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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尖:李敬澤老師,戴玉的男人

戴玉的男人

文/毛尖

文章轉自澎湃新聞

見過李敬澤老師四次,兩次戴玉,兩次沒戴,第一次玉縱橫捭闔,沁色濃烈,後一次白玉修長韜光,春色暗藏。他不戴玉時候用敬體,第一人稱乾活;戴玉時候用澤體,第二人稱修辭。他的新作《會飲記》,是戴玉時候寫的,滿紙的“他”。

李敬澤 攝影:先鋒書店錢小華

《會飲記》好看,我一個星期看了兩遍。《會飲記》耐看,看第二遍跟看第一遍似的。全中國只有他一個人能這樣寫,或者說,敢這樣寫。他提起筆的時候,內心人設是太宗,文學人設是李白,會飲十二篇,開場都磅礴。

《會飲記》書影 出版社: 北京出版集團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鹹陽機場,全中國最能吃一碗好面的機場。這是《銀肺》開頭。

這個冬天,它讓我想起當年的五國城。這是《坐井》出場。

他坐在台階上,望下去,天下熱鬧。這是《考古》首句。

此處登臨,一年一度,已是第六回了。這是《山海》開局。

普天之下率土之濱,李敬澤的世界觀是作家中最遼闊的,姑娘的腿長,“從北京伸到布拉格”;天上星星多,“從秘魯直到法蘭克福”,他的動詞體系是橫霸、澎湃加旋轉,文本底色是風雪荒野暴雨星辰,他的前世想象是,“匈奴人或鮮卑人,立馬陰山,大地向南展開,如風如電,直到地之盡頭,海之北緣”,《會飲記》因此時不時有一種武俠的況味,“那是莽蕩江湖是流不盡的英雄血是挾一枚銅豌豆衝州撞府”,然後,“雨下來了,暴烈的、尖銳的、冰涼的雨,萬箭齊發,他無遮無攔。”

雨水莫名地把李敬澤從太宗變成徽宗,他突然就有點軟弱,隱隱海浪湧上來,他不是李白了,他換下他的褐橙玉勒子,系上他的青白玉,他現在是薑夔,他變得清空、騷雅。他轉身關注本雅明和阿斯婭,並且以一個過來人的絕對把握向本雅明發出警告,你在莫斯科表現得很愚蠢,阿斯婭根本不愛你。他讀蕭紅,天才地注意到,蕭紅竟是不說東北話的,她不用東北話書寫,他有點惆悵,這個姑娘怎麽就在甜愛路上丟失了口音。這個時刻,他希望來點雨。“下雨吧,下雨吧。”

“天上下著微雨。”“雨敲窗如訴。”“風雨交加。”《會飲記》裡有很多這樣的時刻,李敬澤在這些時刻換玉。這交換的刹那最迷人,他會突然變得萬千可能,既壯麗色情,“樹在翻滾,山在起伏喘息,山要站起來”,又野生敞亮,“那女子清清爽爽乾乾淨淨如一棵麥,站起來一開口,竟是風雪大作”,同時又清奇纏綿,“一隻狐狸踏碎了一粒露珠。”

《會飲記》目錄

樹是李敬澤,山是李敬澤。麥是李敬澤,風是李敬澤。狐狸是李敬澤,露珠是李敬澤。他就是這個時代最大的矛盾現象,他坐著教主的位置,做著民女的夢。《夜奔》是《會飲記》中最小說的一篇,他甚至罕見地寫實了一個女性的身體,緊繃的腰腹,沉甸甸的乳房,李敬澤之前寫女人是未來主義的,基本方法是用耳朵嘗用舌頭聽,這次他用肉眼看了,江湖傳奇因此秉具了一種現代情色,雖然這情色依然是考古派,馬哥和北方雨夜中痛哭的女人,現如今在一起嗎?

一本《會飲記》,沒有一對最後會飲一處。本質上,李敬澤是一個享樂的禁欲者,只在隱喻中達到至樂,在棄絕中流露真情,他的文風五湖四海顧盼生姿,但他又拒絕風塵不屑小資,就像他胸前的玉,既是觸摸的邀請函,又是清新的免戰牌。身處這個四分五裂的世界,帶一本《會飲記》上路,它可能彌合也可能更激烈地打開你內心的縫隙,但毫無疑問,你可以藉此一探這個時代的文化風俗,以及這個文化最高階上男人的肉感心靈史。

而就我個人而言,看完《會飲記》,陡然明白了為什麽像畢飛宇這樣的直男,說起李敬澤的時候會有一種奇特的曖昧,“他的書到處都是我身體的壓痕,”這個,應該就是“會飲”的歷史效果圖或者說中國表情包吧,畢竟,會飲的副題是情愛。

/2018年上海國際文學周:8月17日下午,李敬澤、張新穎、毛尖與黃德海,以“七夕、會飲:打開他的精神星圖”為主題展開對談,李偉長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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