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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監會官員:監管架構變革是表象 原則和理念才是核心

  銀監會國際部主任:監管架構變革是表象,原則和理念才是核心

  澎湃新聞記者 陳月石 蔣夢瑩 來源:澎湃新聞

范文仲范文仲

  超過歐盟和美國,總資產位列全球第一的中國銀行業,在金融危機發生10周年之際該怎麽發展?銀監會國際部主任范文仲開出了藥方。

  “我們一定不能夠沾沾自喜,大的金融業不一定是一個好的金融業,所以我們建議,在微觀的層面一定要穩健,在巨集觀的層面一定要對系統性風險有一個整體的把握。”范文仲3月17日在主題為“金融危機10周年回顧與未來金融風險展望”的浦山基金會第二屆年會上表示。

  對金融機構來說,范文仲給出了四點:

  第一,機構要堅持穩健的經營風險指標,要未雨綢繆,以豐補歉。中國銀行業資產和流動性指標的優勢在縮小,甚至在一些方面還面臨比較大的壓力。那麽就應該在銀行還有金融機構盈利好的時候,要多計提一些風險的準備,以備將來經濟如果進行調整、增速減慢,有更好的風險應對的工具。

  第二,金融機構的企業文化要穩健,要明白一個機構活得久要比長得快重要得多。杠杆率要控制,負債端要降低過度以來短期批發性融資的方式,一定要減少期限錯配。

  第三,架構要簡明,不要以為做跨業發展越多越好。

  第四,金融產品要清晰,設計一個結構化的產品,一定要讓這個金融產品違約的時候,它的投資者具有相匹配的風險承受能力。

  在巨集觀方面,范文仲指出,一定要能夠準確的理解巨集觀審慎監管的含義。

  “很多人把巨集觀審慎理解為監管的架構或者哪些機構要扮演更主要的角色,其實監管的架構的變革只是表象,最關鍵的還是監管的原則和理念。這才是核心。”范文仲表示。

  范文仲還指出,要加強影子銀行的監管,填補監管真空。不要用機構的名稱去監管,不論是理財、信託還是基金還是fintech、P2P、眾籌,不要看名稱,只要具有社會資金歸集功能的就要明確準入的要求,只要進行顯性或隱性收益承諾的,就要具備負資本和撥備的損失吸收能力,只要存在期限錯配、流動性轉換這種特質,就要遵守相應的流動性風險管理規則。

  以下是范文仲的演講實錄全文:

  今天非常高興有機會跟大家交流,剛才我聽了王洛林理事長介紹,浦山先生曾任中國財政部駐世界銀行的代表,我恰巧在90年代也曾經在財政部的世界銀行司工作,所以也算和浦山先生有點緣份。

  今天的題目談國際金融危機,我以前也在一家國際著名的金融機構工作過,就是雷曼兄弟。當然那個時候我已經回國了,但是我很多的同事,他們依然在雷曼工作,所以他們在金融危機爆發的時候,也受到非常多的衝擊。感受也非常真切。

  今天借這個機會,跟大家交流一下對這一輪全球金融危機的一些教訓,或者我們認為一些迷思的回顧。另外對現在中國金融的發展有哪些啟示。

  我們認為金融危機儘管在人類的金融發展史上,它的表現方式不太一樣,但其實都有一些共同的特徵。近代金融危機大多是資產泡沫和人性狂歡的結果,每一次金融危機前,往往伴隨著金融體系的迅速膨脹,金融機構的冒進擴張,金融市場的亂象頻發。

  這一次的金融危機,到現在它的余波依然在蕩漾,它的影響還沒有結束。所以我們總結一下這次的全球金融危機,它的一些教訓,是非常重要的。

  我個人認為在這次全球金融危機,大概整個全球的金融界犯了幾個常有的傳統的錯誤。第一個錯誤就是迷信“這次不一樣”。我們大家知道,金融危機往往爆發在人類的經濟和社會進入到一個新階段之後,這個時候人類的生活方式發生很大改變。大家都認為現在的這一輪的經濟的繁榮,金融的繁榮,是由科技的推動力來推動實現的。所以它不用受到以前傳統的金融規則、原則或者理論的影響。因為我們進入了一個全新的社會。這個心態是一個非常普遍的心態。

  另外在這種心態下,大家就會進入到一個特別喜歡消費或向未來借貸的這樣一種生活方式,所以從家庭的這種資產負債表擴張,進而發展到金融體系的資產負債表擴張,進而擴大到國家的資產負債表擴張。所以全社會都進入了一種高杠杆的狀態。

  第三個特點是資產價格在這種環境下出現了持續上漲,美國的股市在這輪金融危機之前達到了歷史的高點,美國的加州房價連續上漲了二十年,儘管有些地區出現了一些小的波動,但是在危機之前沒有全局性系統性的波動。所以大家認為,這一次的經濟繁榮是一個新的繁榮,認為它是可以再繼續持續下去。但實際上每次金融危機都一樣,它的主要特徵都是這些高杠杆、持續價格上漲的特徵。這是我們要警醒的。

  第二個犯的錯誤是,我們都會在金融危機之前迷信,我們的好日子永遠會持續。那麽流動性過剩是常態,大家可能記得在2007年之前,我們經常有一個詞叫全球流動性過剩,另外也伴隨著全球的資產荒。大家認為這一輪的流動性過剩是實體經濟增長所產生的,這個財富是由於勞動生產率提高產生的。但實際上,這一輪的經濟繁榮,它是由巨集觀政策的寬鬆造成的,是由監管的放鬆所導致的。我們也知道,在美國的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滅之後,2001年到2003年美聯儲連續十三次降息,聯邦基金率從6.5%降低到1%。小布什為了提振經濟,大幅減稅,所以歷史跟我們現在總是在循環。那時候監管又采取了自由化的態度,在房地產市場像零首付、循環貸這樣的模式風靡一時。所以這些,我們認為流動性會永遠充沛,但是一旦到了市場上風吹草動,我們的信心是建立在沙土之上的,是非常脆弱的。所以2007年中期,整個全球的流動性一下子逆轉,在一周之內從流動性過剩變成了流動性緊縮。所以對這個教訓,我們一定要有深刻認識。

  第三個,我們認為金融,我們經常有一種錯誤的理解,覺得金融才是一個國家發展的未來希望、核心目標,我們都希望把金融能夠做大做強,所以大家經常提一個口號,一定要發展金融的這樣一個戰略產業,要把它的產值佔比提高。所以在金融危機前的前十年,歐美國家的金融業的產值佔GDP比例提高了2個百分點,另外很多國家都在競相打造所謂的國際金融中心,為了這個目標,大幅的降低這樣的一個管理標準。比如說冰島,它的銀行資產產值已經達到了GDP的7倍。要從數據的理論上來講,它是非常發達的金融中心,但是這樣一個繁榮是建立在表象之上的。

  其實我們理解,金融的核心功能,其實是分配經濟資源。要把經濟資源從利用效率低的地區向利用效率高的地區轉移。所以金融是為了提高資源分配的效率,跟它的規模、在GDP中佔多大產值,沒有關係。背離了這樣一個實體經濟的目標,我們肯定會出問題。

  第四個方面的教訓,我認為我們經常會迷信混業經營是必然趨勢。在這一輪金融危機之前,大家都在打造金融的航母,為客戶提供一站式服務,這樣一個金融機構的架構才是未來的大方向。大家都在做地域的擴張和業務的擴張。但其實混業經營不是趨勢,它是輪回。我們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時候,摩根家族就是一個混業經營的巨無霸。那麽它一度曾經承擔了美國中央銀行的很多職能。但是在上一次的全球經濟大蕭條之後,美國頒布了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把金融體系一分為二,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給分離。主要了為了防止這兩個市場的風險傳遞。

  從此以後美國的金融體系就兩條腿走路,一條腿是直接融資,經濟發展的融資可以通過資本市場提供。另一條腿是間接融資,通過銀行體系提供。這兩條腿走路,幫助美國在戰後度過了很多危機,包括儲貸協會的危機,包括黑色的證券市場的危機,但是克林頓政府時期為了提倡金融自由化,提倡混業經營,又頒布了金融服務現代化法案,把這個牆又給拆了。所以美國的金融體系又變成一條腿走路了。

  如果商業銀行出了問題,資本市場也會受到牽連,資本市場出了問題很快傳導到商業銀行借貸體系,所以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當然,在這次危機之後,這個輪回又開始變了,英國監管部門頒布了柵欄原則,把商業銀行、投資銀行進行分離,美國把自營交易和帶客交易進行分離。不要認為混業是一個方向,它是在不同歷史階段不同環境下的階段性選擇。

  第五個教訓,我們的金融機構,我們的企業經營,迷信目標,什麽是企業經營的目標,大家認為就是追求股東回報的最大化,怎麽讓股東回報最大?當然要把收益提高,所以在資產端,為了做高ROE,在每個業務的利潤ROA很薄的情況下,無限的放大杠杆倍數,人為的提高ROE的數值。這變得非常薄的利潤,但是借了一大堆錢,把它做成了很大的生意。負債端為了降低融資成本,過度的依靠我們批發性的同業的短期融資。大家知道,存款還是比較貴的,所以為了降低融資成本,導致整個的同業市場,我們的批發融資市場,短期市場,大幅的繁榮。

  大家希望用這樣一個可以滾動的隔夜的拆借利率,能夠長期的持續的支持我們資產端的長期的業務,出現了巨大的期限的錯配。但當初大家認為那是一個融資的新模式。

  第六個教訓就是我們迷信華爾街創造出來的所謂金融創新產品。坦率講,我個人認為我們的金融資產定價理論,上世紀80年代之後沒有大的突破。我們做的很多的金融創新產品,它不是出發點在於降低資訊的不對稱,對風險進行準確的定價。它的出發點是在於我們用一些資產證券化組織的方式,把風險在全世界投資者範圍內進行分散。這樣一個方式就導致金融投資的鏈條越來越長。它不僅沒有降低資訊不對稱,還加劇了資訊不對稱。華爾街的一些機構,為了利益驅動,把一些不成熟的金融理論和金融模型應用於實踐,比如說CDO,它其實需要巨大的計算能力,但是由於我們現在還達不到,所以我們的方法就是降低模型的假設的難度,所以我們認為,風險是正態分布的,我們認為每一個風險事件是獨立的,但其實大家知道,一到危機壓力情景下,這個風險就不是正態分布的,而是一個大概率事件。一個資產的違約會導致組合中另一個資產的違約,一個組合的違約會導致另一個組合的違約。但是我們當初假設在這種情景下不成立,模型就沒有辦法給出報價,金融產品沒有辦法報價就沒有辦法交易了,整個市場就消失、毀滅了。這是我們一個非常深刻的教訓。

  第七個教訓,我們總是迷信市場調節的無形之手,來提倡無為監管。當初在危機之前認為,有一些監管就是應該隻監管那些存款人,我們的存款的一些機構。對那些拿有錢人閑錢進行投資的,像這種對衝基金,不需要監管。但是金融危機之後我們知道一個深刻的教訓,沒有任何一個機構是活在真空裡,這些高風險的機構儘管它的錢是有錢人的閑錢,但是它的交易對手完全可能是養老金,是共同基金,是商業銀行。它們的倒閉也會把其他的機構拉下水。所以我們一定要對全面的這些機構有一個清醒的認識。

  所以我們還過度的寄希望於機構的自律,當初雷曼兄弟曾被評為華爾街之星,九條命的貓。大家老認為這些公司自己就管得很好,但是實際上由於沒有一個嚴格的規則,這些所謂的明星公司一朝倒閉一百多年的輝煌歷史毀於一旦,實在是令人感到非常遺憾。

  下面我想簡單的談一談個人對中國,這方面我們有什麽樣的啟示意義。

  第一個,我們一定要認識到,發展金融業的目標實際上是促進資源的有效分配,這樣資源在太空和時間兩個維度進行有效分配,來提高實體經濟的表現,來提高全社會的帕累托的福利邊界,這才是衡量金融發展是否好的標誌。這跟我們現在有多大規模、佔了多大比例,那些都並不核心。

  我可以告訴大家,現在中國的銀行業資產已經是全球最大的資產,我們的資產已經超過了整個歐盟銀行業的總和。我們的金融銀行業,比美國的銀行業資產規模要大得多,當然美國是以直接融資為主,有一些影響。但是不管怎麽說,我們一定不能夠沾沾自喜,一個大的金融業不一定就是一個好的金融業,所以在下面我們建議,有些啟示,主要兩個方面,第一個方面,在微觀的層面我們一定要穩健,第二個在巨集觀的層面,我們一定要對系統性風險有一個整體的把握。

  具體來講,在微觀層面,每個機構一定要堅持穩健的經營風險指標,一定要未雨綢繆,以豐補歉。在金融危機的時候,中國銀行業資產和流動性指標都是遠遠的居於全球的前列,當然經過這麽多年的我們的快速發展,我們現在的優勢在縮小,甚至在一些方面我們還面臨比較大的壓力。那麽我們就應該在銀行還有金融機構盈利好的時候,要多計提一些風險的準備,以備將來經濟如果進行調整、增速減慢,我們有更好的風險應對的工具,這是一個建議。

  第二,微觀層面我們的企業文化要穩健,要明白一個機構活得久要比長得快重要得多。所以我們在投資的應用的方面,不要追求我比去年的收益漲多少百分比,這樣一個考核體系是有問題的。杠杆率一定要控制,吸取西方的教訓。另外負債端一定要降低過度以來短期批發性融資的方式,一定要減少期限錯配。所以公司的文化一定要穩一些。

  第三個方面,我們整個集團的架構要簡明,不要以為我做跨業發展越多越好,一個集團下面搞了一百多家企業,董事長都不知道到底自己擁有哪些企業。股東的關係非常複雜,關聯交易的風險非常大。要知道,一個機構並不一定特別大特別複雜才是一個先進的機構,簡明的架構對公司管理來講,可能更有利。

  第四個,我們的產品要清晰,設計一個結構化的產品,一定要知道它並不一定真的像我們表面上做的那樣風險隔離、次貸就一定比優貸次得多、次貸的風險不會傳遞到優貸。我們劣後級的風險就一定能控制在劣後級,優先級就真的是優先。這個不一定,金融危機告訴我們。所以我們一定要穿透到地層的資產,我們要盡量減少這樣一個投資的鏈條,我們還要加強投資者適配性的檢驗,金融產品發展不是說杜絕違約,如果全部杜絕違約,這也是一個不健康的金融市場。但是一定要讓這個金融產品違約的時候,它的投資者具有相匹配的風險承受能力。這是我們努力的方向。

  第二個大的方面,巨集觀的方面一定要能夠準確的理解巨集觀審慎監管的含義,很多同志把巨集觀審慎理解為監管的架構或者哪些機構要扮演更主要的角色,其實監管的架構的變革只是表象,最關鍵的還是監管的原則和理念。這才是核心。什麽是巨集觀審慎?我們參與了國際上最初的討論,巨集觀審慎就是要在機構的監管之外,要對整個金融體系的風險有全局性的判斷和把握、管理。所以在跨時間分配資源的維度,要減少金融體系的波動性,在跨太空的維度要減少風險的過度傳遞,要填補監管的真空,防止大而不倒。這是巨集觀審慎的一個重要的目標。

  要做到這個方面,我們一定要把握住財政、貨幣、監管三支柱的平衡,還不光是兩支柱。在金融危機爆發中出現的這種情況,如果財政放鬆,貨幣放鬆,監管再自由化,那麽這個金融危機的風險就很大了。所以我們一定要在我們財政和貨幣放鬆的時候,監管一定要做好風險防範這個底線,三支柱我們要平衡。

  另外我們還要加強影子銀行的監管,填補監管真空。我們不要用機構的名稱去監管它,不論是理財、信託還是基金還是fintech、P2P、眾籌,不要看名稱,只要具有社會資金歸集功能的就要明確準入的要求,只要進行顯性或隱性收益承諾的,就要具備負資本和撥備的損失吸收能力,只要存在期限錯配、流動性轉換這種特質,就要遵守相應的流動性風險管理規則。這跟你叫什麽名字,沒有關係。我們一定要有這樣一種風險維度的監管理念。所以我們還一定要有一個系統重要性的監管的理念、原則,要打破出身論。對一些小的金融機構,我們可以適度監管,但對於一些分支機構快速擴張,業務範圍迅速擴大,這樣的機構,我們就要對它進行更嚴格的監管。所以金融機構不是越大越好,做大了只有好處。要讓這些機構明白,如果它複雜了做大了,它的監管標準就會大幅提升。所以要建立一個激勵相容的機制,各個地區不要爭著去發展機構,還要考慮機構出了問題之後我們要有恢復和處置的計劃。如何讓這個市場能夠有序的穩健的發展,這也有利於鼓勵創新。對一些創新領域,新的金融業務,可以適當的給予一些太空。但是一旦發展到影響到全社會的規模,就要按照系統重要性的機構來監管它,這樣也能把握促進創新和風險管理的平衡。英國做了所謂的沙盒實驗,也只是我們現在提的系統性監管的一個具體應用。

  最後我想說一點,雖然金融危機的教訓還是非常深刻的,但是人類社會對危機的記憶,常常是短暫的。當傷痛剛開始減弱的時候,監管放鬆的思潮就會起來。當大家都忘掉這個教訓的時候,當人性又開始狂歡、資產泡沫開始形成的時候,下一場危機的序幕也就拉開了。金融發展和科技創新,它不會消除風險,甚至不會降低風險,每一輪的科技創新都是擴大了金融風險、潛在風險。所以我們一定要有一個更完善更複雜的制度去約束它。

  金融危機在歷史上的形式多樣,但本質不變,我希望通過今天的討論,我們能夠加深這個領域的理解。我們也衷心的祝願中國的金融發展能夠遠離危機,能夠行穩致遠,謝謝大家。

責任編輯:陳楚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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