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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伊春》作者趙松:“寫實”本來就是一個偽概念

作家趙松的小說《伊春》首發於《單讀 19:到未來去》——為了尋找一名失蹤女孩出差外地的主人公 S,從未間斷與一位陌生女人的網絡聊天,模糊的依賴與愛戀、敏感又細膩的心理活動,讓他始終介於現實和夢境的混亂交錯,而一切也越發地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今天我們整理了單讀共讀群中讀者的提問以及作者的回答,面對大家對於新小說形式的質疑,作者會如何回應?而我們的閱讀究竟是為什麽總在尋求一種及其清醒的理解和認知?

單讀:您的文本中會有一些一再出現的重複意象。比如,海邊城市、廣告牌、吃蘋果、狗、電話亭、觀前街等等……給人一種糾纏感,不同的個體或者相同的個體在幾個意象間遊走,時間仿佛倒流了一樣。這種人物和意象之間曖昧的相似性,有沒有什麽深意,或者是生活中是否有實際的體會?

趙:因為這篇小說采取的是多線的敘述,既有主人公的自我浮想、聯想、幻想或是胡思亂想,也有某個並不能完全確定身份的人物的 QQ 聊天記錄、郵件,以及此人對另外一個人物的言行的轉述等等。所以在讀的時候,如果看得比較快的話,可能就會發生你所說的這種感覺,就好像一些意象在重復出現,其實對於我來說,這只是不同時間相同現場背景的此起彼伏式的呈現,它們服務的是人物的意識變化以及敘述的變化。在這個小說裡時間不是線性的,而是交錯的,甚至是碎片化的,而這又跟人物的意識、感覺的流動與變化形成了某種呼應。

整個小說裡最大的敘述動力顯然來自主人公這個敘述者,但他的敘述其實恰恰又是最為可疑的,因為他的想象、浮想、甚至會發展成臆想,而在敘述中他又在盡可能地在表現所歷皆是真實的感覺。在最主要的兩條敘述線上,主人公跟網上的那個姑娘其實是完全相互隔離的兩個世界,甚至那個姑娘的真實與否也是非常可疑的。但他們好像又都曾試圖達成某種關於“真實”的共識。或許他們曾相互虛擬過對方的存在狀態,或許他們並沒有真正相信這是真實的,或許他們也接受了這就是某種意義上的“真實”。一旦某個存在點被某個事件確鑿無疑地定格在那裡,那可能終結的就不只是它本身,還包括所有與之相關的想象的世界。

單讀:對你影響比較大的作家或者文學理論家或者書,有嗎?

趙:對我影響比較大的作家,每個時段都不大一樣,在 2000 年以前,對我影響最大的是海明威和羅伯·格裡耶,2000 年之後,則是胡安·魯爾福和《左傳》。理論上的,是德勒茲。

單讀:只是從一個讀者的角度來說,感覺最好的作品應該要在形式和內容上取得平衡。比如,昆德拉交響樂那種文體,好像叫複調敘述,從閱讀感受上而言,和他的主題、內容是契合的,圓融的。當然要說是夢給人的感受,從理論上來說,您的作品形式和內容也是契合的。但是就具體閱讀感受來說,讓讀者形成了“這是對讀者解讀的拒絕”的印象。您對此有什麽看法?或者說你有什麽想要強調的嗎?

趙:我覺得我跟昆德拉那個時代的作家有一個區別,就是我會覺得今天的“人”要比遠比他那個時代的“人”要模糊不清、碎片化,而不是那樣的個體化,所以在我的這個小說裡,無論是氣息、意念、想象、感覺,都是不斷相互滲透的,而不是固定不變的,或大體不變的。如果讀者想讀到傳統的故事,或是昆德拉式的敘事,那我的文本當然不能滿足他的需要。

但這不代表我會有“對讀者解讀的拒絕”之類的想法,因為我從來不會考慮讀者而寫作,我根本無法知道我的讀者在哪裡,是哪些人,如果我清楚地知道他們在哪裡,是哪些人,那實在太無趣了。我真正關心的,其實是敘事空間的構建,而不是去講什麽故事。因為我想強調的是,小說是為了想象的世界而存在的,而不是為了現實世界存在。只有在你做得夠好的時候——在我的意思裡“你”既作為作者的我,也是作為讀者的某個人——它才會因為你的強烈而又獨特的體驗變成某種屬於你的“現實”。

單讀:畢飛宇在與婁燁的一次談話中說:“我在小說當中不希望看到過多的智慧活動,我覺得那個東西對藝術的傷害非常大。”似乎在當前國內語境下,無論是作者還是讀者,都更偏好文本的寫實性,而不喜歡文本象徵與敘事新變。而這篇作品帶有現在少見的先鋒意味,從當前的共讀情況來看,也確實遭到了讀者的某種抗拒。請問作者為什麽堅持這樣的創作嘗試?對當下寫實或象徵的偏好有何想法?

趙:這種說法不過是重複了普魯斯特在《一天上午的回憶》(另名《駁聖勃夫》)裡老早就說過的,只是他用錯了關鍵詞。普魯斯特用的那個關鍵詞,一般翻譯成“智力”,而不是“智慧”。誰會反對小說裡有智慧呢?一字之差,差之千里。你說到的“寫實性”,在我看來是不可能在於文學寫作裡的,因為這個詞取自視覺藝術,只有視覺藝術才能做到“寫實”,因為它寫不寫實,是可以直觀看到的。我們如何用文字做到“寫實”呢?這本來就是個偽概念。寫了一件真實發生的事算“寫實”麽?我認為我很仔細地描寫了一個人的樣子、言談、舉止,乃至人生經歷,算“寫實”了麽?但事實上,現實本身時常會給出令人失望的結論,我看到的,並不是你說的那樣,或,你看到的也不是我描寫的那樣,諸如此類,比比皆是。所以千萬不要用“寫實”或“不寫實”來套文學寫作,這是無效的概念。

另外,喜歡動人故事的讀者,通常都是為了滿足移情需要而去閱讀的。而只有為數不多的讀者,是為了找到獨特體驗去閱讀的。說到“象徵”,我比較讚同海明威在談到《老人與海》時的說法,海就是海,魚就是魚,沒有象徵。這不是顧左右而言它,而是事實。一個作家要麽找到了某種方式,要麽就因為沒有找到而只好做出某種姿態,這個姿態,是需要有名字的,比如“象徵”之類的。

單讀:假如能碰到作者,我想問,寫《伊春》的時候是不是有一種在用文字做遊戲,自己藏,讀者找的感覺?作者是在探索新的文體還是僅僅為了使寫作更有趣味和挑戰?

趙:文字裡當然從來都包含有遊戲的可能性在裡面。但我確實沒有想跟誰玩捉迷藏,越是好的作品,讀者的體驗就越是千奇百怪,而不會是只有一種,更為關鍵的是,讀者閱讀一個文學作品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找到作者的體驗,而是屬於自己的體驗。我確實一直都很滿足於寫作本身的樂趣,始終如此。說到“新文體”,我得說句坦白的話,面對過於幾百年的人類文學寫作實踐成果,說“新”是極難的,天下道路萬千條,條條都是有人走過的,但關鍵是將不同的路線貫通為一條路線,這才決定了一個人與別人的差異所在。我說的是寫作,也是閱讀。

單讀:作家創作的作品,是寫給自己還是寫給讀者,《伊春》是寫給誰?

趙:寫作是自己的一種需要,有讀者,或者沒有讀者,是作者無法決定的。司湯達活著的時候寫的書都不大好賣,而喬治桑的書最暢銷,但到了五十年後,喬治桑的讀者已經少了很多了,而司湯達則成了最重要的法國經典之一。這裡面並不是比較司湯達跟喬治桑孰優孰劣,而是說作者自己真的決定不了什麽,他只能決定他能寫什麽。

單讀:人能否脫離社會角色(權力結構、關係結構)來實現愛?

趙:你是想說上帝之愛麽?像耶穌那樣去愛世人和愛上帝?此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麽人能脫離社會角色來實現愛。

單讀:《伊春》的寫法,據您理想中的行文結構距離有多遠?

趙:我的每篇小說的結構方式都是不一樣的,這就跟現實中我們見過的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類似。我只能說一篇作品本身跟我期望的狀態距離多遠,而無法說跟我理想的行文結構距離有多遠。《伊春》在寫作的過程中遇到了不少困難,最初的結構與現在的結構完全不一樣,從失控到受控,我覺得我有種逆水行舟的感覺,最後還是到了要去的地方,但不能說沒有缺憾。可能因為我從本質上說並不是完美主義者吧。我有時候會不想重讀自己寫出來的作品。

單讀:這小說算是意識流小說的新型亞種嗎?

趙:國內對意識流小說的認識其實往往都比較簡單化,而就西方來說,對於意識流的技法的界定也並不是都是確定無疑的。因為這首先涉及到的是對“意識”的界定,其次是“流”的方式的界定。我們知道,人的意識,有清醒的意識,有潛意識,有下意識,有隨機反應式的意識,甚至還有無意識的意識,更有夢幻中的意識,它們是處在不同的層面的,就像海裡的海流,流動的方式,流動的狀態,深與淺,路線,都是不同的。所以當我們談論“意識流”時,就先要知道這種差異性的存在。我在《伊春》裡確實運用了很多不同意識層面的因素來推動敘事空間的錯落構建,如果你一定要給它套個名頭,那乾脆就叫它“多層意識混合流”吧。

單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和這篇小說主題的關係是怎樣的?

趙:謝謝你的這個敏感的問題。如果我要把這部小說變成電影,或者說某種影像作品,那我很容易會想到的導演,確實就是基耶斯洛夫斯基。他的全部作品,曾經在九十年代陪伴了我很久。

編輯丨壞壞

圖片來自電影《獨自在海邊的夜晚》

意識流泛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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