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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第四病室》手稿本問世,筆跡濃淡間盡是生命體溫

對於中國現代文學泰鬥巴金,讀者可能讀過他的很多作品,但不一定看過他創作時的手稿。今年上海書展上,由巴金故居策劃、華文出版社出版的《〈第四病室〉手稿珍藏本》首次與讀者見面。巴金作品手稿曾影印出版過《隨想錄》《憩園》《寒夜》,《第四病室》是第四部與讀者見面的巴老手稿,也標誌著在《憩園》《寒夜》後,代表巴金創作藝術高峰的“人間三部曲”手稿全部面世。

《第四病室》是一部日記體小說。1944年5月、6月間巴金住進貴陽中央醫院三等病房,他以此為背景,虛構了一個姓陸的青年,因病住進了國民黨政府開辦的醫院的第四病室,陸姓青年親眼目睹工人、農民、城市貧民在第四病室中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小說為讀者展開了一幅社會底層的眾生病苦圖,用金錢正在支配人間關係的酷烈現實,張揚著對於人間情懷和人道主義的呼喚。巴金在《後記》中說,第四病室“可以說是當時中國社會的縮影”。

國內手稿學研究專家陳子善說,手稿保留著作家的心緒情感與生命體溫,看好的書法筆跡是一種審美享受,看字與詞的修改、筆跡濃淡的變化能體會出作家情感與思想的蝶變;手稿蘊含著豐富的時代信息,稿紙上的格式、體例,字體,筆畫等都能體現手稿創作的時代背景。手稿的價值非排印後的文字所能比擬,且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文化的積累,手稿的收藏價值與意義會更加凸顯。

巴金故居常務副館長周立民提出,學界對巴金在抗戰後的創作研究很不充分,“人間三部曲”手稿本出齊,為近現代文學研究者和公眾提供了一手史料,對推動巴金創作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對於讀者閱讀理解巴金也有更多作用。“因為戰亂、社會動蕩等各種原因,20世紀初期現代文學手稿保存不易。如今,手稿又在逐漸退出書寫舞台。《第四病室》為巴老難得保存完整的手稿,隱藏著眾多寫作信息甚至秘密。巴老曾說,《第四病室》是在蚊子的圍攻下寫成的。從手稿字跡中,可以讀出當時巴老所處的環境。手稿中,陸姓青年的年齡為什麽反覆改?這些都提供了研究的視角。”

《第四病室》手稿由巴老家屬捐贈給上海圖書館,上圖研究員張偉認為,手稿珍藏本的出版能讓更多喜愛巴金作品、研究文學創作的讀者感受到手稿的魅力,進一步感受到中國現當代文學的魅力。華文出版社總編輯余佐讚表示,《〈第四病室〉手稿珍藏本》的出版既是對巴金經典作品的紀念,也是更接近作品本源的再現,讀者可將其視為一片心跡,從中感受歷史的厚度與時代的氣息。

首發式現場,還有熱愛巴金的讀者從異地趕來。“手稿本是巴老的書,所以今天我們不簽名,隻蓋巴金故居的紀念章……”周立民的話讓現場響起一片掌聲。

延伸閱讀

談《第四病室》

(選摘)

巴金

我最近翻出一九四五年在重慶寫的《第四病室》的原稿。那些用毛筆寫下的歪歪斜斜的字在我的眼裡顯得非常親切。我想起我那個時候的生活,我想起小說中的故事,我想起“第四病室”本身。我的確住過這樣的病室。小說《第四病室》其實是真實生活的記錄。

一九四四年五月到六月我在貴陽中央醫院的三等病房“第三病室”裡住了一個時候。我記不起正確的日期,也忘記了我究竟做了多少天的病人。可是“第三病室”的情景和病人的日常生活,還有某幾位醫生和胡適的面貌以及言語動作,我閉上眼睛就看得清清楚楚。我並不願意把這些人和事情長久記住。然而太深了的印象是無法輕易抹去的。我在一九四五年五月開始寫《第四病室》的時候,因為“記憶猶新”,我的確有“重溫舊夢”的感覺。不過這不是“好夢”,這是一連串的噩夢。無怪乎我當時為小說中許多繁瑣的細節十分激動。讀者們有理由不喜歡這本書,因為小說中來來往往的人物較多,而病室裡人們又喜歡用號碼代替病人的姓名。匆忙的讀者翻開書只見“第*床”、“第*床”在活動,卻弄不清楚那些病人“姓甚名誰”。我們的祖先有個好習慣:自報姓名。我自小愛好戲曲,看見人物上場,自言自語,幾句話就把自己介紹得明明白白,故事講得清清楚楚,我不但當時很滿意,到現在我仍然佩服劇作者那種十分出色的簡練手法。不幸我沒有學到這個本領,因此我一開頭就把讀者引進迷宮去了。更可笑的是我竟然“賜”給某一個病人兩個姓,過了十五年我才發現自己的錯誤,在《文集》付印時改正了。

我一開頭就談這個,無非老實告訴讀者《第四病室》是失敗之作。儘管這樣,我還是要說,我頗喜歡它。小說寫出了我過去的那段生活。不過任何時候我翻開書,我看到的都不是自己,都是當時同我在一起受苦的那些人,還有我們在其中受苦的那個社會。我還記得小說寫好交出去的時候,出版公司要我寫一個簡短的“內容提要”作廣告的底本,我便寫了這樣的話:

作者讓一個簡單、樸實的年輕人為我們敘述一些痛苦的故事。第四病室,一個陰暗的角落,人們在受苦、掙扎、死亡,不管另一些人怎樣企圖改善他們的命運,但是友情也在這環境中生長,人與人互相接近,甚至死亡和離別也不能分開他們,陰暗的病室被這友情著亮了。……

我記得“提要”裡還有“小小的第四病室就是我們這個社會的縮影”這一類的句子,出版者大概害怕得罪人招來麻煩,沒有採用它們。其實我寫出那一段真實的生活,我的動機便是控訴當時的社會。出版者雖然在廣告上刪去那句主要的話,可是讀者們仍舊了解作者的用意。要不是為了控訴,我為什麽不憚煩地把過去的生活那麽詳盡地記錄下來,拿它折磨別人,折磨自己呢?

我一再地提到“記錄”二字,只是因為小說中的人物和事情百分之九十都是真實的。經過作者加工的人物只有兩個,一是書中的“我”,二十三歲的陸懷民;另一個不用說便是年輕女醫生楊木華。第六床朱雲標最後的死也是我增加的,我當時只看見朱雲標給人用擔架抬到內科病室去,並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他搬走後兩天我就出院了。至於燒傷工人悲慘的死亡,患梅毒、吃長素的老人靜悄悄的去世,摔斷了手的司機的受盡折磨……全是真人真事。我在這裡做的不過是照相師的工作。生活本身已經夠豐富了,還用得著我這管破筆為它加一些顏色?既然有人從一滴水中看出了一個世界,為什麽不能在一個病室裡看到當時半壁江山的中國社會呢?

……

1961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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