企業不是面臨做的過大導致壟斷的問題,而是他們自己本身的發展就延續不了太久。你曾提過一個“基因決定命運”的論點,舉例第一代移動通信的受益者摩托羅拉很難放棄其原有優勢,最終錯過了數字手機的新浪潮。這與最近幾年一個熱門詞“路徑依賴”所表明的道理頗為類似,這些曾經輝煌一時的公司,最終因固守原有優勢而錯過新機遇的命運是否不可逆轉?

吳軍:對大部分公司來說確實不可避免,但是這對社會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很多時候,自己過去在某個領域建構起來的優勢,今天是很難主動放棄的。同時世界上有很多偶然性,有些成就是偶然獲得的,它不是一個可重複性的成功。運氣絕對是非常重要的,凡是辦成事的人都說自己運氣好,只有那些做不成事的人,才抱怨說我本事特別大,只是運氣不好。

對運氣的認識

遠川:記得你在和女兒的通信中也談論過運氣,類似於長遠來看運氣是守恆的?

吳軍:運氣倒也不是說守恆,只是我認為人的運氣總不會永遠是壞的,那麽無非是說你在背運的時候,要想到你可能會有好運,要做足準備;在好運氣的時候,不要太得瑟。世界上永遠不缺有好運氣的人,美國那些中頭彩上千萬的人,都是有好運氣的人,但真正生活幸福的人,和中了1000萬美金的人,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圈子。有些人靠中頭彩賺到很多錢,最後都還回去。

陪伴是最好的教育

遠川:在你女兒高中畢業面臨大學選擇之時,你曾陪她遍訪英美名校,深入了解各個學校的氣質。最終她順利被MIT錄取,你也完成了《大學之路》這本書的寫作。在子女教育方面,有什麽心得可以分享嗎?

吳軍:第一就是中國有句話叫:“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個很重要,不要替她去做決定。第二是陪伴是最好的教育,所以要多花一些時間陪在她身邊。第三是每一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天分,也是李白說的天生我材必有用。關鍵是發現她們的天分,所以一開始你不妨讓她多嘗試,要真是發現了一些天分,就讓她最好做到極致。

對投資的認識

遠川:從十年前你就開始涉足風險投資領域,後來創立了豐元資本。對於投資有什麽要分享的嗎?

吳軍:大部分投資人,其實最開始一般都是某個領域的專業人士,比如今天一些投資人原來是在公司裡做高管,這是普遍的現象。

Google上市以後,我和一些關係好的同事積攢了一些經驗,最早是在2007年,我們從美國募了一批錢到中國來投資。那時還不是豐元資本,我們叫中國世紀基金,方向就是科技類。

剛開始進這個行業的時候,你要做風險最小的事情,所以我們選擇投最後一輪,隻投了五六家,投得很好,回報蠻高的。兩三年我們就投完了,很快就等到有的公司上市,把錢拿回來了。再回到矽谷以後有些同事找到我,想一起做一些風險投資。我開始還在Google工作,兼職參與,後來選擇離開從事全職投資。

遠川:你怎麽看“投資就是認知變現”這句話,能談談對投資一個整體的理解嗎?

吳軍:我個人覺得在投資中,一個人偶然性的成功不可複製。我的書《全球科技通史》中特別強調,科學跟別的不一樣,它的成功是可以複製的。今天很難再出一個貝多芬,但是今天隨便一個搞科研的人,水準一定超過牛頓。科技以及人類經濟總是發展的,這是股市增長、資本增值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在各種公司資產增值中哪些最快呢?一定不是發展穩定的公司,比如說中石油、中石化,它不會增長很快,一定是新的企業增長快。所以,你要在比較早的時候投資新興企業,如果做的不差達到了行業平均水準的話,理論上你應該回報不錯。

為什麽很多人投資回報不好?我覺得是這些人性格不適合做投資,比如跟風、貪婪等等,你避免了這些問題,就會得到一個系統性的不錯回報。

技術進步與倫理隱憂

遠川:你曾在《智能時代》書中提過,未來的智能時代,真正受益於技術進步的個人可能不超過人口的2%。這是否會降低社會流動性,帶來嚴重的階級固化?

吳軍:我覺得階級固化實際上並沒有發生,這倒不用太擔心。但是關鍵在於剩下98%的人怎麽辦,需要再做一次分流。在書裡我也給了一個公式,就是“原有產業+新技術=新產業”,從事原有產業的人,比較早的應用新技術,就能夠獲得一個很大的機會。

比如造蒸汽機的就那麽幾個,但是用蒸汽機的人很多,他們最後都過得不錯。所以我覺得沒必要太過擔心。但是確實有一些人會失業,造成一些問題,可能需要一代人的時間,等著這些人老了,他的孩子從事新的行業,自然沒這個問題了。

遠川:目前人工智能是一個非常熱門的話題,人們在興奮地預言AI將為我們的生活帶來巨大的改變之餘,也始終心懷一絲畏懼和擔心。如何看待隨人工智能發展可能出現的一些倫理問題?

吳軍:它可能會給我們的倫理造成一些衝擊,這確實是有。人工智能其實衝擊相對還少,醫學上的技術革新,尤其是基因編輯,帶來的衝擊更大。所以我覺得這方面要非常穩妥,不能隻憑拍腦袋制定一些法律法規,要在一定的範圍內做些測試。

全文完。感謝您的耐心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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