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壓正》彭於晏為何向腎宣誓？背後是一起醫療事故

《邪不壓正》中，他們為什麼要在一顆腎臟面前宣誓？

最近這幾天，醫療界備受關注。繼《我不是葯神》的大肆刷屏後，四年一劍、苦候良久的薑文新作《邪不壓正》，昨天正式公映了。

電影改編自張北海的武俠小說《俠隱》，說的是背負血海深仇的青年俠士李天然回國復仇的故事。影片中，彭於晏飾演的李天然目睹了司機一家被大師兄滅門，而自己則僥倖從槍下逃脫，被美國醫生亨德勒救下。李天然傷愈後，赴美學醫多年，並同時接受特工訓練。1937年初，李天然變身訓練有素的特工，回到北京擔任協和醫院婦科大夫，由此展開他的復仇之路。

而李天然第一天去協和醫院報導，竟然安排在一顆腎臟面前宣誓，讓觀眾大感意外。實際上，這一情節是導演有意為之。深究一下，就會發現，這裡牽涉到了協和醫院的一樁百年公案。

這顆腎到底是誰的？

這顆腎的主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梁啟超先生。

很多人對梁啟超的印象，往往還停留在中學課本。那裡面，梁啟超是「戊戌變法」的參與者，變法失敗後逃到了日本。殊不知，民國建立後，梁啟超兩度入閣，先後任司法總長、幣製局總裁和財政總長。他也因此長期居住在北京。

梁啟超

梁啟超一向身體健康，很少生病。但是在1926年春天的時候，他突然頻繁尿血，在其他醫院診治無效後，最後去了當時北京最好的醫院——協和醫院。儘管請了當時最好的醫生做手術，但梁啟超還是沒能挺過來，於1929年1月29日在北平溘然長逝，年僅57歲。梁啟超的壯年早逝，引起社會各界的種種猜測。

關於梁啟超的死亡原因，坊間廣泛流傳著「割錯腎」的說法。著名歷史學家費正清的夫人，費慰梅所寫的《林徽因與梁思成》一書中寫道，因為當值醫生誤判，導致前來求醫的梁啟超被割錯了腎臟，而梁先生的死因也被歸罪於協和醫院的一起醫療事故。此後，梁啟超的兒媳婦——梁思成的續弦夫人林洙也講述了同樣的版本。

要知道，腎切除術即使放到今天，都是大手術，在百年前的民國，很多人甚至都沒聽說過。而且當時的國人對手術有很嚴重的恐懼心理，梁啟超的很多朋友都反對，但梁啟超本人還是堅持要做，最後也是在協和醫院做的腎切除手術。

需要指出的是，當時的協和醫院不能等同於今天的北京協和醫院，而是一家美國人在華開辦的醫院。協和醫院擁有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醫療器械，已經可以進行X光透視等檢測。最終，經過協和泌尿科幾位醫生的診斷，判定梁啟超尿血的原因出在右腎。做了X光片之後，醫生髮現梁先生的右腎有一個櫻桃大的黑點。

3月16日， 梁啟超被推上手術台。對待梁啟超這樣的社會名流，協和醫院自然不敢怠慢。主刀醫生給安排的是當時的協和醫院院長、著名外科專家劉瑞恆。劉瑞恆是哈佛大學的醫學博士，回國後擔任上海哈佛醫學校教授。給梁先生做手術那會，他正好在協和醫院當院長。

劉瑞恆（左）

根據《林徽因與梁思成》書中的記錄，梁啟超手術過程看起來很順利，實際上卻出了問題——手術室護士用碘酒標手術位置時，卻把本該標明的左腎標成了右腎，劉瑞恆手術前也沒仔細核對掛在手術台旁的X光片，就將梁啟超健康的右腎給切除了。

當然，梁先生被「割錯腎」後來成了一樁公案。

三聯書店原總編輯李昕先生《梁啟超與協和醫院的「百年公案」》一文中給出了不同的說法：梁啟超因尿血而被割腎一事，在當時的確引發了大討論……親歷者的眾多文章都證明，那只是一次誤診，而非醫療事故。並且認為「割錯腎是無稽之談」……「梁啟超的死和腎無關，而是一種奇怪的肺部感染。」

不管割沒割錯腎，最終的結果是——腎確實是被割了。4月12日，梁啟超出院回家。遺憾的是，梁先生的血尿癥狀時好時壞，並未治癒。很明顯，梁先生的右腎並非尿血的病因，協和醫院出現了誤診。一時間，輿論嘩然，而輿論的矛頭則指向了西醫。

然而，不管是「誤診」還是「醫療事故」，梁啟超本人的態度則令世人刮目相看。

這時，梁啟超寫了一份英文聲明：《我的病與協和醫院》，後來被翻譯成中文，發表在《晨報》上。他寫道：「右腎是否一定要割，這是醫學上的問題，我們門外漢無從判斷。據當時的診查結果，罪在右腎，斷無可疑。」

梁啟超用英文所寫的《我的病與協和醫院》第1頁

不僅如此，梁啟超還表示，自己出院後「還是繼續吃協和的葯，病雖然沒有清楚，但是比未受手術之前的確好了許多。」親自為協和醫院辯護，打消公眾的疑慮。這份梁啟超親筆書寫的聲明，至今保存在病案中。

而協和醫院自始至終都保持緘默，直到2006年，北京協和醫院舉辦了一次病案展覽，一大批珍貴的病案走出歷史塵封，包括梁啟超一案。展覽中出示的梁啟超在協和醫院就醫的病案，根據病案可知，梁啟超的右腎只是長了一個較小的良性腫瘤，並沒有惡性腫瘤，它不是尿血的病因，也完全沒有必要切除。協和醫院對此施以手術，顯然是基於對尿血原因的誤判。

當然，影片中李天然第一天去協和醫院報導，安排在這顆腎臟面前宣誓純屬薑文電影作品裡獨有的荒誕和戲謔。在現實中，協和醫院並沒有這樣的傳統。

那麼，梁先生為什麼選擇為協和辯護呢？

事後，梁啟超並沒有跟協和索要任何賠償，反而選擇了為協和正名。他為了啟迪民智、開化國人，讓大家相信科學、破除迷信，接受西方現代的科技，奮鬥了終身。他不希望別人以他的病為借口，阻礙西醫在中國的發展。

試想，如果梁啟超因為在協和醫院裡「被西醫治死了」，以他這麼高的地位和名聲，這對於全國人民相信真理、相信科學、相信西方的先進技術無疑會產生負面作用。為了不給這個古老的國家再添上這些麻煩，梁先生選擇了為協和辯解。腎是不是割錯了，已經沒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梁先生最後不顧自身得失為協和、為西醫辯護的精神和苦衷，確實值得後人尊重。

但稍微有點事與願違的是，梁先生的事情發生後，很多文化名人都關注此事，陳西瀅、徐志摩等藉此撰文抨擊西醫，在當時還引發了一場「中醫西醫」的是非之爭。這恐怕不是梁先生所願意看到的。

順便插一句，為梁先生動手術的劉瑞恆，後來當了國民政府的衛生部長。1949年，劉瑞恆跟隨蔣介石去了台灣，致力於發展台灣的醫學教育。

作者｜韋虛心

來源｜醫學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