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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FIRST之煩惱

文 | 張穎

編輯 | 吳燕雨

FIRST競賽入圍長片《魚樂園》最後一次放映結束的第二天晚上,在西寧的唐道637人頭攢動的廣場中間,毒眸(微信ID:youhaoxifilm)偶遇了該片的男主李博光。他走路脖子前傾、重心並不是很穩,低頭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煙、順勢點燃後繼續向前走去——和他在電影裡扮演的“李小魚”一角沒有任何差別。

同一時間,觀眾坐在第13屆FIRST影展的放映影廳或大劇院觀影,轉頭可能會發現影片的導演、演員就坐在身後;散場結束後步行了很久,還能遇到正在討論影片某個情節的路人;在夜晚唐道的某家酒吧裡,永遠可以碰到正喝著酒、聊著電影的從業者——

坐下來看露天電影的本地少年

在FIRST影展期間,這些場景每天都在發生,電影和現實之間的邊界在這裡被擦拭到近乎於無。

但當我們走出FIRST影展所在的唐道637、索菲特大酒店和青海大劇院商圈,走進西寧市繁華地段的夜晚,在閃爍的霓虹燈裡抬頭可見遠處佇立的山峰,立刻讓人意識到,我們此刻身處的並不是電影產業的中心,而是離北京近兩千公里的大西北——更多時候,西寧和電影藝術之間的距離是無法用長度丈量的遙遠,在這座電影藝術氛圍並不濃厚的四線城市裡,電影和普通人的現實生活間總是存在著無法忽視的距離。

距離上的遙遠之外,走到第十三個年頭的FIRST自身的矛盾也開始更加明顯:它不再像早期那樣多放映大批“地下”影片,而是變得成熟和豐富、在行業裡也開始表現出更大的影響,吸納到更多的電影創作者、資方和影迷;但與此同時,一直存在的盈利壓力與身份的“不確定性”又讓它始終處於岌岌可危的地步,甚至由此帶來種種的意外、失誤和不完善——

影展大幕落下,13歲的FIRST少年成長的煩惱卻剛剛開始

西寧距電影很遠,FIRST離電影很近

不同於北京、上海等主流電影節,FIRST身處娛樂產業和文化氛圍並不繁榮的青海省西寧市,近兩千公里物理距離上的遙遠讓許多普通電影觀眾、從業者望而卻步,而即使經過兩個小時的飛行抵達西寧,“距離感”也始終存在。

自2011年落地西寧至今,這已是FIRST在西寧的第九個年頭,但在毒眸與多位當地司機交談卻發現,他們中很少有人知道FIRST的存在。“這幾天確實挺多人計程車到索菲特和唐道的,”一位當地司機對毒眸說道,但這些人具體是去做什麽的他並不清楚,“到暑假了,遊客和當地人來逛街購物都有可能,人流增大也是正常的。”

在街頭的影迷們

與這種陌生相同的是,西寧也並非電影的“繁華地帶”。拓普電影智庫數據顯示,2018年北京耀萊成龍影城(五棵松店)和金逸影城(朝陽大悅城IMAX店)兩家影城一年的票房成績是1.5億,而西寧全市有22家影城,全年票房則只有1.56億;西寧市全年票房在全國佔比僅為0.26%,在全國城市票房排名中位列78名,407萬的觀影人次則在全國排到了88名——“好多年沒進過電影院了。”西寧司機對毒眸感慨,當地人觀影熱情的低迷讓西寧與電影間著實存在著距離。

但也正是看起來與電影關聯不大的西寧,才更需要FIRST這樣一個電影節的存在,去潛移默化地拉近電影和現實生活中的距離。“在我那個年代,大家都是看電影的,”已經77歲高齡的導演、FIRST影展榮譽主席謝飛對毒眸說道,“FIRST提供了這樣一個場景,讓當地人坐下來看電影成為可能。

不僅對於當地人如此,FIRST的出現也讓西寧的某些時刻突然變得離電影產業很近——

在北京、上海這樣一線城市的電影節中,影迷觀影往往需要在全市範圍內的各大影城來回奔波,而在西寧FIRST觀影地點,銀河歡樂影城、青海大劇院音樂廳和鍋莊廣場的露天放映大螢幕三處之間的距離則只有幾百米,每晚供影迷和主創團隊交流的幾何書店也就在附近。

露天放映大螢幕

在這些場合裡,很輕易地可以碰到王傳君、馬伊琍和胡歌等前來參與影展的演員,在瑪町和天幕酒吧門口的座椅上,那些原本隻出現在銀幕上的明星就在觀眾的眼前喝酒、大笑交談,影迷上前與之合影、聊天往往不會遭到拒絕。“沒有哪裡像FIRST一樣讓我覺得電影離我的生活這麽近。”一位西寧當地的年輕影迷對毒眸說道。

電影是FIRST影展期間所有人唯一的目標。“只要能看電影,排多久的隊、坐著還是站著,這些都無所謂。”一位從北京趕到西寧的影迷對毒眸說道。在影片《送我上青雲》的放映廳門口,觀眾早早地排起了長長的隊伍裡,但由於影廳大小限制,有半數排隊候補的觀眾無緣進場觀看。走進影廳內會發現,樓梯、過道等任何有空隙的地方都坐滿了人,這樣的情況在FIRST時有發生。

這些在影展期間是被充分優待和尊重的。影院所在的商場裡,串串店、咖啡館等不在少數的店鋪都掛出了“持FIRST影展等七折/八折優惠”的廣告牌;觀眾觀影的觀點也可以在這裡充分自由地表達,“你拍攝這部影片是有意義的嗎?”有觀眾在《魚樂園》的觀影結束後提出這樣的質疑。不管是分享、肯定還是質疑,任何觀眾都可以在FIRST直截了當地表達。

“電影的宿命是被觀看”

如果說FIRST為影迷提供了看電影的近水樓台,那對於年輕的電影創作者而言, FIRST則是他們展示才華、追逐電影夢想的平台和機會:

在為期兩天的創投會上,手握著自己的第一個長篇處女作電影項目的青年導演們站在台上,第一次向在場的幾百名聽眾講述。《阿來舅舅》的導演唐詩韻展示出了不同於其外表柔弱形象的力量,在陳述時充滿激情和感染力;《達摩流浪者》的導演蔣一鳴講到動情之處緊張地磕巴起來,在資方代表提問時為了更清楚地交流則直接在舞台邊坐下;戴曉璐延續了她溫柔、沉靜的風格,娓娓道來地講述了其作品《旅途愉快!》,緩慢但動人的故事引得評委差點感動落淚……

《達摩流浪者》導演蔣一鳴

另一邊,在競賽入圍影片的放映現場裡,導演柴小雨因他的《魚樂園》第一次被這麽多觀眾看到而緊張地跑到放映廳外抽煙,錯過了觀眾的鼓掌和叫好;《馬賽克少女》放映結束後,導演翟義祥被現場提問觀眾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問題搞得有些答非所問;而《春潮》的導演楊荔鈉則為觀眾給出了超乎意料的多重解讀而感到驚喜,“我沒有想到大家看得這麽仔細,理解得這麽豐富。”

在其他場合,訓練營的熱火朝天,論壇的乾貨、金句頻出,甚至酒桌前行業前輩對於新人導演的指點和建議,這些現場和創投會、電影放映等多個環節一起,組成了FIRST搭建的,讓電影和創作者、影迷甚至資本之間生動直接的對話——

“FIRST是年輕的電影人和電影發生初戀的地方,這裡充滿著青澀、緊張和痛苦。”本屆FIRST影展評委會主席、《白日焰火》《南方車站的聚會》等影片的導演刁亦男說道。而身處西寧這樣一座與電影保持著距離的城市裡,卻真真實實地成為了離電影最近的地方。

“少年”FIRST,成長也有煩惱

北京到西寧,從與電影的遙遠到拉近、縮短這種距離,已經到了第十三年的FIRST在慢慢成長中,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今年進入評審流程的短篇數量為813部,投遞影片的數量相比去年近乎翻倍;而劇情長片共入圍13部,也在數量上創下近五年之最;包括阿里影業、光線、澤東、合瑞、麥特和恆業等在內的203家影視公司的代表來到西寧,初步估算比去年多了近30%;如開心麻花、電廣傳媒等原本看起來與藝術電影關聯不大的產業公司也紛紛進入FIRST探索,有的創投項目一天要與幾十個資方代表一對一洽談——青年導演的市場看起來前景大好。

FIRST創投會現場

不僅如此,FIRST開始試圖為青年電影創作者最棘手的問題尋找解決的可能性——提供完整的電影市場“找錢法”。

如今的電影市場環境之下,資本向電影產業的投入正肉眼可見地縮減,無法開機的項目比比皆是,同時,僅有的資金也更願意保險地投入到頭部影片和導演身上。在這種情況下,“錢”成了新人導演最需要的東西(點此閱讀:那些“有問題”的年輕導演們)。

為此,除了招徠更多資方、搭建與青年導演溝通的平台外,今年FIRST更“直接粗暴”地新增了電影市場通獎,其合作夥伴可自由選擇將獎項授予入選創投及產業放映的任意項目,項目代表因此而獲得相應的榮譽和現金獎勵。《特邀演員》《三人成虎》和《枯水行舟》等多個項目都獲得了十萬元的獎勵;由終審評委決選出的電影市場首獎《阿來舅舅》則拿下了FIRST戰略合作夥伴阿里影業提供的二十萬現金和豐富的宣發資源支持——

對於年輕的電影創作者而言,慢慢強大的FIRST正在試圖把他們最需要的東西送到眼前。

《阿來舅舅》拿下阿里影業的資源支持

而年輕創作者們也在個人能力的成長上回應著FIRST的關注。有連續五年參與FIRST影展的資深媒體人表示,今年的影片在內容質量上較往年有了明顯的增長上升;已經在豆瓣開分的競賽入圍影片中,《春江水暖》《平原上的夏洛克》《幕伶,一鳴,偉明》和《春潮》等多部影片評分都超過了7分——年輕創作者的能力正在跟隨FIRST一起成長進步。

《幕伶,一鳴,偉明》豆瓣評分達7.7分

不僅如此,曾經放映諸多獨立電影的FIRST也在慢慢成熟,有多年參與影展的資深製片人對毒眸表示,現在的競賽影片不僅有大批過審的,甚至有一些開始表現出成熟的商業元素,“現在的FIRST讓我想起20世紀美國獨立電影初期,也許某種意義上來說,FIRST正在走聖丹斯曾走過的路。”

婁燁在領獎

不管是影片數量、質量上的良好勢態還是為青年電影創作者提供更強大的支持,處在少年期的FIRST正在快速地成長著。只不過,這種成長總是伴隨著煩惱與陣痛:

閉幕影片《寄生蟲》在原定放映日的前一天臨時取消,觀影過程中時常會被身邊攝屏、吵鬧的人影響,影迷和媒體抱怨沒有工作人員站出來阻止,甚至在觀眾對影展流程有疑問而谘詢志願者時,不同的人給出的答案各不相同——FIRST仍然時有意外、混亂的情況發生。

而這些意外背後,實則是一個民辦影展在當前市場環境下的步履維艱。不賺錢、沒身份,影展CEO李子為在往年的影展結束頒獎晚會時多次落淚,FIRST工作人員更是把這個已經13歲的影展的狀態總結為:“隨時處在一種可能明天就沒了的危險中。”

FIRST的志願者

這種“危險”和不易背後,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如今電影產業的不成熟。尤其當下,整個電影市場處在一場高溫退去的寒冬裡已經多時,藝術電影在院線市場的生存狀況也並沒有得到改善(點此閱讀:全中國只有300萬觀眾的文藝片,如何尋找增量觀眾?),甚至個位數的排片率、幾百萬的票房成績都讓文藝片的成本回收成為令人頭疼的難題。

更現實的情況是,新人導演其實並未在當下的市場得到充足的機會,文牧野和忻鈺坤只是極為少數的存在,走出FIRST,眾多年輕的電影創作者們將面臨的是只靠電影夢想和情懷無法說服和改變環境的殘酷現實:大部分人在放棄項目的生存邊緣掙扎,甚至連一些已經有過不錯文藝片作品的公司也時刻面臨著資金鏈斷裂的尷尬局面。

在這種情況下,FRIST一個自自身盈利都步履維艱的影展,從根本上改變藝術電影市場又談何容易?

即使如此煩惱,在每一年的七月,FIRST還是努力如約而至。它給了只有一個劇本、什麽都沒有的青年電影創作者授予獎項和資金;也給剛剛拍完第一部長片的導演兩千人的放映舞台、讓他們第一次面對觀眾;他讓宋佳、胡歌和朱亞文等知名演員對這裡“久仰大名”,甚至願意用“便宜好用”調侃自己、表達與青年導演合作的強烈願望——

在FIRST,在被唐道637、索菲特酒店和青海大劇院圍起來的一片隻留給電影的土壤裡,所有電影人和電影夢都可以在此肆意發聲,他們被理解、被尊重,甚至被相信未來所有和電影有關的可能性都會成真;即使走出FIRTST,這些都將被殘酷打碎或者重新接受現實的審視,但屬於電影的那幾天、幾百米範圍內的烏托邦裡,造夢、逐夢的故事從未停止。

閉幕當天,雨後,天空掛起了彩虹

正是因此,我們也許可以大膽相信,此刻的“寒冬”或許正是FIRST和藝術電影甚至整個電影產業黎明的前夜“FIRST讓我們相信可以做點什麽,就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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