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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報》總編輯梁鴻鷹:散文的舊與新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18年07月25日 第 07 版)

  散文求意趣,這個意趣也要新,意要新在意境上,趣要激活生活、心靈之況味,新意趣新境界就是詩意的外現

  

  有情感要抒發,寫詩。有故事要講述,寫小說。有一些想法要傾訴,或與人交流,以及說明、陳述,則更多的時候使用散文。散文的底色是家常、普適和通用,讓每個通文墨的人都能拿得起來,引為好打交道的朋友,納為知己密友。散文和日常生活這種很貼近和親密的距離,使得寫作者不用拉開架勢,不像寫詩或寫小說那樣,一下子就“高蹈”起來,以期讓人對自己刮目相看。

  散文的附屬功用比別的文體多,舉凡書面交流,陳堂訴求,呼籲旁證,說明陳述,都要用散文。散文使用率高,似乎就給了人們有意無意地忽略或放棄它作為文學一種類型的象徵價值、美學價值及文化品格的機會。而且,散文在歷史上不斷被挑剔、擠兌,單獨拉出來聲討。人們不斷抱怨這個文體身上的毛病,“文起八大之衰”“唯陳言之物去”也好,以及“桐城妖孽”“山林文學”也罷,對散文完全滿意的時候不多。試想,詩歌由古體詩、格律詩變為自由詩,就成了“新詩”,文言小說變為白話小說,再發展下去,就成了現代小說,但散文好像總也“新”不起來,或者“新”得讓人難以滿足。

  散文之為獨立文體,在於不止於一般意義的交流,也應富於文學的精神性,講究人文內涵,高蹈於塵世之上,富於超越性、間接性等等。中國的文學向來提倡載道、立心,載道成了傳統,理大於文,變得沉重了,人們便向往輕巧、靈動。但小品文或當代散文走市場久了,“小散文”多了就變得輕了,變瑣細了,乾脆淪為心靈雞湯,容易被人低看。散文的普及與文化的普及是同步的。隨著國民教育程度提高,散文隊伍不斷壯大,大家爭先恐後地一猛子扎到散文之海裡“游泳”,但探討和琢磨如何在其中“游泳”的時候並不多。看到過許多寫親情、寫家鄉、寫恩師、寫大自然的散文,抒真情,講真話,見真性情,寫的人很自得,但看的人並不買账,總會認為缺乏辨識度,不能打眼,希望出新。散文如何出新?到頭來誰也沒想好,散文面對深重的現代性,在成為大眾文體之後,如何擁有新的品格,或者使其以更多的雜質或異質,呈現新的樣貌,從而贏得新的肯定。不少時候的問題是,人們總試圖拿小說或詩歌的標準衡量散文,這並不公平。

  小說或詩歌的利器是以虛構的方式表達對世界的理解,或構建出一個並不存在的世界,表達作者意圖,小說或詩較之散文的巨大的優勢是其間接性、陌生化以及超越性,小說或詩有很強的“寄寓性”,小說可以充分挖掘人物的內心世界,反映人的內心由於現實衝擊而帶來的複雜律動,以曲折的、間接的表達方式構建陌生化世界,小說家或詩人擁有天馬行空的便利,手裡握有足以達到“新”和“異”的密器。散文的基本倫理是真實,這種不得虛構、不得“欺瞞”的規定性,許多時候限制著散文在發揮其作為文學所應該擁有的陌生化、精神性或超越性的發揮,但這不應該成為散文拒絕求新求變的理由。

  散文要出新,還是要淬煉思想性,對生活有新的發現,對人性有新的洞察,對世象有新的思考,以此作為散文的使命。文學最大的力量是深刻的、獨特的思想,陳言之務去,首當其衝的是去除陳舊的思想、陳舊的觀念。如果對生活缺乏新的發現,必定喪失散文的思想力量,散文走市場,其思想格局必定會變“小”、變“淺”、變“淡”,在小格局中難以出新。而“大散文”所要求的有文化意識,有宇宙情懷,篇幅巨,話題大,情緒飽滿,則要避免越寫越沉,越寫越矯情。散文創作者必須提升學養與思想境界,走出自己的生活圈子,達成自我與當下現實的某些深刻連接,散文“大”還是“小”也許並不具有決定性意義。滿足於寫一己個人生活點滴,沉溺於“物”的賞玩,人們不再追求大我,私我寫作泛濫,作品與時代、政治、社會的關聯度缺失了,作家對社會與未來缺乏明確的價值評判與前瞻,必然難以從思維原有的窠臼中跳出來,更談不上思想性上的突破。

  散文之新,當然講求表達之新,寫散文同樣要有詩心,追求詩化的表達,以小說家的靈動征服題材,以觀察世界的卓異眼光挖掘素材,講求意境、胸懷與看取事物角度的獨特性,對同樣的事物,相似的經歷,能夠從不同角度去探查,詮釋出新意。散文表達的那些見解應該是不同於他人的發現,掉書袋也要掉得自然,輕易不要掉書袋,那種把見解埋藏在畫面背後的表達,讓人們在形象背後能悟出道理,才是更高級的表達。“人可生如蟻而美如神”,人活得不好,文字卻可以像蘇東坡那樣有感染力,這得自蘇東坡那種既境界高拔又能夠貼近人心,心靈氣度巨集闊又細膩溫婉,善於思考自己與時代相濡的關係,又能拉開一點距離,這樣的精神樣態對他處理筆下的文字,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作家自身的精神生活、堅實追求、作家對自己的要求,會對題材的處理產生異乎尋常的效果。散文求意趣,這個意趣也要新,意要新在意境上,趣要激活生活、心靈之況味,發現並表達生活中微小而可愛的隱秘,人的心靈中那些不為人知的角落,人與人關係之中的微妙韻致,歷史發展中浮現過的紛繁煙塵,新意趣新境界就是詩意的外現。

  散文之新,更要體現在文字上。文字作為表達體系,是思想的直接顯示,既是形式又是內容,更是作者深層文化取向、氣質取向、審美取向的外化。要提倡從中國文字的傳統中尋找語言靈感與精氣神,去除翻譯腔影響,散文語言之美之新,不單在於打破語匯和句法上的常規,更要在民族民間化,在語言思維方式上求新求異,像賈平凹說的那樣,精美與拙美結合起來,將不同職業人群的語言、不同地域語言提煉萃取出來,融匯鄉間的青草和泥土,城市的紛擾與現代,需要語言上的“去知識分子化”,去過分書面化,將語言組合為有意味的形式。出新意味著探索、試錯,對語詞玩味後的製約,找尋對象與詞語最大的貼合中有所突破。

  (作者為《文藝報》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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