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濤：探訪巴拉甘的秘密花園

有方電台第六期

來自：有方·巴拉甘建築考察第3期行前講座 -《探訪巴拉甘的秘密花園》

主講人：朱濤，建築評論家、香港大學建築系副教授、有方創始合夥人

向內的花園，對巴拉甘來說是一種本質的、對外部侵入的抵抗。在創造花園的藝術中，我們可以從中發現人們所能取得的所有偉大的寧靜。在他看來，所有不表達寧靜的建築或太空都沒有實現它的精神目的。

華黎在第一次為有方整理巴拉甘的資料時，起了一個漂亮的名字，叫“向內的花園”。為什麽叫“向內的花園”？這起源於巴拉甘1951年在一場美國會議上的講話，原文叫“secret garden”。

巴拉甘在那次講話中，首先說的是，現代的通訊、技術在不停地向內侵入我們內心隱秘的個人世界，我們私有的領域越來越少。他說“在每個地方，墨西哥或者是美國，現代生活的特徵之一就是活在公共太空中。一個人花絕大多數時間在公共場所。午餐時間用來談生意，晚餐時間用來吃飯和看人。在墨西哥，他們連吃早餐都這樣。假期時，自由時間都花在了夜總會、體育運動、看電影；周末外出時，大家更傾向於被陌生人、家庭以外的人所圍繞。本可以享受的時間，我們通過廣播和電視與外界交流，它們甚至把體育事件、音樂活動和新聞帶入我們的臥室。”大家不要忘了，巴拉甘描述的是1951年，那個時候電視、廣播才剛剛開始普及，並進入人的生活私有領域。我們今天無度使用電話則是公共生活進入私人生活的另一個極端，無形中電話把人從他的家裡拖出去，拉到生意和社會應酬中，人和人之間很少有直接的交流。

午餐的時間用來談生意

人們通過廣播和電視與外界交流

巴拉甘還談到，現代人以這種狀態生活在公共場所中，正如美國人房子前面擺設有巨大的前花園，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他們始終生活在眾人的眼光下。這就是為什麽要製造私密花園，因為開放花園無法擁有私密花園的魅力和優點。巴拉甘將自己的精力轉向了“秘密的花園”這個主題，他一生都在創造這樣的秘密花園。

開放花園無法擁有私密花園的魅力與優點

巴拉甘曾經問道：引領這樣生活的現代人，在哪一天、哪一刻可以靜下來好好想一想，用他的想象力去探索創造性和精神性的想法呢？在這種生活中，有可能找到對我們今天所有人如此必要的平和、寧靜嗎？

所以說，向內的花園，對巴拉甘來說是一種本質的、對外部侵入的抵抗。他曾說：“一個花園自我包含著整個宇宙”，這一點與中國的園林類似。這也是為什麽我們景仰景觀建築師的工作：“在創造花園的藝術中，我們可以從中發現人們所能取得的所有偉大的寧靜。所有不表達寧靜的建築或太空都沒有實現它的精神目的。”

一個花園自我包含著整個世界

巴拉甘真正的啟蒙來自他年輕時的旅行，當時他的城市沒有建築學教育，他學的是水利工程，畫得一手好畫。畢業之後，他老爸送他去歐洲旅行了一次。這也是每一個歐美有文化的人，必經的一個學業階段。1925-1927年，一年多的時間裡，他漫遊了西班牙、意大利、希臘、法國。也是這個時候，才真正開始了他的建築啟蒙。他在西班牙參觀了一個The Generallife Garden，在阿爾罕布拉宮的對面，他看到了摩爾人創造出來的導水渠形成的寧靜的花園，從此水成了巴拉甘花園永恆的主題。摩爾人對水懷著一份虔誠的態度，認為它是一種神聖的元素。在花園裡，水可以是反射天空的鏡子，可以是一種可塑形的水立方體，可以是樂器，能彈出來美妙的音符，同時也是優雅生活的注腳。在摩爾人的花園裡，水是非常重要的，這是巴拉甘在Generallife Garden裡真正體會到的。

The Generallife Garden的導水渠

巴拉甘曾這樣描述自己對建築啟蒙的那一霎那：“走過黑暗、狹窄的阿爾罕布拉宮隧道，我突然出現在安寧、靜謐和孤寂的愛神木庭院裡......我感到它圍合了一個完美庭院，無所謂尺寸大小，絲毫不差地包含了一個完整的宇宙。”此外，還有希臘、意大利、地中海沿岸的小鎮子、小村子，它們的色彩、天台花園、建築與地景之間的關係，也非常讓他受感染。

阿爾罕布拉宮

建築與地景之間的關係

還有一個重要的事件是，他去巴黎看1925年國際裝飾藝術博覽會。那是現代建築剛剛開始找到突破口、開始展示自身，並與工藝美術運動作品共同陳列在一起的盛大世界博覽會，其中出現像俄國構成主義這種非常激進、先鋒派的東西。還有柯布做的新精神館，當時衝擊太大，組委會修了一堵牆把它擋起來，覺得它實在與博覽會的主格調格格不入。巴拉甘看到後其實沒受到多大的震動。他關注的更多的是這些建築的室內，非常激進地減少各種裝飾，用現成品——繪畫、家具、陳列自然地形成了一種室內的美。巴拉甘特別關注到到一個角落裡有個花園很漂亮，他就問這是誰的作品，有人告訴他，是一個叫Ferdinand Bac的紳士設計的，他當時非常受震動，到處尋找Bac的資料。

新精神館室內裝飾

後來，他買到了關於Bac的兩本書，一本是《有魔力的花園》，講如何造園的；另外一本則是描述Bac自己如何造園的過程和構思，這兩本書是構成巴拉甘真正啟蒙的作品。後一本書中講到：Bac在法國蔚藍海岸買到一塊地，他是如何修自己的花園的，構思是什麽，他的花園序列與蔚藍海岸的城鎮關係是什麽，等等。書中描繪了一系列的圖版畫，非常精美。後來這座花園就成了巴拉甘魂牽夢縈的主題，直到1931年，他再次來到法國，親自參觀拜訪Bac設計的這座花園。再回到第一本書，叫《有魔力的花園》，書中用圖版描述了各種光影效果、山川的風景、小庭院親切的尺度。這本圖版深刻地影響了巴拉甘在家鄉瓜市的實踐。

給巴拉甘帶來啟蒙的兩本書

書中描繪的一系列的圖版畫

這本書的文字在講一個愛情故事，而不是常規的專業造園論述。書中講到，一個年輕的學生，想要追求心目中的女神，於是去請教一名隱士，這名隱士是一個幾何學家、科學家、藝術家。這個年輕人問這位大師，我該去哪裡找她呢？隱士回答說：“順著暢流的溪水所指引的路線，當山谷被暮色籠罩時，你會發現它們變成粉色，就像貝殼的底部，水把光引入黑暗。然後，你會看到一塊巨石立在山前，燦爛潔白。在它的頂端你會看到一個巨大的花園，猶如城市一樣閃光，這就是Minguilla住的地方。她喜歡住在遙遠的地平線，因為地平線有無窮的魅力，離遠方地平線越近，生活是越美好的。住在近處的人，呼吸的都是塵土。”那時年輕人還不能肯定，說：“那又如何知道他就是那個讓我心醉神迷的女人呢？”隱士說：“跑吧，猶豫不會帶來任何結果，跑吧，因為你已經愛上了她。”——這正是年輕的巴拉甘的寫照，在尋求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時，遇到了Bac寫的這本書，激勵他最終成為了一名景觀建築師。

Minguilla住的地方

從根本上來說，巴拉甘是一個景觀建築師。他的室內也可理解成內在的風景。

之後他又回憶道：“一個美麗的庭園代表著自然的永恆展現，但縮小到人的尺度，為人所用。”Ferdinand Bac也曾說過：“庭園的靈魂擁有著人所能獲得的最偉大的寧靜”，是Bac喚醒了他的願望去追求景觀建築。Bac說“在這個小小領域裡，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將自己沉入孤寂，度過每個人都躲不過的千禧年。”此時，花園成了他最後的庇護所。但這恰恰是一種雄心，要通過材料表達一種很多人共有的感覺，通過創造一個和平與安寧的場所，尋找與自然的連接。

庭園的靈魂擁有著人所能獲得的最偉大的寧靜

所以不管是向內的花園，還是Bac的圖版對這個地中海小城的陽光、地景、植物的描繪，一定激發了巴拉甘對自己的家鄉瓜市湖光山色的記憶，並因此激發他回到瓜市建造了他早期的這一批房子。

編輯/ 田麗（實習生）音頻/林楚傑

視覺/ 房燕青校對/ 易智麗（實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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