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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圈丨FIRST影展有多野?禁片導演台上擁抱 多數長片沒龍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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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燁上台與田壯壯擁抱,謝飛微笑站立一旁。這才是閉幕當夜最激動的時刻,而非海清那番關於中年女演員困境的發言。First展映的多數長片,並不符合相關政策規定:缺少龍標和上映許可證。這也造就了某些期待:“首先要看沒有龍標的,因為以後未必有機會看到;沒有龍標大概率比有龍標的好看,因為沒有經過刪改,完全是導演的自主表達。”一位影評人總結道。《平原上的夏洛克》是今年另一部“爆款”。第一場產業放映結束後,兩天24個洽談時段被全部約滿。導演徐磊一場都沒去,這是他的處女作,但他並不關心這片子的市場價值。來First,“就是想看看這片子的藝術性有多少”,“在這個氛圍裡待幾天,我就覺得激發了你那種鬥志。哎……就是,覺得下回我必須得弄一個特別牛X的東西,就會有這種刺激。”

文/李南飛 編輯/露冷

這十天,西寧新城區方圓一公里內,“現實主義”“長鏡頭”“場面調度”“個人經驗”等名詞,在耳邊此起彼伏。在某個會議廳門口,演員王傳君一次又一次被攔住嘮嗑。每天都有各式酒局飯局,影迷圍坐一起,熱情洋溢地談論彼此的喜好:“《春潮》結尾那個水流的意象我太喜歡了。”“生活裡有小魚那樣的男孩,我肯定會愛上。”

這就是First電影節。影迷、志願者、主辦方、影評人、媒體、青年導演、評審、電影產業人士等逾千人聚集在7月底的西寧。這是高濃度與高純度的幾天,只要你說想聊電影,和誰都能聊上。他們中的多數,真誠而又野心勃勃。

海拔2261米的西寧,此時真正的坐標並不在東經101°77′北緯36°62′上。它更像是不屬於經驗之內,由想象與熱愛堆起的為期十天的烏托邦。

一坐下來就知道聊什麽

人們穿州越省來到西寧。自駕一周,或者坐30個小時綠皮火車的故事,在這兒都算不得稀奇。購入一張或兩張半程觀影證,560元每張,即可預約每日展映,以及開閉幕影片。

每個影迷都掛有一塊印著“cinephile”掛牌,憑此互相辨認。大家交換微信,建群,約飯,然後就是朋友了。

“初衷是一致的,大家都是喜歡電影。我來這裡第一天就發現,大家非常容易交流,一坐下來就知道聊什麽:你有什麽期待的片子,誰是你最喜歡的導演,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演員。話題永遠不會斷。”21歲的羅飛鵬最初來這裡是想來看宋佳和胡歌,但“我來之後,發現對明星沒有那麽狂熱。那些都是皮毛,我有更高的期待。”

更高的期待是什麽呢?

“是電影和交流。我覺得這裡匯聚了中國最有希望的電影人,我能和他們有個交流。”羅飛鵬說。

“交流”,也就是“聊天”,在First是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每場展映結束後,會有主創映後談。每晚10點,還會在一家書店舉行不同影片的主創交流會。羅飛鵬發現這兒的觀眾提問,都讓他頗有收獲,“比如看完《世外之子》,我聽觀眾的提問,才知道這部電影的風格和貝拉·塔爾相似。”

電影即是氣味——這些年輕人在別處,很容易讓人覺得格格不入,但在First,他們迅速嗅到了同類。比如每天工作結束,志願者們會坐在青旅客廳的沙發上聊天。有人播了一段自己拍的短片,王泓霖突然喊停,說:“你下一個鏡頭是不是要接小時候的樣子?”對方驚喜,連連點頭。“你能明白麽,知己的感覺。”王泓霖說。他今年大二,編導專業,喜歡的導演是萬瑪才旦。即便是和電影相關度這麽高的專業,他在學校的時候,也很少有這種“知己感”“同類感”。畢竟,志願者是從3971中選出來的153位,篩選率3.8%,略高於競賽片2.4%左右的篩選率。

年輕的女志願者曉璐會和別人聊胡波。她14歲離開寧夏,隨母親移民美國。在明尼蘇達州的一個影展上,她看到了《大象席地而坐》。她被這部電影喚起了某種共鳴。後來看胡波的書,知道了First,她覺得這裡是“一方淨土”,“我來了之後每天都會提胡波的名字,我會主動和人說。”她想用這種方式,“繼續去喚起這個人的名字,喚起他留下的一些東西”。有些時候她會得到熱烈的回應,有些時候則不,“有人知道就接著聊,不知道就無所謂”。

影評人想和導演多聊聊,在First也能實現,“這些導演天天就在這兒晃悠。在這兒抽根煙的時間,就跟導演聊很多了,聊著聊著就收不住了。”影評人柳鶯說,“青年導演沒有那麽多條條框框,願意聽你的看法。”

也有一些人,是被大家期待的聊天對象。“反正大家這幾天都在這裡,也跑不掉。”製片人耐安說,她有超過30年的製片經驗,在西寧,一茬又一茬的年輕人想同她交流,她一一應允,日程排至凌晨三點半。

正在成為“未來”的人

四天裡王泓霖隻睡了6個小時,但他看上去熱情高漲。身為志願者,每次他聽到影展CEO李子為講話,或是看到活動前放映的VCR,都會興奮:“很牛,我們在參與一件很牛的事情,在參與建造中國電影的未來。”

他們中的有些人,確實已經在成為中國電影的未來。

“這兒蠻烏托邦的。”在西寧,仇晟說。他的身份是導演。

他坐了21個小時綠皮火車從北京來到西寧——實打實的坐票,留在餐車過夜還需加購40元的夜宵券。這是仇晟第三次來First。

第一回在2016年,他畢業一年不到,回了杭州,天天給人做宣傳片,常態是他和甲方都不高興。有天洗澡,仇晟“特別特別恐慌,心裡一直在想,這輩子不會就這樣了吧。”他還是想拍電影。夏初,他來到First電影人訓練營。到西寧第一天,行李落在出租上,同學替他著急,他也不慌。“我特別高興,覺得逃出了杭州,沒有行李也不要緊。”

那屆訓練營的同學裡還有王通,當時他的短片《吉日安葬》已經入圍金馬獎和釜山電影節;甘劍宇,他的《鋌而走險》入圍今年上海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沙漠,網劇《你好,舊時光》的導演。

訓練營結束後,仇晟帶著行李去了北京,開始真正地做導演,朋友當他的製片。兩年後,2018年,他第二次來First,帶著自編自導的處女作長片《郊區的鳥》。

第一場放映,在萬達影城的一個普通放映廳,一百來號坐席。結束後,有觀眾對他說,“導演,我覺得你這部片子裡面每場戲都沒有任何意義,我看不到任何意義。”他問剩餘觀眾,有多少人有一樣的想法。十幾個人舉起了手。仇晟感覺“自信心被打擊”,口齒不清地解釋了一番想表達的主旨。

連續的兩極分化評價刺激著仇晟,到閉幕前一天,“自我認知已經非常低了,我就覺得我拍了一個什麽片啊。”他說。結果閉幕當晚,《郊區的鳥》獲得第12屆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劇情片。仇晟上台,臉漲得通紅,大家都以為他哭了。

這就是First。雖然也會有失望,但總有希望。

今年,仇晟帶著新劇本來到西寧,折戟於創投會。他寫了一段話發在朋友圈:“……創作漫長,多少天都是死寂的,跟自己搏鬥,沉潛往複。……不管唱的是鳥之歌,犬之歌,還是大象之歌,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唱,有人聽,彼此心意相通。”

這段話被四處轉載。耐安在聊天途中,聽人讀了一遍;演員張頌文讀給團隊成員聽,問,你們在當中看到了什麽?

年輕的經驗

今年的第一個“爆款”是柴小雨的《魚樂園》。

第一場放映簡直可以用“騷動”來形容。笑聲不斷、掌聲雷鳴,“牛X”的喊聲此起彼伏。年輕的觀眾用言語或者肢體動作,去表達對《魚樂園》的喜歡。放映結束後,柴小雨從後排走上前,途中有觀眾用力拍了他大腿,有觀眾在他耳邊大叫“牛X”。柴小雨接受了一個又一個好友申請,都是影迷,“他們有的人告訴我說你可以不用加,但是我覺得大家挺好的,怎麽能不加呢。”

“共鳴”、“貼近年輕人”、“沒有距離”,這是年輕觀眾對《魚樂園》最常用的形容詞。影評人這樣形容:“可貴的是大部分院線電影都捕捉不到的當下性”;“十分精準的捕捉了北京年輕人的那種感覺和狀態”,評委會主席刁亦男說,此片“最接年輕人的氣”。

連續幾年參與國內外電影節的柳鶯說,First最珍貴的就在於“野”,年輕導演帶來的這些獨立作品,個人表達強烈,風格明顯。“雖然有些片子挺雷的,非常不成熟或者非常基礎,但還是挺珍貴的。你很難在其他的影展上密集的看到這樣的片子,真誠又自我。”

柴小雨就是這樣的“野生導演”。整個製作團隊不到二十人,演員不是親戚就是朋友——這在青年導演處女作中十分常見,今年另兩位獲獎導演顧曉剛、徐磊亦是如此。資金來源不是自己掏錢就是朋友讚助,劇本攝影剪輯,都是自己完成。

一個共識是,原本如《魚樂園》這樣的手工藝品是First最亮眼的部分,但如今越來越少。從今年的參賽影片來看,越來越多具有工業水準的影片進入First,製作更加團隊化和系統化。《第一次的離別》背後有多個出品方參與,《春潮》由郝蕾和金燕玲主演,《馬賽克少女》由黑鰭影業參與出品發行,《平原上的夏洛克》的監製是饒曉志。

與此同時,今年First的競賽片質量被普遍認為高於去年。就豆瓣評分而言,今年被提名的劇情長片,有五部高於7.4分,而去年只有一部高於7分,為7.1分。

《平原上的夏洛克》是今年另一部“爆款”。第一場產業放映結束後,兩天24個洽談時段被全部約滿。導演徐磊一場都沒去,這是他的處女作,但他並不關心這片子的市場價值。來First,“就是想看看這片子的藝術性有多少”。在西寧待了幾天,他覺得自我要求還是太低了。“在這個氛圍裡待幾天,我就覺得激發了你那種鬥志。哎……就是,覺得下回我必須得弄一個特別牛X的東西,就會有這種刺激。”

在《魚樂園》的放映現場,一位志願者高興地說,希望柴小雨以後能拍出更多好作品,“等他成為大導的時候,我要說他的第一次首映是我幫他做的。”

誰不希望呢,在First見證一位大導籍籍無名的時刻,見證歷史與未來。

人類的悲歡,此刻相通

First的最後一個獎是“年度面孔榮譽”,由謝飛與田壯壯頒發。頒獎前,大銀幕播出了一段影片混剪,都是影迷熟悉的面孔:24歲的周迅,25歲的郝蕾,2019年的宋佳,還有賈宏聲、郭曉冬、秦昊等。

場內尖叫、歡呼。場外的影迷對著銀幕上的直播尖叫,大喊:“婁燁,牛X”。隨後,婁燁上台與田壯壯擁抱,謝飛微笑站立一旁。這才是閉幕當夜最激動的時刻,而非海清那番關於中年女演員困境的發言。

在First,所有人都熱愛甚至親近婁燁,無論他們是否喜愛他的影像風格。柴小雨說婁燁是浪漫的,是自由的,是精神上的動力。“婁燁代表了自由,我挺追求自由的,但是很難。”

《人物》雜誌這麽描述“婁燁”二字超越影像的意義:“婁燁成了一個象徵,一個自由電影的同義詞,一個沉默但穩定的坐標系”——一個在這個時代保留完整自我的人。

這也是在西寧,一個令First憂心且驕傲的事實:First展映的多數長片,並不符合相關政策規定:缺少龍標和上映許可證。

這情有可原。單槍匹馬完成處女作的獨立導演,在沒有發行公司的情況下,誰還有能力去搞個龍標。同時也成就了某些期待:“首先要看沒有龍標的,因為以後未必有機會看到;沒有龍標大概率比有龍標的好看,因為沒有經過刪改,完全是導演的自主表達。”一位影評人總結道。

事實上,雖然外界熱衷讚美鬥爭與反抗,但每一個入圍的長片導演都表達了影片公映的心願。與婁燁合作三十多年的耐安早前接受媒體採訪時說:“你在歷史或者在時代的洪流裡面,你永遠都是被裹挾著。如果我們要換一個時代,可能也不是這樣,但是弄得好像跟鬥士一樣,其實是嗎?這不是我們的本意。”

《魚樂園》兩場放映結束後,一位影評人囑咐柴小雨,最後一場的映後交流會,你得好好說,好好表達你的想法,因為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與觀眾交流的機會。

在First,有無數人同柴小雨說,你這片子肯定沒法公映。這令柴小雨感到困惑。“這真沒想到。之前大部分咱們聽說沒公映的,都是政治因素比較大。色情暴力我也沒有。我之前還挺想讓他們露一下,最後也放棄了。關於拆遷的也沒拍。”那人們到底是為什麽覺得不行?——有人說是粗口太多,有人說是因為混亂的感情狀態突破倫理,還有人說是人物命運不夠積極。但無論是哪種,柴小雨都希望能通過適當的修改,以爭取公映的機會。

被觀看,是電影應當的歸宿。

7月27日,閉幕式前一天,First影展官方微博發布消息,宣布因“技術原因”取消閉幕片《寄生蟲》的放映。

在當天某場活動的主持中,李子為有些走神,說自己因為這件事緩不過來,全場響起掌聲。那一天,好像在First的電影人都被拴在了一起:他們對取消放映並無意外,所以更顯共患難的悲情。

這一刻,他們的悲歡相通。

但一方面,這似乎又只是這些人——這些“少數人”的情緒。在First電影節舉辦場地不遠處,美食節的活動也如火如荼。幾天看下來,總還是民族歌舞和美食節的大喇叭更吸引路人。

First的嘉賓指南裡寫道:“據說西寧的司機師傅不知道First電影節,如果方便的話,請幫我們核實下。”在西寧的5天,多數時候我們都圍繞著唐道計程車,大約問了15個司機,沒有一個人知道西寧有個電影節,即使電影節的海報在唐道附近招搖。

迪克斯坦在他那本著名的《伊甸園之門》裡,這樣描述1969年那場著名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只有那一次,音樂拯救了世界”。但對於中國的文藝青年來說,7月底的西寧,電影或許拯救不了世界,至少可以打撈這些參與者自己——從無數個庸俗的日常裡,打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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