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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潮之巔》作者吳軍:我為聯想講兩句

口 述:吳軍 矽谷投資人 豐元資本創始合夥人

采 訪:曹雨欣

來 源:正和島(ID:zhenghedao)

大約在2003年,我開始思考“浪潮”這個問題。

當企業一旦站在浪尖上,不管做任何事情,甚至不做,整個趨勢也能推著它往前走很遠,會有特別的競爭優勢。當這個浪潮過去以後,再努力也沒有用。

大家常說的風口和浪潮還是不一樣的。風口是一吹就落了、沒了。看看中國的十年,風口可能有十幾個、二十幾個。而我說的“浪”是很大的。每一波一般是十到二十年,甚至是更長的時間。

現在,我認為區塊鏈會是一個浪潮,但它現在沒準備好,還沒做起來,它至少在未來的三十年能都發揮作用,改變現有的一些產業。

不要著急進入一個浪潮

面對浪潮,個人要先把基礎打好。假設一個人學的是計算機專業,就老老實實把計算機基礎打好,將來有的是機會。若是一個會計、一個律師,想都不用想,一定要搞清本專業的邏輯。

將來,技術和產業需要結合起來。在《智能時代》書中,我寫了一個公式:現有產業+新技術=新產業

每個人要發揮自己的特長,而不是頂著5G的風口,比如一個會計師跨行再去學計算機。要理解本質,不要太糾結現象,這很重要。一個會計師利用好計算機,最大地發揮自己的行業專長是正道。

第二點,既然浪潮是一個很長期的趨勢,不會短於10年,不用著急早一天還是晚一天進去。對於持續十幾年到幾十年的浪潮,第一年或者第五年找到位置,做一件事也來得及。

我經常講反應比預測重要,預測準的其實沒有多少人。

作為一般老百姓,要多關注媒體。一個有心人若能把媒體信息綜合起來,知道最近大家都在關心什麽,其實就能得出一個相對粗略的趨勢判斷。

這也如同我們做風險投資。看了300家企業,做考核、盡調,投了5家,這都需要獨立的思考;然後總結這些項目的經驗,最後跑到大會上說“我們覺得這個趨勢是什麽,未來會怎麽怎麽樣”。

其實不是我們多聰明,而是看得多,根據值得投資的創業者項目總結出來的。這也是把握趨勢的好辦法。

聰明人知道在邊界內做事情

我多次講公司的基因非常重要,但企業基因沒有正確和錯誤之分,它是一個特點。

公司可以有很多維度:

有一種公司是對員工好,如谷歌、星巴克。

有的企業是對顧客特別好,比如阿里巴巴、亞馬遜。

還有的公司是對投資人好,比如IBM、蘋果。

企業的基因來自創始人。

貝佐斯、馬雲是商人出身,他們對顧客好;馬化騰是產品經理出身,產品經理在騰訊的地位就比較高;像李彥宏是工程師出身,最早是寫代碼的,工程師在百度的地位就高。所以,公司基因常常是創始人和創業團隊個人基因的放大。

不同的基因對企業有很大的影響。比如說, IBM和微軟現在主要的基因是2B,針對商業用戶,強調功能,他們的消費電子產品就做得顏值不夠高,讓人感覺平庸乏味,沒辦法。

蘋果是2C,針對個人消費者的,就很重視體驗者的感受,而且很炫亮出彩。

有件挺有意思的事,中國人可能過去喝雞湯比較多,總是相信人定勝天,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很多事。但實際上人是改變不了很多事的,天定勝人才是常事。人總想不死,戰勝死神,但是和死神的爭鬥從來沒有贏過。有人說這樣豈不是太悲觀、消極?

恰恰相反,知道邊界在哪裡,在邊界裡把事情做好,才是主動的表現。知道自己活不了一千年,才會隻爭朝夕地做事,做有意義的事情。

就像最近高考分數線公布了,很多人討論什麽樣的學生考上清華北大。雖然我們在很多場合都要鼓勵大家努力學習,但你若問清華北大的一些老師,私下裡他們都認為如果一個孩子智力不行,再努力也沒用;當然智力行,不努力更不行。

基因是很強大的。用搞生物學的人話講,人的一輩子基本上是由基因決定的。守住自己的基因極為重要。大部分基因突變是死掉的,只有個別的基因突變生存下去了,那是以大量個體死亡為代價的。

有幾個企業成功完成轉基因的?

微軟、蘋果、谷歌已經算是很精明的公司了,到現在為止,基本上還是在他們擅長的領域上做成事。

一些公司說我既有這種基因,也有那種基因,現在進入了互聯網下半場,我要轉基因。你見過幾個轉成了的?不是說找不到個案,但是個案有用麽?

人可以去浪費錢,但稍微聰明的人就知道怎麽在邊界裡做事,不要有這個妄念。

這些年,我和很多人說:要知天命,在你的領域發揮特長,也能做得特別好,不要老想補短。

最近有人說,你有什麽資格評價各個企業,有本事你也辦一個。這就如同對司馬光說,你憑什麽評價那麽多皇帝,有本事你也當一個,邏輯一樣的荒唐。

別忘了,我的一重身份是投資人,另一重身份是商學院教授,研究公司的興衰規律是本職工作。

那些企業,成功的也好,失敗的也罷,不論多牛,不論多衰,都不過是我們做研究的素材而已。研究這些企業,就是為了讓IT行業的人能夠少走彎路。

當然,對於企業肯定不可能一味地唱讚歌,商學院和各個研究機構都不是歌功頌德的地方,而是總結經驗教訓的地方。

任正非曾批海思CEO:

花錢太少、太慢,毀了我的千年大計

現在全國都在關注華為這家企業,華為也早已經超過美國思科,它有四個特別重要的特徵。

第一,創始人找到了適合管理公司,而且還和所在產業特點相結合的方法。

任正非的能力很強,他有一套軍事化管理的方法。新員工要參加軍訓、拉歌,等等,像軍隊似的,把他的幹部培訓班稱為第某期黃埔軍校。

這套方法如果用在IT企業的話,可能會失敗。因為IT企業強調的是自由、自底向上的創造力。

但是,華為處在的電信行業不一樣,強調標準,要嚴格按照標準做產品,要百分之百地和它兼容。軍事化管理就特別適合這個(行業)。

第二,特別專注、聚焦。

有一次我和原清華經管學院院長錢穎一教授梳理中國的企業,有一個感悟:

中國有兩家企業:華為、段永平的vivo和oppo。他們都特別聚焦,不會做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情。段永平因為受巴菲特的影響,他說“不擅長的事,我不做”。

無論是段永平,還是任正非,都堅持不做房地產。反觀我們中國很多大企業,旗下有好幾家上市公司,做了各種非相關產業。

能聚焦做好一件事很重要,這是華為成功的第二點。

第三,華為是極具有國際化視野的企業。

中國很多企業都是窩裡橫。具有國際化視野的企業要有管理跨國公司的經驗和能力。在華為早期的時候,IBM幫它做管理標準。管老外是件不容易的事,華為很早就積累了相關經驗。

有人說華為成功地從ToB變成了ToC,但是別忘了華為手機的研發和市場推廣大部分使用的海外的力量。

在處理器方面用了美國的研發力量;在產品設計上用了日本的團隊;在最出彩的照相功能用的是德國的團隊。那些團隊本身並沒有原來ToB的基因,是全新的團隊。

中國其它上一代的大企業,像騰訊、阿里巴巴等等基本上沒有國際化的可能性當然有人可能不服氣,說我們在海外也有研發,也有生意。如果在海外招的人只是當地三流的,海外的生意佔不到公司收入的20%,好意思說國際化嗎?

但是新一代企業,像vivo、oppo、小米,國際化相對做得不錯。這跟個人經歷有關,像段永平每年大概隻回中國兩次,其他時間都待在國外,天天接觸的都是國際化的人。

在小米,雖然雷軍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其他創始團隊的人如林斌、洪峰和劉徳等人,他們幾乎全出自谷歌、微軟這兩家外資企業。在我看來,他們的管理方式完全是照搬谷歌和微軟的,所以小米很天然自成地比較容易國際化。

當然,中國新一代公司能做到華為這個體量的不多。

第四,科技的投入。

這是中國大部分企業必要的投入,這就跟運動員練基本功一樣。我接觸過一些羽毛球國家隊的教練、圍棋隊的主力,他們都說一句話:一天偷懶不練基本功,你自己知道;兩天不練,教練就知道了;第三天不練,你的對手也知道了。

基礎研發也類似。一天、一年不做,你自己知道技術不行;兩年不做,合作夥伴會發現技術不行;三年不做,企業的競爭對手就知道你不行。而那時候就晚了。

華為這一點做的很好。前段時間,華為海思CEO何庭波因為芯片的事成為網紅。何總和我有很多交流。她和我講剛開始接手海思的時候,任正非老罵她,在每年年終總結時說,“我有一個長遠的打算。你小家子氣、花錢太少、太慢,毀了我的千年大計”。

從這可以看出一個企業家有多大的胸懷,就可以做多大的事情。

聯想沒有做芯片,並不都是它的責任

目前社會上出現一種現象,在褒獎華為的時候,往往貶低聯想。華為是一個很特殊的成功公司。而對聯想,是媒體和老百姓太苛刻了,我要為聯想講幾句話。

第一點,聯想是中國的第一個國際化企業。當華為的交換機在世界賣得不怎麽樣時,聯想的電腦已經賣了很多,並通過並購IBM等企業的電腦部門成為個人電腦出貨量最多的企業。柳傳志後來退休,當名譽董事長;當金融危機來臨後,他又出山,楊元慶則從董事長退到CEO之職,還是很盡職盡責的。

第二點,聯想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只是它的時代過去了。跟它同時代的PC系列企業幾乎已經不存在了,剩下來的,宏基已經不行了,惠普轉型做服務了,戴爾下市了。

今天PC機的時代過去了,全世界2011年出貨量達到頂峰,此後逐漸下降,而手機的出貨量倒還算穩定。今天再看聯想做到這樣的業績,其實已經非常好了。

第三點,要做一個正確的評價。有人說聯想研發投入不多。正因為柳傳志知道當時應該做系統而不是做芯片,聯想才能有今天,否則早就死了。1989年我在電子部直屬企業工作,很清楚當時的布局。

直到今天,中國的技術都很難做好高端芯片。即使華為完成了一種通用芯片,也是用的ARM的設計。這是整個工程上的一大問題,芯片很難做,有很大的風險,中國工程師不願意測試,這種心態很難保證芯片的穩定性。

聯想沒有做芯片,並不都是它的責任。這恰好是柳傳志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緊跟國際化業務。可以講,聯想當年走的路,是讓中國最快趕上世界步伐的路。美國的很多大公司,包括中國的企業,都用聯想的機器。

應該公平地評價一個人,特別是把他放回到歷史中。柳總是我們民族工業的一個驕傲。

這就像有人得了奧運會冠軍,有人得了亞軍。就使勁地誇冠軍,對亞軍說“為什麽最後一場輸了”。這就不太公平,人家好歹也是一個亞軍。

企業做好產品就是行善

回歸到中國科技創新,到底如何有所改善?

3M公司前CEO講過一句關於科學和技術關係的話:

什麽是科學?科學就是把錢變成知識,國家要支持大學用科研經費創造知識。技術則是把知識變成錢,一個企業面對市場,要把大學創造出來的知識,通過技術的方式變成產品、變成錢。

學術界要加強技術研究,要有定力和耐心做基礎研究,不要做原本是公司該做的事情、老想著掙錢,而要能多創造知識。上遊知識的競爭要加油,加大頭部投入。有了上遊的知識儲備,下遊就會好多了。

企業界要做的則主要是把知識變成錢,做一些讓全世界人都能使用的產品。

我想起另外一件事,國內有時候還笑話釋永信,其實他在矽谷很受尊敬。谷歌、蘋果都特別歡迎他。我聽他講話,覺得這個人蠻有智慧。

有一次釋永信到蘋果去,庫克問他一個問題:我每天要冥想15分鐘,我想讓自己的境界有所提高,怎麽做呢?

釋永信特別直接地說:蘋果做了很多很好的產品,這是對世界的一大貢獻。你在用產品行善,接下來要把你的產品做到極致,就提高了境界,就是行大善。

我覺得釋永信的這話適合任何企業。他在谷歌也講了類似的話,谷歌做了很多非常好的產品,這就是在世界行善。

企業應該把自己的產品做好,這就是對世界的貢獻。不要老通過廉價、低檔次、不太正當的手段打擊競爭對手。

老闆要刹車製動,不要讓企業狂奔翻車

這麽多年,我看到很多企業起起伏伏。如果站在我或者一個地區的角度上,企業死就死了,世界上沒有不死的東西,它們把資源騰出來讓給新的企業。但是,對於企業家而言,他們就發愁了。

我總結了幾點心得:

第一,叛逆

看看矽谷是怎麽發展起來的,實際上是自己對自己的一個否定。每一次浪潮一定是不一樣的。老企業太習慣於原來的事情和過去的成功經驗,反而成功的經驗就變成詛咒了。

大部分情況是,新公司繼續承擔沒完成的任務,會強勢地要求企業要有更多的收入,更新的產品。這就是自我否定、叛逆。

第二,追求卓越。

大家往往只知道世界第一,不知道第二。我在《浪潮之巔》書裡提到一個70-20-10定律。在一個細分行業,排第一的企業能拿走行業70%的利潤,有話語權、定價權,並一定程度上能影響產業未來的發展。

我經常講,寧可有一個一百分,也要比十個九十分強得多;寧可在一個細分領域做到第一名,也好過每一個領域都做三、四名。傑克韋爾奇有一個一二名定律,就是說企業的產品一定要進入前兩名,否則就別做了。

雅虎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它在計算機的每一個領域都有涉足,但是很少在哪個主要的領域讓人想到它是第一名,也就是說在每個行業它都沒有競爭力。

現在世界上前五名的互聯網公司是蘋果、微軟、亞馬遜、谷歌和Facebook。每一家的產品線都只有個位數,但是每個產品都有自己鮮明的特點。

不是對於所有企業,而是尤其對科技企業而言,新的生產關係或者管理關係很重要。不是所有的企業都是技術型企業,企業可以突出工程師文化,也可以突出產品經理文化,或者有銷售文化,但總之不是官本位的文化。

這些都是專業人士的天下。在這種文化下,擁有專業知識的人共同享有企業發展帶來的紅利,那麽就是屬於企業家和專業人士共治企業。企業最後會變成專業人士發展的平台。

我在矽谷講過一個觀點:在企業的底層上,每一個專業人士應該做企業的引擎動力,他們要推著企業走,而老闆則要發揮刹車製動的作用,不要讓企業狂奔翻車。

以上幾條是現代企業和過去傳統工業企業很大的差別。

優秀的企業家並不等於是“好人”

我也看了很多的創始人故事,企業家各有各的特點,完全不一樣,這是首先得承認的。

企業家要有自己的特點,不可能具備所有優點,否則可能是一個很好的人,但他不是企業家。像賈伯斯有無數的毛病,但他是一個好企業家。要分開好企業家和好人,這是兩件事。

第二,最少要具備三個方面。

一是至少在某一個方面有專門的特長。要麽是技術,要麽是產品的眼光,要麽是銷售和服務。每一個厲害的人都有這樣的特點,必須至少有一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二是好的CEO要清楚一點:要有一個特長,但不太可能在所有的領域都有特長。

CEO最重要的任務是招人,好的企業家都要學會招人。要給每個不擅長的重要位置找到合適的人,而不是親自做不擅長的事情,畢竟也不一定會乾得最好。

但是招完人以後,還得把這些人籠絡好,這個很重要。做不到這點,就當不了企業家。

比如在阿里巴巴,和馬雲一起創業的十八羅漢都還在一起,沒有哪個一上市就跑了。包括曾鳴這樣半退休的人還在阿里巴巴做顧問,這是因為馬雲懂得用人 。

騰訊的管理層也是穩定的,早期的創始人沒有“撕逼”的情況。

相反,如果一家企業管理層總是變來變去,就有大問題。

Google早期管理層堪稱夢之隊,這個我在《浪潮之巔》裡講了。今天它的問題比較多,在全球五大IT企業(蘋果、微軟、亞馬遜、Google、Facebook)中是最平庸的一家。一個重要的原因是2014-2015年,直接匯報給佩奇的人(所謂的L團隊),因為各種原因在兩年內離開了六成。

三是有胸懷

我很喜歡台灣企業界的元老王永慶,他說“人有多大胸懷,事業就有多大”

比如北京和深圳有一些比較新的企業,上海企業也比較多。但長三角很多企業屬於小富即安,服務不錯,數量很多,盈利不錯,但難以成為全國性企業。這就是企業家有多大的胸懷,做多大的事情。

另外,每個人的特點就是因人而異了。比如說強勢,有時候是好事,有時候是壞事。像董明珠強勢就是好事,換一個企業,領導若很強勢,可能員工都跑光了。與客戶打交道,有的人過於溫和,也不一定是好事或壞事。

但是我剛才講的三點是做企業家基本需要有的特質。

中國將來超過美國也不奇怪

現在,很多人特別喜歡討論中國需要多久要超過美國。時間有很多變動,但中國超過美國這個事實是沒有問題的。

美國乃至整個歐洲最大的問題就是“左派運動”,或者用歐洲人的話說,是要建設民主社會主義。我們說人生來平等、機會平等,實際上人的智力不可能平等,機會運氣也不一樣。

一定要把平等扯平了,大家就不乾活了,最典型的是歐洲。現在的福利制度只能把人變成“懶漢”,使得國家缺失創造力。中國人一周的工作時間大概是歐洲的1.5倍,用不著一代就能拉開差距。

前一段時間,史丹佛胡佛研究所有一個非洲裔的學者,他很敢說:自從人類消滅奴隸製以來,我們沒有哪一個時代有這麽多人,心安理得地覺得自己(不工作)就應該佔領別人的勞動。

人是世界生產關係中最重要的因素,中國現在的體制更能夠自由地發揮每一個人的創造力,誰有本事就多掙錢,就往上走。

中國超過歐洲也沒有人覺得是奇怪的事,將來超過美國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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