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詹姆遜:我們是如何意識到寫作風格的存在的?

弗德裡克·詹姆遜

當代美國著名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批評家

我們是如何意識到寫作風格的存在?

2018年6月

即將上市

詹姆遜作品系列

來源:《薩特:一種風格的起源》序言

我一向覺得,現代風格本身可以通過某種方式理解,超越以這種風格所寫作品的有限意義,甚至超越構成風格的個體句子旨在表達的確切意思。其實這種對風格的格外注意本身就是一種現代現象:它與優雅和形容詞的分量等純粹的修辭標準無關,而後者曾在某一時期支配著幾乎所有作家都忠於一種獨特類型風格,把他們的風格變化歸為“氣質”。在我們的時代,當不再有任何自我確證的形式或任何普遍承認的文學語言時,作家作品的真正重要性取決於其中的新東西,取決於一種根本不同於當時其他任何東西的風格之突然出現或消失。這種對風格重要意義的強調,對闡發整體所用的連續方式的強調,逐漸與舊的形式形成矛盾,直到新的形式被發明出來,使我們不僅注意到風格,而且把閱讀的主要注意力投向風格。在其他時刻,這兩種情形——繼承的形式和充滿更多現代內容的風格——在作品裡共存,因此這並不反映作家天賦的匱乏,而是反映他的境遇裡出現了一個令人生疑的新時刻,一個寫作自身發展史裡的危機時刻。

這種風格的概念與個人獨特方式的理念或“典型”的理念密切相關:只有經過許多相當不同但仍然以某種方式相同的句子之後,我們才開始意識到風格的存在。在這個階段,我們所具有的風格知識僅僅是通向實際目的的方式,即一種認知的工具:使我們可以確定某個作曲家典型的和聲;在故意使用的口語節奏之後,根據作者不會被誤解的習慣突然控制升華語言的時間安排;標明某個作者非常喜歡或迷戀的詞,等等。單個作家各種不同的風格特徵,全都模糊地出現在我們腦海裡,彼此互不聯繫,我們只要看其中一個就知道我們面對的是誰的作品——在這種認識發生之後,這種知識便退回到一種未被闡發的,多少是“本能的”狀態。然而,認識活動在它身後留下了痕跡:它調動我們思想的那種特殊功能,而思想直接對這種實際活動負責,就像繪畫一樣真實。它還增強我們的印象,覺得風格以某種方式是一種連貫的統一體,藝術家一系列典型的方式不僅是偶然地靠經驗記錄的數據,而且這些方式模糊地彼此關聯,至少以某種有機的方式關聯,就像我滅掉香煙的動作與我的聲調和我行走的樣子關聯一樣。然而,它們應該形成的這種有機整合是烏有鄉,因為它不同於單個的作品,也不同於單個的句子,後兩者都只是它的部分或片段現象。

詞語類似“關係”,它們不可避免地要對我們強加一種太空的思想:不同的方式——句法的、主題的、詞語的——開始互相“反映”,它們作為征象在作品表面不規則的呈現,武斷地暗示一個處於我們視覺背後的中心,各種不同的細節儘管重要性不同,但都同樣遠離這個中心。這種性質的太空思想是吸引人的,因為它許諾佔有作品,就像可以佔有一件東西那樣;它排除我們在閱讀過程中時時感到的不快,就像在我們的其他活動中那樣。作品暫時從我們眼前經過,但永遠不會完全呈現,要麽迅速從視覺消失,要麽還沒有到來。不過,正如閱讀一部小說完全是兩個人之間高度展開的一種關係,我們覺著應該能夠確定並最終固定的這個中心,同樣也隻不過是一個人而已。從這種新的觀點回顧,作品最終只是人類生活過程中多種不同行為中的一種,於是,純粹的文學風格開始失去它的特殊地位,與生活風格混合在一起,成為姿態中的姿態,並在這種新的框架中產生與其他更多日常姿態相同的意義。

因此,本書的安排不是根據太空模式的建議,而是按照時間安排。其理由是,各種以某種方式引起注意的因素彼此生成,在一種符合邏輯的發展中彼此包含,如果單個因素受到正確的質疑,那麽它將證明是另一種因素的基礎,屬於一種完全不同的現象,並轉而屈從於與兩者都不同的現象,但與兩者深刻地關聯。當然,這種時間並不存在:它不是我們閱讀的時間,閱讀中這些細節適當地出現,並不明顯地相互依賴;肯定它也不是作者構思他的作品的時間;它僅僅是現象之間的關係在語言中被揭示時呈現的時間現象。

就其不可預言的發展來說,這樣一種安排可能顯得武斷,其中沒有任何東西在特定現象出現之前表明它的出現;但是,一旦新的事物出現,它必定要提供其在那裡存在的限定條件,而發展就是它自身沿著一個自我確證的連續過程行進。真正更武斷的是對這些特殊現象的選擇而非其他,是選擇許多這種“典型的”因素而非其他更多的因素。然而,只有從一種不變的風格範疇的觀點出發,從一種窮盡作品的全面分析的觀念出發,這種選擇才顯得偶然。但是,作品產生它自己的範疇,根據它自己對存在的偏好和理由標明事物是否重要;作品中的現實,與之相關的具體經驗——所有其他探討它的方式都是抽象的並依靠這種經驗——是我們對它本身的閱讀。我們閱讀時不受監視的思想——由於對它自發地注意和放鬆——優先於我們可能對它強加的任何範疇,並從它注意和激發的東西裡提供內在範疇形成的素材。因此,在本書的研究裡,當我們根據事物與意識之間的均稱對立開始看到作品的某些奇怪之處時,這並不是因為所有作品都應該以某種方式與事物相關並與意識相關,而是因為這種奇怪的作品證明它一直堅持依靠這樣一種對立。

不過,我們不能以這樣一種對立開始:未經確證的出發點不論多麽貼切,都將立刻表明是故意的和武斷的。一個開始絕不是可理解的現象還沒有呈現,而是我們被喚醒一種特殊的注意。我們把這種情形稱作對事件的注意,這裡詞不表示任何正在發生的特定類型的事件,而是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向某種本質事物正在發生的那些時刻,不論是舊式的場景高潮,還是描寫一個面孔,一個突然的、令人震驚的不同性質的姿態——不同於充斥著場景的姿態,抑或某些句子與其出現的一般散文相區分的剛勁有力。不論最終是什麽,這種時刻都是作家在講述或表達他認為最重要或最動人的事物的那些時刻,這些事物促使他去製造某種新的語言;因此,它們把我們直接引向其整個作品力圖在時間中呈現的世界。

雖然單一的事件可以支配一個作家的整個作品,但如果作家運用不同類型的敘述方式,那麽它必然時不時地以不同的形式出現。例如,戲劇不完全是一種文學形式;小說的材料是句子,戲劇的材料是人,人既用句子又用動作表達他們自己。因此戲劇的事件更可能限定於人的行為,正是在這種更局限的範疇裡,作家的強烈愛好才會繼續發生作用,它們有時扭曲形式為自己製造一個地方,有時又在傳統的局限裡更模糊地滿足自己,只是通過提高對這種行為的興趣來引起對它們注意,而其他的行為都只是這種行為的前提。我們現在正是以這樣的行為開始,它們還不完全是詞語的事件,不是通過個體的內容或形式的強調進行區分,而是通過以它們的方式出現的事物進行區分。

本書的原型是在耶魯大學寫成的博士論文,如果沒有亨利·佩耶教授在各個階段的鼓勵和建議,它是不可能完成的。同樣需著重指出的是,在一個缺少翻譯而他們的作品鮮為人知的國度,本書的思想深受西奧多·阿多諾和羅蘭·巴特的影響。本書得以出版,非常感謝耶魯大學青年學者基金的資助。

弗·詹姆遜

1961年2月於劍橋,麻省

致關心學術作品的你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