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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澄:網絡文學和純文學其實是殊途同歸

3月29日,由中國作協網絡文學委員會、上海市新聞出版局、上海市作家協會、閱文集團聯合推選的“中國網絡文學20年20部優秀作品”公布結果,《第一次的親密接觸》、《鬼失敗》、《明朝那些事兒》、《誅仙》、《繁花》等作品位列其中。

可以說《繁花》的入選最讓人意外,有網絡作家直言並不了解這部作品。

然而在純文學獎項中,《繁花》早已獲獎無數,包括茅盾文學獎等等。

“我也覺得意外,其實我對網絡文學不了解。”3月29日,《繁花》作者、上海作家金宇澄就《繁花》獲得“中國網絡文學20年20部優秀作品”推選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不過當年的《繁花》,確實先是在網上發表的。”

“弄堂網”裡的《獨上閣樓,最好是夜裡》

嚴格說來,《繁花》只是紙書的名字,2011年5月,金宇澄署名“獨上閣樓”,在弄堂網開帖《獨上閣樓,最好是夜裡》,基本每天創作一段貼出,直到那年11月進入尾聲階段,才依依不捨地截止。

如今,“弄堂網”主站已撤銷,同名微信公眾號上,卻仍然掛著這部小說的鏈接,當年這裡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新老上海人,這片講滬語的小天地,曾給了金宇澄特別的親切感和歸屬感。

“我看了新聞報導,這20部推選作品都有紙質書封,這些作品的紙質版和網絡版,是不是一樣?是否也經過了作者的編輯修改?如果是,那《繁花》也是這樣的過程,可以說都是網絡文學。”

金宇澄稱:“從嚴格意義上說,網絡文學的‘網’和我的‘網’,肯定是兩回事,這些大文,一般是不會在‘弄堂’這類市民小網站來做,我猜想的這次評選,只要是網上發表,不管專業小說網站還是市民網站,都屬於網絡文學,都在網上寫嘛,可能他們一天更新一萬字,我每天更新三千,後期我是興起了,我這老頭一天有更新六千字的記錄。他們每天有多少萬讀者,每天我大概一百到幾百讀者。”

2012年,《獨上閣樓,最好是夜裡》更名《繁花》,在《收獲》雜誌“長篇小說專號”(配備兩篇萬字的專業評論)同時發表。這部小說保持了網絡原版的結構和章節,但對語言,人物名字做了大量的修訂。

“直到現在,弄堂網不少的上海網友,還是覺得初稿的語感最好,滬語味道更濃。但我在《上海文學》做了三十年文學編輯,要給隔壁鄰居、最權威的長篇小說雜誌《收獲》投稿,就得接受專業要求,包括以後在上海文藝出版社出單行本。在我眼裡,我在網上搞的是文字遊戲,現在我要回家,家有家規,有我最熟悉的各種習慣,首先它是一個國語或北方方言的世界,大量非滬語的讀者,因此我做的最大修改是語言的修改。現在大家提起《繁花》都說是‘滬語’小說,其實它是“改良滬語”做的一本小說。比如,這小說裡沒有儂——滬語的'你',常用字,假如我小說裡用了這個方言字,就滿篇都是,讀者不是不懂,肯定是不喜歡的,我因此去掉,要改良,要拿捏轉換,一部三十五萬字的小說沒有第二人稱,讀者沒發覺,這就是我的改良。”

同時,《繁花》也最大程度保持滬語的特殊句式——這也是方言的魅力所在,“歷史人物毛澤東、蔣介石在電影裡都說方言,因為方言最生動,最有辨識度,有最鮮活的文學魅力,國語不是自然生發的語言,是以‘北京方言為基礎’人為製造的語言,缺乏文學性格。”金宇澄說,“所謂的文學語言,也是世界意義的小說作者追求,不了解網絡小說是否注重這個概念,在文學作品中,語言從來就是第一位的,讀一部小說,讀者第一接觸到的不是內容,而是語言的魅力。”

寫連載小說,像一個“懷孕女人”

在金宇澄看來,網絡文學就是傳統意味的連載小說,每天發表,每天有讀者等待,只是載體變了。

“我們現在可以讓幾百幾千萬讀者同時線上看小說,過去可沒有這麽迅速的手段,但方式仍然差不多,狄更斯,陀斯妥耶夫斯基,都是寫一節發一節的連載。清末民初上海小報的連載小說,一位作者每天更新三個小說也不稀奇。什麽是連載?如今我們的網文不也這樣?寫了就發。而一般的創作,寫一本小說,悶頭幾年,先隻給出版社一個編輯看,再是少量幾個人員的校對、出版,完全不一樣。”

他坦言:“網絡文學的情況,我並不了解,親歷其中的感受,是體驗到了文學前輩的連載寫法,確實會刺激作者的超常發揮。前幾年聽說有網絡作者寫死在電腦前,我知道這樣的作者不是為名為利,是寫到了一個沒日沒夜程度,真是可以為作品而死的,是會激情萬丈,會24小時沉溺於自己虛構的環境中,每時每刻會在小說的氛圍裡,那麽多讀者在等待,那種興奮和幸福,巨大的熱情和責任壓力,都是閉門寫作者根本體驗不到的氛圍。這方面的壓力,一旦變成了動力,作者會極度投入。我記得寫《繁花》到中期,我天天只為這部小說而活,沒有一點其他興趣,像一個懷孕的女人,什麽事情都無感,隻注意內心的這個新的生命。這和一般的寫作不一樣。”

他也認為,連載小說這種“即興創作”的好處,已被人遺忘。

“比如我們現在很時髦的朗讀活動。一到讀書日、讀書節、文化周,我們就要朗讀。但朗讀真正的出發點,並不在這裡,它本應是對創作產生改變的。”金宇澄說,“比如西方過去的沙龍文化、客廳文化,今天寫了一段小說,一首詩,在聚會上就念,朋友們會提意見。朗讀、是這麽形成的,它會直接影響到寫作。”

“網絡文學、連載小說也如此。古今的讀者,都是通過不同的方式提意見,作者聽或者不聽,條件上都幫助到了創作。而我們現在所謂的朗讀,結果上是一個字也不會改的,不是剛寫出來的稿子,已經印在紙上了。報紙副刊連載小說,應該說是長篇出版後的節選,沒任何的臨場感。”

在哪裡出發不要緊,關鍵是留下來的東西能有多少?

儘管自己沒看過多少網絡文學,金宇澄坦言充滿好奇,樂觀其成,抱著一種學習的心態。

2014年他去杭州參加了一次網絡文學研討會,一些與會網絡作家的發言,讓他很有感觸。“比如有一位作者專寫宮廷小說,他那種調查宮廷衣食住行的面面俱到勁頭,我覺得是文學作者該學習的”

“另一方面,我感覺到了純文學圈對網絡寫作的鄙視。”曾經他和一位年輕作者感慨說,如果自己還是小青年,肯定要研究網絡寫作的內容,尋找“他們怎麽會有那麽多讀者”的密碼。

但當時這位80後作者馬上說:“我幹嘛要學他們?”

“一個年輕人,已經把傳統的純文學和網絡文學看得對立,實際沒必要。”金宇澄說,“網絡文學的內容,專業文學的角度,這些都另說。不是說要降低水準,而是在技術方面、在作者和讀者的溝通方面,我們有所學習,起碼有所好奇。我認為目前的網絡文學,只是剛剛開始,相信會冒出很好的作家,它會分流。”

“說網絡文學有大量的垃圾,純文學圈也有垃圾。”金宇澄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我們是文學大國,文學雜誌、包括大量副刊、各種內刊,發表園地多,稿件需求多,最後是作者就多。作者寫稿投給《收獲》、《人民文學》,不行就轉投影響力小一點的刊物,再這樣一級一級下去,投給一個內部雜誌,很小閱讀量的企業雜誌,總有地方能發。”

“這種差別極大的讀本多了以後,最大問題——會拉低讀者的閱讀水準,培養根本算不上純文學讀者的讀者,培養低端的出版環境。”金宇澄說,“讀者想想,這樣的都能發,我不做讀者了,我也可以寫啊。所以大量的人在寫,寫了投,實際是拉低了整個閱讀的水準。因此很差的書都在出版,很差的文章都在發表。”

“我覺得說來說去,網絡文學和純文學是殊途同歸的,哪條路都通羅馬。”金宇澄說,“網絡文學也只是個開始,路很長,在哪裡出發不要緊,關鍵是能留下多少?我們活在現在這個時代,比如再過500年,能留下更多的好文章,好小說。”(文/羅昕)

本文轉自澎湃新聞 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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