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的小確幸

　　令狐笑

　　是枝裕和摘下2018年坎城的“金棕櫚”葉子。這件事，不是80歲老將終償夙願，也不是18歲新貴暴得大名，是一件值得鼓掌歡呼又覺得自然而然的事情，很有幾分是枝裕和電影的風格。是枝裕和和賈樟柯一樣，都是可以以坎城為坐標來給自己的電影事業編年紀事的嫡系，2015年他之 《海街日記》彼之《山河故人》，2018年他之《小偷家族》彼之《江湖兒女》。像是一場約會，摘不摘葉子，時間來安排。

　　相比拿獎，是枝的訪談，談到“幸福”，更撩人。被問到，哪一天覺得特別幸福，有“人生巔峰”的感覺，是枝君有點羞澀地說起女兒：“當時她4歲，剛上幼稚園，每周都要學鋼琴。在一個星期日的上午，我送她去上鋼琴課。我們倆手拉著手，在路口等紅綠燈，她突然抬頭看著我，非常認真地問：‘我以後是不能嫁給爸爸的，對嗎？’我當時回答她：‘不行啊，雖然很遺憾，但真的不行啊。’我一邊這麽說著，一邊真的差一點點就要哭出來了。當時我跟自己說，我一定要一直記住這個瞬間。”

　　這種日常生活中確定的小幸福，就像是枝電影中淡淡而雋永的情愫，軟綿綿地，卻很精準又廣泛地直擊人心脆弱的部分。我也是被不多不少地撩撥到了，並特意去考證是枝女兒的年齡。一查發現，是枝多次提到女兒對他創作的影響。再往前一次，是他2013年憑《如父如子》入圍坎城，談起該片的創作動機，他說：“兩年前，我離家一個月投入一項拍攝工作，我與當時只有3歲的女兒沒聯絡。當我回到家時，感覺很別扭，即使我們在同一間房內，她總是站得離我很遠。”因缺乏陪伴而引起的父女疏離感，讓他思索血緣和時間對家庭、人際關係的影響。2018年的是枝女兒，應該是10歲了。

　　有觀點認為是枝裕和電影的力量大不如前，“美得沒有力氣”。但是，如果以女兒來梳理他的創作年表，不難發現，這不僅是是枝裕和電影風格的轉變，也有主題變化。女兒5歲，《如父如子》；女兒7歲，《海街日記》；女兒10歲，《小偷家族》。縱然破碎依然不失珍貴的家庭，是他用美食、美景甚至柔光，反覆來表達的。尤其是《海街日記》，片中的主角是四位女兒，住在陪伴成長的老房子，院子裡有一株青梅樹，房子的木頭柱子上劃著線，上面滿滿是姐妹們的身高線。是枝裕和通過電影還列了一些“為女兒做的事”，除了劃身高線，每年摘梅子的時候，就是夏天來了，梅子拿來釀酒，一罐放在地板下，就像外婆當年做的那樣，10年陳酒和本年新酒擺在一起。這是儀式感，也是愛的傳統。

　　電影中那些“為女兒”的儀式與傳統，也是平凡者用心就能抵達的平易自然，是枝裕和偏愛用日常細節來表達，美景也是平易自然的，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你我所共有。這都讓他的電影別具魅力。最近一次和朋友聊到是枝裕和，聊到《海街日記》鏡頭下的日本海邊小鎮鐮倉市，聊到期待的《小偷家族》，朋友突然開心地喊了起來：“啊，夏天，夏天就該去鐮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