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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由喜鵲主持的公道——讀《望湖樓》

作家舊海棠

《望湖樓》(尹學芸)簡介

一個大雪天,離任的陶大年接到同學賀三革欲請客的電話,感謝他在位時曾經幫過一個忙。陶大年不假思索,邀了一群朋友出席,地點定在風景絕佳的別墅式奢華飯莊望湖樓。其實賀三革只是電線杆廠普通的退休工人,他帶上“巨資”壯膽請客,萬沒想到出席的人有一桌,飯錢則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賀三革匆忙狼狽地騎車回家取錢,摔成了全身癱瘓,進京求治無果,陷入絕境,而陶大年渾然不知。恰好,賀三革兒子的女友是陶大年家的保姆,她覺察到這裡有什麽不公平,結果,她的想法既沒有得到東家的理解,被迫辭了活,而且賀家也堅決要求兒子和她解除戀愛關係,最後竟然以詐騙犯的身份被抓了起來……

一場由喜鵲主持的公道

——評尹學芸中篇《望湖樓》

文 |舊海棠

一個叫賀三革的人,人生並不春風得意,兒時“吃不齊三頓飯”,壯年遇失業,好在,命運並沒有無情地一直耍他,讓他有一個賢德的妻,比方,“從不因為錢跟我乾吵子。”他的妻叫袖珍,以前“在鑄造廠看機器,因為故障丟了一隻手,雖然進行了縫合,但那隻手只是擺設。”“當時袖珍正有孕在身,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可惜沒保住。第二次懷孕袖珍已經是三十八歲的高齡……上天突然給他們送來了一個兒子。”老來得子的賀三革“也算命運多舛,但總算得到了應該得到的,也沒啥不知足的。”《望湖樓》的故事是從這樣一對樸實、容易知足的夫妻一直葆有一顆感恩的心開始講起的,這時他們的兒子也長大了,到了談戀愛的年紀,還遇到一個心儀的姑娘。故事有些小美好,是平民老百姓該有的小幸福。

一個城市有平民百姓就會有高官達貴,賀三革一家小幸福的故事發生的同時,城市的另一角,高官退休的陶大年的故事也正在上演。“他每天早飯以後都在院子裡洗嘴,然後屋裡屋外的走幾圈,手機在肩膀上扛著,不是他給別人打電話,就是別人打給他。”彼此說完客套話,對方一般都會說請吃飯的事,陶大年這時多會說“地方你定,要不就去望湖樓?”陶大年家用著一個小保姆,十六歲就在他家做,如今做了七八年了,名叫喜鵲。故事巧的是,陶大年家的花牆上來了一隻喜鵲,老伴劉會英說牆上的喜鵲笑話陶大年時,地上走來的喜鵲說“劉姨,我可沒笑話陶叔”。看到這裡停下來,光想想這樣的畫面就很美,中國田園風,一派溫馨祥和景象。

賀三革家,陶大年家,兩家人論社會階層很難走到一塊去,巧了就成書的是,他們不但是小學同學,後來的賀三革一家還受過陶大年的小恩情,這讓賀三革夫妻倆一直惦念。什麽事惦念久了,就希望它成真,終於有一天,賀三革撥通了陶大年的電話。這時的陶大年退休了,吃過早飯剛在院子裡洗了嘴,然後屋裡屋外的走幾圈,手機在肩膀上扛著時賀三革打來了電話。正是好時機啊,陶大年這邊期待著有人主動請吃飯呢,然後好去望湖樓。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去望湖樓吃飯順理成章。這中間又出現了什麽人,誰動了碎碎念,陶大年為什麽這麽愛去望湖樓等等,直到吃完飯,故事穩穩當當進行著。喝茶聽說書,要的就是一個悠閑,衝著尹學芸招牌來的,看到這裡小說結束你也能很滿意。

喜鵲是個小保姆,也是賀三革的老來子賀坤的女朋友,故事在望湖樓還沒有結束最後落到她身上像上帝安排來的那樣理直氣壯,所以望湖樓之後還有好看就真是意外的好看了。

不相乾的人物交集,多會由一個事件發生而起。望湖樓之後發生的事,讓本來通情達理歡歡喜喜聰明機靈善良活潑的喜鵲突然擰巴了,一時她覺得“只有我才能主持公道”,她覺得“最起碼他們缺我們一個道歉!”她覺得賀三革出事跟陶大年在望湖樓吃飯吃掉賀三革那麽多錢有直接的關係,人雖不是陶大年撞的,但他是最直接的“肇事”人。她看不下去了,她說:“像陶大年一樣沒反應,我特別好奇!”“說級別那麽高的長官,平常滿嘴都是大道理,卻對別人的災禍一點都不在乎,真讓人看不慣!”她男朋友賀坤呢,“卻不以為然,說在乎又怎樣,不在乎又怎樣,事情反正都這樣了。”按尹學芸以前的小說劇情,小說到這基本就尾聲了,戲份夠了,可以結束了,畢竟她光寫那些人情世故光寫那些隔著肚皮的彎彎繞,小說就能足夠好看了,這篇小說到這神光一閃又長出了一截,寫喜鵲擰巴還沒有到盡頭,又接著擰巴了五公里。五公里估計是尹學芸這兩年給寫小說這門手藝活新長出來的一個小目標,在這篇上她實現了。這“神光一閃”的擰巴情節很珍貴,讓我想起韓國導演李滄東的《密陽》,女主的丈夫和兒子都死了,

她皈依了主。皈依了主就是有了信仰,有了信仰就是把自己連痛苦都交給了主,所以也就準備原諒罪人。但是當她帶著慈愛的心情與溫情的目光決定把這個原諒告訴監獄裡的罪人的時候,罪人也同樣帶著慈愛的心情與溫情的目光隔著一道鐵窗告訴她他已經得到了主的原諒。女主一下子不爽了,滿心滿目的慈愛和溫情也沒有了,她甚至咆哮,我的事情,我的悲痛,都沒有經過我同意,怎麽就替我原諒了?經過我同意了嗎?這時,她忘了她已把自己交給了主,她重新又有了悲痛,她又成了她自己。雖然這部片子更多講的是信仰,但這信仰之下無不是重新獲得了對自己的認證而有的覺醒。

喜鵲呢,是這邊人家的小保姆,是那邊人家的未過門媳婦,明明不是她的事情,明明不是她的悲痛,當事人她男朋友賀坤都原諒了,但是她就是不同意原諒。如果主在《密陽》女主那裡是個象徵,她要必經主來到她心中的聖地——主宰,哪怕不能對自己的命運主宰,痛苦是她身體裡的,原諒也應該屬於她的身體,她身體裡的東西應該由她主宰。因為這個發現她又有了悲痛,於是覺醒過來她又成了她自己。或者說她終於成為了她自己,連丈夫、兒子未死之前都沒成為的自己。到《望湖樓》裡,喜鵲覺得“只有我才能主持公道”的這個“公道”是什麽呢?她是否在這裡朦朧意識到什麽是她必須要做的,必須由她來主持公道不可?她是誰?有無可能要覺醒成為自己?若是這樣,她身體裡有什麽東西是她的砝碼?小說有責任向社會向人們提出問題,提出的時候答案已在那裡,並不需要再說出來。因為多是痛苦,或五味雜陳,複述為難。

話說回望湖樓一頓飯打8.5折後還八千多,得是一個多貴的地方,失業工人、住破敗小區、還有一個不能做事的殘疾妻子的賀三革揣著兩千塊錢怎麽就敢請小學同學陶大年呢,這個立意能成立才是這篇小說最可貴的地方。這裡的意味特別綿長,關係了這篇小說並未特別拎出來呈現的階級意識和許多人生況味。都是人,人家是高官,咱是小平民百姓。人家有恩於咱,雖然舉手之勞,可咱不能忘啊,這一意識覺醒,怕是窮人瞧得起自己最有利的佐證了。人要活得有尊嚴有很多法門,富貴是一,氣節是二,涵養是三,此樣不得,彼樣總得守住,不然,人活一生有什麽意思?

陶大年這個人物寫得最好,好在很符合這個時代特徵,從他做出的事上不能拿簡單的好人壞人來評,他是時代的印跡,榮恥不清。賀三革是這篇小說很耐人尋味的人物,是屬於人性本來的東西,這些東西可寫程度不亞於作者的最強力作《李海叔叔》裡的李海,單拎出來寫都夠寫十章外加十公里的。如果地上的喜鵲這個人物像花牆上的喜鵲一樣精靈閃亮,賀三革就是啞光的水牛,敦厚,實稱,夠有料。

小說的結尾,望湖樓的頂級包間裡,永遠不可能跟陶大年走到一塊的尚小彬問:“‘老陶,你知道那些是什麽鳥嗎?’”“陶大年驚了一下,說:‘啊,是海鷗?’”保養得鮮美的尚小彬說:“‘不是,是天鵝。’”這是春秋筆法,喻意十分美好,是尚小彬對喜鵲由衷的讚美。這篇小說的人物除了上面說的三位,尚小彬因為這一問,也問出了喜鵲有的覺醒,也活了。但她心裡更苦,雖位高人貴,此生宿命未必比喜鵲好到哪去了。這也是尹學芸借尚小彬之口對喜鵲的讚美之時同時又對尚小彬起的憐憫,人生百態,誰也沒走出自己如影隨形的那個牢房。

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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