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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芝誕辰154周年:墓碑下沒有葉芝,畢生追求都藏在詩裡

1865年6月13日,愛爾蘭詩人葉芝出生。沉迷於超自然學、神學、靈學之中的他,23歲受到王爾德提攜,42歲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被艾略特稱讚為“當代最偉大的詩人”,去世時僅收到來自喬伊斯的花圈。然而,我們對他的認識,大都還停留在那首風靡一時的《當你老了》。

通靈”詩歌:“有才的失敗者”遇到“有趣的靈魂”

葉芝出生在一個非常具有藝術氣息的家族。

葉芝的父親和弟弟都是畫家,在繪畫曾是奧林匹克常規競技項目的年代,弟弟獲得過奧運獎牌,兩個姐妹都參加過著名的“工藝美術運動”。早期學習繪畫的葉芝,後來投身於詩歌創作和編劇事業中。

1887年,葉芝隨父來到倫敦,置身於新思潮大爆發的時代,無政府主義、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上帝之死、進化論……22歲的他將這些主義和理論照單全收的同時,還沉迷於超自然學、神學、靈學之中,做過不少巫術實驗。直到他被一個“有趣的靈魂”盯上,和詩歌“通靈”了。

在唯物論還沒有成為主流思想時,物理學家牛頓曾是煉金術師,意大利數學家卡爾達諾是精通占卜的大星象家,而葉芝則是沉迷於通靈學說的通神論者。據他在回憶錄中透露,葉芝有過多次被魔鬼附身和“通靈”的經歷,還被當地村民稱為“魔法師”。

1884年,高中畢業的葉芝與同學成立了“都柏林秘術研究會”,研究東方宗教和秘法。後來在倫敦加入通靈學會倫敦分會,學習“七元”(金木水火土日月)與七色、七音以及人體七種器官與之相應的東方象徵體系。他由此對象徵的理解,成為後來詩歌創作的理念之一。

葉芝並不滿足於抽象的神秘知識學習,還進行過一系列的巫術實驗。他曾和研究會的成員將花燒成灰燼,然後放在月光下的鍾形罩下邊,試圖引出花的幽靈。巫術實驗的結果是他被研究會開除了。

葉芝沉迷於超自然學,並沒有給詩歌創作帶來多大的現實成效,後來還是靠一個“有趣的靈魂”實現了自己和詩歌的“通靈”。

1888年聖誕節,王爾德邀請葉芝共進午餐,兩人首次見面,王爾德評價葉芝是一個“有才的失敗者。”在此之前,王爾德就讀過葉芝的《奧依辛漫遊記》並給了這本書“無條件的激賞”(葉芝回憶錄《四年(1887-1891)》)。

王爾德在餐桌上告訴葉芝:“我們愛爾蘭人過於詩化因而成不了詩人,我們是一個悲壯的失敗民族,但我們是繼希臘人之後最善言辭的人。”多年以後葉芝不無感慨的說:從未見過一個人像他那樣言談高雅遣詞完美,仿佛這些語句都是他連夜費功夫寫好然而卻好像當場流露那般自然。

王爾德還給當詩人的葉芝建議:“不只是當一個詩人那麽簡單,你得看起來像詩人,你的行為要像詩人。”還說,只有膚淺的人才不會以貌取人。

葉芝為王爾德的思想所震動:“我必須重塑自我”。從那以後,他就終其一生癡迷於對自身形象和詩歌創作的自我重塑,試圖通過詩歌尋找自己的民族身份。從發展王爾德的面具學說,到以其畢生之力勾勒出的神秘主義體系,直到1923年獲諾貝爾文學獎,肯定其“以高度的藝術形式表達了整個民族的精神風貌”,葉芝終於完成了自我重塑的歷程。

葉芝常借助王爾德的家族歷史理解他的思想。葉芝也承認,自己並非為其才華傾倒,而是仰慕王爾德“表現出巨大的勇氣”和“對智性如此忠誠”的機智。每當有人詆毀王爾德,他總會站出來反駁:“他是我們的錯生在這個世紀中的18世紀的決鬥士。”(《葉芝文集·卷二》,東方出版社,P4)。

葉芝和王爾德兩家算世交,王爾德的父親和葉芝的祖父是舊相識,後來王爾德面臨“嚴重猥褻罪”指控,葉芝的父親還建議他應該去見王爾德,詢問其是否需要出庭作證。

葉芝與王爾德來往期間,經常為了每月幾先令的酬勞,給一家地區小報搜羅文學趣聞。這件事被王爾德知道後,鄭重其事地告訴葉芝:撰寫文學趣聞不是一件紳士做的工作。在王爾德眼中,葉芝可以與荷馬相提並論,這一評價源於王爾德經常讓葉芝給他講長篇累牘的愛爾蘭故事。

後來,被王爾德評價為“有才的失敗者”的葉芝,對王爾德也進行了評價:是個頹廢的行動者,並把它帶進了他的文學生活,王爾德對他的天賦和生活是如此揮霍,最後同時丟棄了兩者。這一評價,未嘗不是揭開了王爾德隱蔽的一面。

當“他”老了:畢生追求的愛情,封藏在詩裡

在上世紀80年代的大學校園裡,《當你老了》是許多人背誦的葉芝經典詩篇之一。後來這首詩歌再次風靡,則是以歌曲形式被傳唱。著名詩人、翻譯家黃燦然說,“光是讀過《當你老了》還遠遠不夠,葉芝的每首詩都好,他是完美的詩人。”

這首詩歌和歌曲的背後,訴說的是一位偉大詩人經歷了三次求婚、三次被拒的愛情悲劇。《當你老了》正是葉芝為自己終生愛慕的女子茉德·岡而作。

1889年,仰慕葉芝詩才的女演員茉德·岡走進葉芝的生活。茉德·岡非常喜歡葉芝的早年詩作《雕塑的島嶼》,因此主動和葉芝結識。在葉芝眼中,茉德·岡是一位“頎長而高貴,胸房和面頰/卻像蘋果花一樣色澤淡雅”(節選自《箭》,《葉芝詩集》P175,河北教育出版社,傅浩譯)的女神。葉芝對她一見鍾情,一往情深,卻又一廂情願。

兩人初識時,茉德·岡曾在倫敦小住了九天,經常邀請葉芝到位於倫敦伊伯裡大街的她的住處吃飯,兩人幾乎每天都在一起談論戲劇。還是窮學生的葉芝告訴茉德·岡,自己希望能成為愛爾蘭的雨果。但是在回憶往事時,葉芝懷疑自己說的這些話不過是因為一個尚無成就的青年渴望得到茉德·岡的認可。

生活中的葉芝是“臉盲”,總會忘記別人的名字和相貌。和茉德·岡在一起的時候,葉芝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搞得她都不好意思吃飯。多年後,茉德·岡回憶起1889年的倫敦說,“那是一座燃燒的城市,燃燒得像熱戀中人的眼睛”。其實那是葉芝的眼睛,一雙藏不住任何秘密的詩人的眼睛。

雖然葉芝對茉德·岡愛得執著,卻一直沒有向自己的女神坦白愛意。他覺得,這種把他的身體要燒成焦炭的炙熱的愛,馬上就會成為過去,成為茉德·岡生活中一個無足記憶的插曲,也將會成為自己一輩子刻骨銘心的思念。

多年以後,葉芝時常想起他們在伊伯裡大街共度的時光:“一切都已模糊不清,只有那一刻除外:她走過窗前,穿一身白衣,去修整花瓶裡的花枝”。葉芝後來還在詩裡念念不忘當時的情景:

花已黯淡,她摘下黯淡的花/在飛蛾的時節,把它藏進懷裡。(《葉芝文集·卷二》,P26)。

兩人交往兩年後 ,葉芝第一次向茉德·岡求婚,但遭到拒絕,於是葉芝將第一次求婚失敗的心情寫入《白鳥》中。茉德·岡曾說,若能做一隻鳥兒,她願意做隻海鷗。

此後,葉芝先後兩次向茉德·岡求婚,都沒有成功,但葉芝對她的愛慕終身不渝,甚至貫穿詩歌創作終始。如果說,王爾德引導了葉芝的詩歌創作方向,茉德·岡則成為他持續寫詩的精神動力。

茉德·岡曾許諾過葉芝,不會嫁給別人,但最終沒能堅守這個許諾。1903年,茉德·岡嫁給了愛爾蘭政治家麥克布萊德。當時還在都柏林演講的葉芝突然收到這個消息大為震動,他雖然繼續了演講,但已不知所雲。後來,他把當時混亂、冰冷、傷心甚至無辜的心緒收進詩歌裡:

而我承擔了一切的傷害,無緣無故/我嚎啕、顫抖、瑟縮/被日光刺穿。(《葦間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李立瑋/譯,P113《冰冷的天空》節選)。

這一年,葉芝去了美國進行一場漫長的巡回演講,其間和奧莉薇亞·莎士比亞有過短暫戀情,奧莉薇亞知道葉芝深愛著茉德·岡,主動提出分手,這段戀情體現在長詩《一個男人的青春與暮年》第三節《美人魚》和第五節《空杯》中。

婚後第二年,茉德·岡與丈夫有了一個兒子,後來成為1974年的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也就在這一年,茉德·岡決定離婚。整個離婚過程中,與之相關的指控材料都是由葉芝完成。經歷過離婚被判無效的波折後,兩人於1905年正式結束婚姻。

茉德·岡曾對葉芝說,她對肉體之愛懷有抵觸與恐懼情緒,不能嫁給他。葉芝一度認為,這是對他們之間一種聖潔關係所做的誓言。這個“誓言”,最終也沒守住。三年後,葉芝和茉德·岡有了肌膚之親。

1908年某夜,茉德·岡在巴黎允許葉芝同寢,但事後便提出了分手,絕望的葉芝寫下“自你去後,我荒蕪的思緒一直冷到骨骼”(《葦間風》,P91《和解》節選)的詩句。另外,詩中的“君王、盔甲與刀劍”就是為逃避現實而在詩歌中尋求慰藉創作出的意象。

20年後,葉芝在他的詩篇中追憶著兩人共度的那個夜晚和被征服的快樂:

我那荊棘般的手臂,也曾有位美人枕過。那是整個部落最美的人兒,與我歡愉——她曾使偉大的赫克托爾威風掃地,還毀滅了一座特洛伊——而她,“若我尖叫,就再用力些吧”——曾在我耳邊這樣私語。(《葦間風》, P203《一個男人的青春與暮年》節選)。

有時葉芝也說一些喪氣的怪話,如“性交之悲劇即靈魂永保了童貞”——他自感永遠得不到茉德·岡的心了。

1917年夏,葉芝和茉德·岡重逢後,兩次向她的養女伊休爾特·岡求婚,都遭到拒絕。葉芝曾說:我記得一位漂亮的女孩(伊休爾特·岡),在諾曼底海邊且歌且舞,旋律和歌詞都是她自己編的。她以為海灘上只有她一個人,赤著腳在沙灘和海浪之間。這個女孩就是茉德·岡的養女,也是葉芝《致一位風中起舞的女孩》中的人物形象。

同年,52歲的葉芝和25歲的喬治·海德·裡斯結婚。不久後,葉芝買下了位於庫爾公園附近的巴列利塔,更名為“圖爾巴列利塔”。在這裡,他度過了餘生中的大部分夏季。

無處安放的遺骨:墓碑下埋葬的不是葉芝

2008年,一部名為《老無所依》的西部電影獲得第8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電影、最佳導演等獎項。或許沒有多少人留意到,這部電影的英文名,取自葉芝最負盛名的長詩之一《駛向拜佔庭》。

這首詩寫於葉芝63歲時。他曾說:“我打算寫寫自己的靈魂,因為叩問靈魂是一位老者的分內之事,關於這個話題的一些想法我寫進了《駛向拜佔庭》中。

從早期的自然抒寫,到晚年的沉思凝練,葉芝完成了自己在詩歌創作中思想和藝術的“通靈”與修行,正如他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的感言:“現在我已經蒼老,而且疾病纏身,形體不值得一顧,但我的繆斯卻因此而年輕起來。”

1938年,百病纏身的葉芝在妻兒陪同下前往法國休養。由於健康狀況日益惡化,葉芝於1939年1月28日留下遺囑:“如果我死了,把我葬在那兒(注:法國羅克布羅恩)。過上一年時間,等媒體忘了我,再把我移葬到斯萊戈郡。”愛爾蘭的斯萊戈郡是對葉芝一生影響最為深遠的地方,那裡的海崖被葉芝稱為給了他“詩歌之舌”。

立下遺囑當日,葉芝病逝於法國。

一天后,生前曾對葉芝說過“我和你見面的時間太晚了,你的年齡太大了”的年輕人,送來唯一的花圈,這個人就是寫出《尤利西斯》的喬伊斯。次年,英國詩人奧登完成了《悼念葉芝》的長詩,其中寫道:“愛爾蘭刺傷你發為詩歌/但愛爾蘭的瘋狂和氣候依舊/因為詩無濟於事:它永生於/它的辭句的谷中,而官吏絕不到/那裡去幹預。”(《英國現代詩選》,湖南人民出版社,查良錚譯,P158)。

按照遺願,葉芝被埋葬在羅克布羅恩。還沒到一年之約,二戰的爆發導致葉芝遷靈計劃被迫擱淺。這一耽擱,就讓詩人等了近十年之久。

1948年9月,法國政府掘出葉芝遺骸並拉到尼斯,以國禮裝船,由愛爾蘭海軍運返斯萊戈郡,重新入土於鼓崖陵園,這座陵園成為斯萊戈郡一處引人注目的景點。葉芝的墓志銘是其晚年作品《本布爾賓山下》的最後一句:“冷眼一瞥/生與死/騎者/且前行!”

葉芝遺骸重新入土67年後,也就是在2015年,《愛爾蘭時報》曝出一則新聞,收納在葉芝墳墓裡的遺骨並非葉芝本人。這一震驚世界的結論源於對當時公開的法國私藏官方文檔的研究。

根據該新聞報導,葉芝的遺骸早在1946年就已被掘出,與其他死者的遺骸混收於集體骨甕,所以,“收回葉芝先生完整的和可靠的遺骸是不可能的”,於是選擇了“重拚一套表現死者全部特點的骸骨”。這麽多年來,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前來悼念的這方刻著葉芝名字的墓碑下,長眠的遺骸竟是後人“胡亂拚湊”的。

在葉芝誕辰150周年之際,被曝出這樣的“醜聞”,的確讓人無法接受。但倫敦大學英文研究學院教授沃裡克·古爾德認為,“葉芝墓是一座神殿,而“神殿關乎石頭,無關骨頭。它們的象徵意義應當比人類遺骸存在得更長久,而人是要腐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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