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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與朱梅馥:此生的我們,只有死別再無生離

此生的我們,只有死別再無生離

豬先生丨文

傅雷,聽到這個名字也許你的腦海裡會有不一樣的回響,你會想起《托爾斯泰傳》、《歐也妮·葛朗台》,最為深刻的是你會想起《傅雷家書》。但也許你只會知道曾經有一個人翻譯了許多外國經典名著,但對於傅雷這二個字,知道的甚少,而這,就是我想要講的故事。

傅雷,一九零八年四月七日出生於上海,因出生時哭聲洪亮,如同打雷一般,所以取名傅雷,字怒安,號怒庵,看,都是怒字,可見一斑。傅雷的父親在他四歲的時候去世,是母親將他帶大,供他上學念書,但傅雷在念書的時候因為個性鮮明,批評了關於宗教的事情而被當時的徐匯公學開除,不過,後來他還是考入了大同大學附屬中學。

念了中學的傅雷就參加了各種學生運動,但隨著校方的嚴厲管制,傅雷的母親生怕他受到牽連於是趕緊把他帶回了家裡,知道後來風聲停息了些才繼續返城念了大學。

一九二八年,傅雷開始了自己的留學生涯,他去往了法國的巴黎大學,在那裡學習藝術理論,開始接受西方文化的熏陶,這為他後來創作和翻譯各種名著有著深遠的影響,好玩的是,傅雷在法國留學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叫瑪德琳的女子,看著這位熱情洋溢同樣愛好藝術的女子,傅雷的心中不免泛起巨浪,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位女子,欲罷不能夜不能寐滿地打滾。

等等,在這之前還要說一件事,那就是在留學之前,傅雷是訂了親的,和誰呢,自己的遠房表妹朱梅福,兩人從小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定親的時候,朱梅福十四歲、傅雷十九歲。

如果看過我這個民國系列專欄之前的文章,其實大可不必驚訝,這種表兄妹之間訂婚結婚的還有很多,比如毛彥文與朱君毅是表兄妹關係、邵洵美與盛佩玉也是表親關係,就在傅雷愛上瑪德琳之後,頭腦發熱便寫信回家,告訴他的母親說自己要退婚,理由是婚姻大事理當自己做主,儘管這封信被朋友瀏海粟扣了下來,劉生怕引起事端。

傅雷太衝動,其實他與瑪德琳八字沒一撇,兩人完全沒到那種談婚論嫁的地步,更何況心高氣傲的瑪德琳對傅雷並不感冒,她除了傅雷以外還和其他男生交往密切,說白了,傅雷就是個備胎,不是一號就二號,轉正是遙遙無期的事。但當傅雷發現自己是備胎的時候已然崩潰,極度絕望下便要自殺,實在沒臉。

那當朱梅福知道傅雷在法國的荒唐事之後呢,也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或者是默默整天以淚洗面哭哭啼啼,她選擇了隱忍,也沒有到處訴苦,她相信傅雷,相信自己的堅守是正確的。

最終在一九三一年,傅雷終於離開法國那個傷心之地,回到了上海,在當時的上海美術專科學校任教,在這裡,傅雷開始了自己的文學生涯。

一年後的一九三二年,傅雷與朱梅馥結婚,這對從小青梅竹馬的戀人終結秦晉之好,傅雷給她取了個法文名瑪格麗特,即歌德《浮士德》女主角,傅雷還嫌她的原名俗氣,為她改名“ 梅馥 ”,這才有了朱梅馥這個名字。

朱梅馥是屬於那種相夫教子的女人,她照顧傅雷的生活,幫助他整理材料,還能和他的朋友們對飲暢談,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實在是難得,比如錢鍾書的夫人楊絳在回憶朱梅馥時就寫道:

“ 梅不僅是溫柔的妻子,慈愛的母親,她一生承擔了大大小小、裡裡外外的雜務,讓傅雷專心工作,她還是傅雷的秘書,為他做卡片,抄稿子——她寫得一手端秀好字,著名的《傅雷家書》便是由她謄抄和留底的…… ”

可見,朱梅馥的確不同一般女子,還真是,雖然傅雷一身才氣,朱梅馥也不差,從小琴棋書畫那也是學得來,所以兩人配合得甚是默契,雖然朱梅馥性格溫和有一副菩薩心腸,但傅雷不是,他的脾氣稍顯暴躁,比如有次兒子傅聰不知是犯了什麽錯,惹得傅雷一頓教訓,最後把一個瓷盤摔在了地上,弄得傅聰臉上被劃傷,傅雷的暴脾氣可讓朱梅馥吃了不少苦,可她都扛了下來,正如她自己說道:

“ 婚後因為他脾氣急躁,大大小小的折磨總難免 ”

後來隨著傅雷在文壇的影響力逐漸提升,特別是在翻譯圈更是受到追捧,這時候自然有少女慕名前來,而其中不乏熱情洋溢的女子,比如就有一位對傅雷甚是迷戀,一度還追到傅雷家中,這時朱梅馥自然也看得出來這位女子那充滿愛意的眼神,但她沒有生氣,甚至還好生招待這個姑娘,一起喝茶聊天,坦誠相待。

直到後來,這位姑娘選擇了離開,許多年後,她說那時的自己迷戀於傅雷先生的才學,一度有不顧一切追求的念想,是朱梅馥的善良和寬容打動了她,實在不忍破壞這個美滿的家庭,於是選擇了退出,發乎情止乎禮。

什麽叫軟實力,什麽叫人格的力量,這就是。

造化在這個女人身上顯示了一種極其奇特的矛盾統一。

這種事還有,不過是傅雷先出的招,傅雷作為一個風度翩翩的學者,自然身上也有浪蕩的情感,比如在一九三六年的時候,傅雷在一次考查中,認識了一位叫黃鸝的女子,兩人一度打得火熱,留下一段情緣。

還有就是一九三九年的時候,傅雷認識了一位叫成家榴的女子,她是一位女高音歌唱家,她的容顏和聲音讓傅雷如癡如醉,直呼女神,這就是他的愛。看著每天丈夫滿臉喜悅之情,望著他瞳孔裡投射出的愛意,朱梅馥什麽都明白了,但她和當年傅雷愛上瑪德琳之後的態度一樣,就跟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朱梅馥依舊照顧兩個孩子,當她看著傅雷在書房寫著與那些女子來往的信件,朱梅馥沒作聲,就當那傅雷在認真創作,等到天明,她依舊做好自己的本分,別人問起的時候她也就笑而不語,孩子們好奇地問,她就製止說要好好學習。

沒有人知道她的心裡受了多少委屈,但她不爭不吵不鬧。

更讓人無語的是,當時傅雷對成家榴真是欲罷不能算是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境地,後來成家榴去了雲南,傅雷就猶如一個身體被抽空了人,沒了思想和喜怒哀樂,只剩一具空殼,當朱梅馥看到這些的時候,她知道這是心病,解鈴還須系鈴人,於是,朱梅馥竟然自己打電話給成家榴,用誠懇的語氣對她說道:

“ 你快來吧,你來了,他才能寫下去。”

這,真叫人是看不懂,那個時代的人真是奇怪,邵洵美與盛佩玉也是,當邵洵美與項美麗打得火熱的時候,盛佩玉也是如此的處理,絲毫不介意自己的丈夫有心動之人。等到成家榴回來之後,傅雷還真就恢復元氣,吃嘛嘛香身體倍棒,無論是翻譯還是創作,那個靈感和效率,簡直就是開外掛。

我在想,我二十五年來蹉跎到如今一直沒有做成什麽像樣的事,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喜歡的姑娘。

嗯,是這樣的,我就是不肯承認我醜。

儘管中途傅雷一度有要放棄妻子和家庭的念頭,但都無法面對朱梅馥那溫柔的眼神,而成家榴也是同樣,最後她選擇離開,去往香港。晚年的成家榴曾對傅雷的小兒子傅敏說:

“ 你爸爸很愛我的,但你媽媽人太好了,到最後我不得不離開。”

朱梅馥的真誠和守護婚姻的方式也許在現在行不通,但不管怎麽說,她用自己的人格和寬容守住了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直到許多年後,朱梅馥才對自己的兒子傅聰袒露過自己當年在面對各種外界干擾時的心境,她在信中寫道:

“ 我對你爸爸性情脾氣的委曲求全,逆來順受,都是有原則的,因為我太了解他,他一貫的秉性乖戾,疾惡如仇,是有根源的——當時你祖父受土豪劣紳的欺侮壓迫,二十四歲就鬱悶而死,寡母孤兒悲慘淒涼的生活,修道院式的童年,真是不堪回首。

我愛他,我原諒他。為了家庭的幸福,兒女的幸福,以及他孜孜不倦的事業的成就,放棄小我,顧全大局。”

朱梅馥懂得傅雷,她心疼眼前的這個男人,她知道傅雷成長的軌跡裡缺少某種愛,她也深知傅雷性格中的缺陷,這一切,她都懂,所以,她不爭,她用自己的赤子之心來感化傅雷那顆躁動不安的心。

“ 我們感情還是那麽融洽那麽牢固,現在年齡大了,火氣也退了,對我更體貼了,更愛護我了。

我雖不智,天性懦弱,可是靠了我的耐性,對他無形中有些幫助,這是我可以驕傲的,可以安慰的。

我們現在真是終身伴侶,缺一不可的。”

朱梅馥當年沒有氣憤那是假的,她的理性戰勝了內心的焦慮和不安,她不想這個家庭支離破碎,不想兩個孩子受苦,所以她選擇了隱忍,當然,她也相信傅雷會非常愛惜自己的羽毛,不會因其他女人而離婚,這傳出去也不好聽。

有時候無聲,才是最有效的反抗。

然而,朱梅馥默默承受的這些,傅雷自己也心知肚明,他感激朱梅馥的包容和感化,所以,傅雷也說道:

“ 自從我圓滿的婚姻締結以來,因為梅馥那麽溫婉,那麽暖和的空氣,一向把我養在花房裡。”

1949年之後,傅雷也一直發揮著他的才學,但隨著各種運動,性格剛毅的他自然受到各種衝擊,比如在一九五七年的時候,他就被戴上各種帽子受到批判,次數多達十幾次,傅雷拒絕承認各種強加在他身上的莫須有的高帽,於是選擇不問世事,選擇閉門不出,每天看書寫字,然而,隨著運動的高潮一波接著一波,他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他曾絕望的對朋友說道:

“ 我快要走了,我要走了……”。

隨著那個十年的到來,傅雷首當其衝,一九六六年九月二日,飽受了三天四夜批鬥後,傅雷寧死不屈,在絕望中想到了死亡,當朱梅馥看著眼前這個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丈夫,她知道此時再多的言語,再大的寬容也無法拯救傅雷,想著未來還會有無數的慘無人道的批鬥,就不禁絕望,朱梅馥選擇了與他一起赴死,君死,吾也不苟活,為了不使你孤單,你走的時候,我也一定要跟去。正如在書信裡告訴過他們的孩子一樣:

“ 我們現在是終身伴侶,缺一不可的。”

在這一個夜晚的凌晨,傅雷與朱梅馥夫婦選擇了自殺,那天夜晚他們寫下遺書,將現款大半贈女傭周菊娣,其余支付房租水電,並預留五十三塊三毛錢的火葬費。在寫好遺書之後,傅雷夫婦怕凳子碰倒後發出聲響,先在地上鋪好棉被,然後將床單撕條打結,隨即自殺。

這一年,傅雷五十八歲,朱梅馥五十三歲。

等到九月三日上午傭人周菊娣發現傅雷夫婦時,夫婦二人已經離去。在遺書裡,夫婦二人送給兒子傅聰的最後一句話就是:

“ 第一做人,第二做藝術家,第三做音樂家,最後才是鋼琴家。”

聽聞夫婦二人雙雙離世的消息,生前好友們都悲痛不已,後來就有很多紀念他們的文留了下來,比如施蟄存就寫道:

“ 朱梅馥能同歸於盡,這卻是我想象不到的,伉儷之情。深到如此,恐怕是傅雷的感應。”

關於傅雷夫婦的身後事,我也想到這個篇幅裡寫給大家看,在傅雷夫婦自殺後,遺體送往火葬場火化。此時有一個傅雷的讀者江小燕聽聞此消息悲痛不已,她知道此時傅雷夫婦的孩子都在國外,於是她就瞞著家裡人來到寄放骨灰的地方。

她冒充自己是傅雷的 “乾女兒”,可能是工作人員被她的誠意打動,也沒有仔細核實身份便將夫婦二人的骨灰交給了她,但當她拿到骨灰的時候,她發現自己連個像樣的骨灰盒都買不起,後來她聯繫到了朱梅馥的哥哥朱人秀,這才把骨灰裝好,安置在了上海永安公墓,此後,這位“乾女兒”還一直為傅雷夫婦二人走訪伸冤,希望能為他們昭雪。

但這位江小燕此後自己的生活都十分困苦,直到一九七九年的四月,那個昏暗的年代已經遠去,傅雷先生的兒子傅聰回國,當他得知自己父母的骨灰還保留了下來,不禁感動不已,於是和自己的胞弟傅敏四處打聽這位陌生的好心人,要知道在那個年代做這些事情是冒著極大的生命風險的,扣上一頂帽子,一輩子就摘不下來。

後來在多方的幫助下,兄弟二人終於見到了這位江小燕,也表示一定要好好答謝恩人,但江小燕都只是淡然一笑,最後隻收下了傅聰音樂會的一張門票,那晚,聽完音樂會後,她就這樣消失在人群中,默默的離去,從此,也沒有再去找過傅聰兄弟。

直到一九九七年的十月,傅雷先生的次子傅敏來到了上海,希望能見上江小燕一面,只是想再看看這位恩人一眼,當時傅敏夫婦希望能給她一些經濟生活上的幫助,她都一一拒絕,那天還有一個記者也一同前去,在最後分別的時候,希望江小燕能與傅敏夫婦合影留念,但她都謝絕了,她說不必了。

最後,這位陌生人唯一答應了要求就是,允許公開她的名字—江小燕。

當我在史料裡看到這一段的時候,眼角不禁有淚留下,那個十年,我們失去了太多的大師,他們錚錚鐵骨,潛心做學問,最後落得如此下場,怎能不悲痛。看到在威壓彌漫的年代,也有這樣渺小善良的人存在,又不禁動容,曾經看過一句話,一時想不起出處,但放出來與大家共勉。

即使在垃圾堆上,你也能仰頭迎著陽光。在黑暗的歲月裡,也總有人性在閃光,那麽耀眼,讓人們不忘記人之為人的尊嚴和驕傲!

作者簡介

豬先生:偽民國史磚家,一本胡說八道正經的段子手,讀者專欄作者、簡書簽約作者,一個勇於直面幻滅的理想主義者。 微信公眾號:特立獨行的豬先生(zhuxiansheng2222)微博:特立獨行的豬先森。民國文藝公眾號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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