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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場雪有關的故事:讀尹學芸《望湖樓》

《收獲》微評 · 25

2018-3

尹學芸中篇《望湖樓》

尹學芸中篇《望湖樓》刊載於2018年第3期《收獲》

望湖樓(尹學芸)

一個大雪天,離任的陶大年接到同學賀三革欲請客的電話,感謝他在位時曾經幫過一個忙。陶大年不假思索,邀了一群朋友出席,地點定在風景絕佳的別墅式奢華飯莊望湖樓。其實賀三革只是電線杆廠普通的退休工人,他帶上“巨資”壯膽請客,萬沒想到出席的人有一桌,飯錢則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賀三革匆忙狼狽地騎車回家取錢,摔成了全身癱瘓,進京求治無果,陷入絕境,而陶大年渾然不知。恰好,賀三革兒子的女友是陶大年家的保姆,她覺察到這裡有什麽不公平,結果,她的想法既沒有得到東家的理解,被迫辭了活,而且賀家也堅決要求兒子和她解除戀愛關係,最後竟然以詐騙犯的身份被抓了起來……

和一場雪有關的事

——讀尹學芸《望海樓》

文 | 胡嵐

正月裡的一場雪,帶來的意外驚喜讓人無處安放。一個意外的約請更是錦上添花。雪來的時候,恰適飲酒,更何況還沾著正月節日的喜慶。

賀三革正是因為這場雪起意宴請陶大年的。多年前賀三革因為妻子工傷之事求助於陶大年的幫助,妻子工傷賠償因此得到了比較滿意的結果,夫妻倆心存感恩,卻一直無以表達感謝。賀三革與陶大年說起來也是有些淵源的,他們不僅是一個村的而且還是小學同學。只是命運不同,一個是地方當政的長官一個是基層的平民百姓,如果不是因為陶大年退休了,以他們之間懸殊的社會地位,他們的生活是不發生交集的。

望海樓是一個上等酒樓。坐落在水庫南岸的山坡上,既可以遠眺雪山又可以近觀海鳥。是陶大年經常出入的場所,其在位時有人買單,不在位時仍有人買單,對於陶大年來說進出這裡是家常便飯,既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徵更是一種生活習慣,是的,他已經習慣到這裡就餐了。甚至這裡的老闆、服務生都非常熟悉他的口味,知道他約請幾人,愛訂哪個包間。

這裡也是普通百姓向往的地方。賀三革他們一起釣魚的釣友也經常拿那個地方打趣。“要是也能在裡邊撮一頓,出來當魚食兒也值。”“進去看看也是好啊!聽說裡面端盤子的都不比電影明星差。”釣友們或許只是打趣,而這樣的話賀三革聽來就上心了。“他總幻想著有朝一日能理直氣壯地走進去,一大把鈔票拍過去,即使什麽都不吃,就要一次那種感覺”。原本賀三革兩口子就一直存有對陶大年感恩的心態,有了這種想法後,賀三革就更堅定了到望湖樓請客的願望。在正月的第三場雪落下的時候,賀三革打通了陶大年的電話,約訂了望海樓的飯局。

賀三革又請老同事、老棋友於少寶作陪,兩人騎著自行車去望海樓,並提前到達。他們簡陋、甚至有些寒酸的衣著明顯不符合出入這裡人的身份,以至於讓服務生誤會是來這裡送雞蛋的。直到他們報上包間名稱,服務這才知道二人是和陶大年一起就餐的客人。“這不是咱們這種人來的地界兒。”走在望海樓讓人眼花的甬道和台階上,於少寶嘟嚷著,如果不是賀三革牛氣十足地往前走,於少寶轉身就想返回去。

如果不是一場雪帶來的好景致,動了起意請客的念頭。這原不是普通工薪階層消費的地方。更何況是賀三革這種原本就不是很寬裕的家庭。妻子因為早年工傷致殘而未能得到轉正的機會,而工廠早已落伍於時代而凋敝、破敗了。賀三革身上揣了兩千元錢,他想陶大年最多帶個司機加上他和於少寶也不過四人,兩千元夠了,卻不曾想到陶大年訂了八個人的包間,而且點了十八個菜。這頓飯從頭吃到完,其實都沒有賀三革和於少寶什麽事,陶大年說起他們小時候的事,盡是些捉弄老師的事,而那些事賀三革都不怎麽記得了。他和於少寶就像看西洋景的人,高興地看著陶大年他們插科打諢、調侃。

那天的酒卻喝得很盡興,賓主相歡,盡興而散。賀三革去買單,八千八百。儘管賀三革有心理準備,儘管於少寶有所準備,兩人湊起來的錢還差三千八。“他把目錄拿過來看,小丫頭指著一盞霸王羹說,一百二,是每人一百二。還有那盅益壽粥,都是用鯊魚的脊背肉做的,每盅一百六,不是一共一百六。賀三革直愣愣的,手在褲子上反覆搓,不明白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吃法,兩杓黏乎乎的粥,居然這麽貴!”這樣的飯如果不是有人買單,就是位高如陶大年者自己掏錢,也未必會點如此昂貴的粥食。尹學芸就在吃飯、就餐的細節中把社會階層之間的差異,當下社會中存在的奢靡、享樂、腐敗一一呈現出來。區區一頓飯就花去八千八,足夠普通工薪階層幾個月的生活費。

尹學芸特別善於寫底層人物的微妙心理。在中篇小說《李海叔叔》中,她塑造的李海叔叔是一個藉著“打秋風”而供養一大家子的精明、算計的知識分子形象。她把知識分子既貧困又不肯顯示於人的心態寫得幽微而傳神。而在《花匠與看門人》中,尹學芸以敏銳的洞察力寫出了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物,對官本位的崇拜和奴性心理,通過老陳與老胡的日常飲食狀況以及靳尚日常生活豪奢細節的描寫,不動聲色地寫出了當下時代普遍存在的貧富懸殊與階層分化現象。小說故事情節並不複雜,但是所展示的人物心理卻寫盡三秋,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大的衝突,但人性的變化卻盡在紙端,這不能不說是她的高明之處。

如果不是在望海樓吃飯,賀三革身上帶的錢不夠買單,如果不是雪天路滑,在回家取錢的路途中從自行車上滾下大坡,骨頭摔碎,擠壓了骨髓造成終身癱瘓。如果不是因為喜鵲是陶大年家的保姆,喜鵲就不會和賀坤分手。

喜鵲是賀三革兒子賀坤的女朋友。喜鵲從十六歲起就在陶大年家當保姆,深得夫妻二人信賴。喜鵲在得知賀三革摔傷的真相後,感覺不公平。她覺得應該讓這些吃飯的人都知道賀三革的病情,他們都是當官的應該有辦法幫助賀三革,最起碼能給他買一輛可以折疊可以升降的輪椅,氣象轉暖了可以推出去走走。當喜鵲告知賀三革因為請陶大年吃飯,在回家取錢的路上摔傷骨頭導致癱瘓後,陶大年不僅沒有回應這事,反而成了陶大年家諱莫如深的巨大隱秘。夫妻倆開始冷落喜鵲,並因此辭退了喜鵲。

喜鵲把這個想法告訴賀坤後,賀坤不但不支持,反而認為和那些人沒關係。“喜鵲說,我把這件事告訴陶大年了,陶大年沒有反應。我想知道這些人是不是像陶大年一樣沒有反應,我特別好奇!喜鵲越說越悲憤,說級別那麽高的長官,平常滿嘴都是大道理,卻對別人的災禍一點都不在乎,真讓人看不慣!”“我告訴你,該怎麽樣就得怎麽樣!最起碼他們缺我們一個道歉!”“……如果有可能,也請他們伸出援助之手。”

喜鵲的想法在賀家也炸開了鍋。“賀三革說,我乾脆死了算了!我丟不起這個人,我沒有你們這樣的家人!”“他大聲說,我知道你們嫌棄我了!我活著幹啥!”“……我不願意看見她,看見她我心裡不好受。”看到賀三革過激的情緒反應,兒子說,“爸,是不是看見她您就會想起陶大年?她不做保姆了,她與陶家沒有關係了。”兒子的話點到了他的死穴。賀三革其實是個可悲的人,如果不是虛榮心作祟,他也不會選擇到一個那麽高大上的地方請客。他身上的小市民心態還表現在,對陶大年的感情變化上。這個一輩子讓他心存報恩的人,最後卻讓他有著難以啟齒的厭惡,而他身居高位,即使退休了余威尤在,他只能把這種不滿情緒轉移到無辜的喜鵲身上。

原本與喜鵲無關的事,卻因為是賀坤的女朋友,喜鵲為主持公道,不僅丟了保姆的工作,而且也失去了男朋友。喜鵲並沒有因為這些打擊而氣餒。她以她的方式處理著這些事情,先是到一家餐館打工,租了一間房子。從前男友賀坤那裡要過他的銀行卡,給那些一起吃飯的人發簡訊。最後以詐騙被抓。

還是在望海樓,還是在瑞雪包間。因為一場雪帶來的事情沒有結束。

只是這頓飯是為左三東送行。左三東說起正月裡吃飯的事,說起收到的簡訊。身為警察局長官要破這個案子是很容易的,而他所說的重點是識破了簡訊詐騙的事,他為這個得意,卻並不真正關心內容。尹學芸就在看似不相關的兩頓飯之間把人性的醜陋、冷漠揭示出來。喜鵲的善良、正義和尚小彬的悲憫、體恤,就通過這些官員的冷漠體現出來。這些平時說大道理,堂而皇之出入大酒店的人,對賀三革遭遇的災禍無動於衷。這個人之所以會癱瘓,是與請他們吃飯有關的,從法律意義上說,他們都有連帶責任,從這個意義上說喜鵲的意識,明顯高於賀坤。顯然喜鵲有限的受教育程度,讓她不懂得從法律角度正確處理這個事件,而只是憑借著善良、單純的本能,做出如此舉動。尚小彬的體恤還在於,她一開始進入酒店留意到賀三革和於少寶的衣著就提醒過陶大年,“我看這倆人不像大款,也不像做實業的。你兜一桌子人來,是不是請冒了?”而陶大年是消費慣了的,哪裡會在意這些。“……這年頭,一頓飯不算回事。”雖然陶大年這樣說,尚小彬還是從車上拿了兩瓶紅酒兩瓶白酒,因為她知道在這種酒店酒水貴得驚人。即使是這樣,賀三革帶的錢也不夠買單。

共餐的幾位(除賀三革和於少寶)都身居要職,知道事情真相後一個比一個沉默、冷酷,不僅沒有絲毫的同情,甚至是不屑,沒有起碼的良知。只有尚小彬在收到簡訊後,打電話確認了賀三革的病情,看過他的家境,心甘情願地打了三萬元錢到卡上。“賀三革的樣子真是太可憐……你們是沒看見,一個久臥病床的人,臉跟紙灰一個色兒,人瘦得就剩下了一把骨頭……..”

尚小彬的話讓這頓酒沒了滋味。

窗外景色還是那麽美,倒春寒讓氣象乍暖還寒,窗外飛過的白天鵝,將一屋子人的陰暗和“小”都比將下去。

作者簡介:

胡嵐,新疆作協會員,中石油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33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作品見《文藝報》《北京文學》《綠風》《詩歌月刊》《朔方》《西部》《地火》《石油文學》《泉州文學》《綠洲》《海燕》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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