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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劉東:把重慶寫入史詩 拎進人生

萬物生生不息,作品席卷而來。

劉東留給我如此感覺。他說的是現實主義小說,他寫這樣的小說,追求托爾斯泰、雨果、羅曼羅蘭、巴金、孫犁、王蒙那種風格。這不奇怪,現實主義像洪水一樣,隔些年總要來那麽一次。有人說,有什麽樣的現實就生出什麽樣的現實主義,比如流行過的拉美魔幻現實主義不過是拉美的現實,巴爾扎克寫了十九世紀巴黎的種種現實。東哥寫重慶,他愛重慶,是重慶的忠實書寫者。後來,我給了他一個詞——“身邊現實主義”。一個作家連身邊現實都寫不好,還奢談寫什麽呢。這說得通。

7月初的一個上午,氣象沉悶,難以準確預測的大雨正在南方悄然“醞釀”,我們在中山四路那些引人矚目的黃桷樹背後的一間辦公室見面。我們聊了很多,甚至聊到自然災害,完全沒想到幾天后,罕見大洪水直擊長江中下遊。

劉東抱來一大摞書和雜誌,碼在桌上,高高的。這些只是他已出版發表的一部分。他送給了我,幾十斤重。我背著這些“現實主義”艱難地往回走。

▲作家劉東

潔癖

大雨之後的重慶,藍天白雲,陽光燦爛,涼爽持續多日,讓人覺得這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夏季。我們穿過城市廣場和街道,鮮花四處開放,灰喜鵲和麻雀在身旁的大樹上,有些我們聽得見看不見。重慶真的越來越美了。

我們去找一棵月桂樹,編織桂冠,重慶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有資格享有最美桂冠。我明白了這些年詩歌為何在重慶成熟繁榮。而劉東作為小說家,卻端居城市另一處為重慶“編織”純粹的桂冠。

像一個追求者的素樸初心——寫作歸寫作,作品歸作品,不被他物侵染。這也就不奇怪,東哥有潔癖:一個小時必洗一次手,似乎手上的細菌會去汙染文字、損害書本、褻瀆文思。

這成了他寫作中特別的停頓,一個晚上寫了多久?數數洗手的次數。當他抱著書走進來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對自己的手愛護有加。一個作家,手是最珍貴的武器。

從這雙手中已流淌出各類文學作品400餘萬字,還有幾十上百萬字的成型作品即將發表、出版。其中大部分是小說,他是公認的小說家,不接受詩人的桂冠。

他的手下意識地護住一疊列印的文稿。

“那是什麽寶貝?”我有些好奇。

“正在寫的作品,一部史詩。”

史詩?我不敢相信耳朵。如果要給文學排個座次,史詩絕對穩坐頭把交椅。它是文學王冠上最亮的那顆寶石。據悉,這些年,史詩已成為中國詩壇的一個“梗”,我們不缺抒情詩、山水詩,唯缺史詩。一個偉大的民族,怎能沒有史詩。

“寫的什麽內容?”我迫不及待地問。

“鄧小平。”

這時,我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只見列印稿的封面上“又見小平”四個大字。這應該是史詩之名了。

他把詩篇小心翼翼地遞給我,還沒翻看內容,我就感覺沉甸甸的。

“準備寫多長?”史詩是有一定長度的。

“初步定18000行,也可能超過20000行。現在寫了13000多行。”

這真是一個大——大——大——作。我只能用多個“大”來表達我那一刻的驚歎。世界著名的荷馬史詩,《伊利亞特》15693行,《奧德賽》12110行;《神曲》不到15000行。還沒讀內容,單從長度上說,我感到我正攥著一部史詩巨著。

▲劉東作品

“重炮手”

那雙手真能寫。

他被稱為長篇小說的“重炮手”。

《大明清官》53萬字,厚重、大氣,如果捧著讀,手很快會酸軟。初稿半年完成,他說,常常寫得昏天黑地。這樣的速度是罕見的,足見其功底之深厚;而打磨、潤色耗時兩年多,這種時間比例,成了他創作的常態,尤見其文品謹嚴。

《金佛雲煙》48萬字,不到1年完成初稿。

“真情三部曲”《愛神復活了》45萬字,3個月完初稿。《獨釣中原》38萬字,《盛世風鈴》30萬字,以及大量的詩歌、散文、報告文學,還有即將出版的反腐題材短篇小說集《地獄無門》,45萬字……都寫得快。

作為一名公職人員,創作至多算劉東的兼職。由於職業關係,他不能頻繁出沒大眾視野,其作品“雖美而不彰”,好似藏之“南山”,這對作家來說,是苦衷難言。白天的工作繁複有余,等到夜幕降臨,他進入在我看來異常苦悶的寫作世界。所以他常常“狂寫”,不分晝夜地寫,比如周末,如果靈感恰好,可以從星期五的晚上寫到星期一的凌晨。

他告訴我是怎麽創作的。充滿艱辛,他描述為“熊熊燃燒的過程,充滿著燃燒的苦樂”,“真是煎熬,物我皆忘,拖久了怕精神崩潰,尤其是我這種不會一心二用的笨腦筋。”城市與夜晚已經沉睡,他端坐一室,開始“燃燒”,雕鏤文字,謀篇布局,一詞一句苦身厲志。

2016年夏天,劉東在北戴河中國作家創作之家遇見了王蒙先生。王蒙囑咐他“要抓緊時間,盡量多寫。你非常年輕嘛”。作為重慶市青年文化人才,雖然是資深的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但在當時82歲的王蒙面前,的確很年輕,各方面都是小字輩,他沒理由懈怠。今年86歲的王蒙依然筆耕不輟。

他說最遺憾的就是自己過去不夠努力,否則發表出版的就不止400萬字,可能是600萬字,或更多,質量更高。這哪是個小數字。“立名者,行之極也”。我寫3000個字都“蜀道難”,突然覺得他的形象高大起來。我一直特別佩服能寫的作家,其文思如7月之水,既“文思安安”,又“文思多多”“文思簇簇”。

文學乳汁與矮個子

劉東出生在四川射洪,從一個偏僻山村走出來。他說自己智商不高,所以特別勤奮,從小到大成績拔尖。“小時候太窮,六七歲就開始乾活,個子還沒得糞桶高就擔糞。你看嘛,這害得我沒長高,女兒都比我高大半個頭。”

過了1.6米的個子,一張臉介於五官端正與棱角分明之間,眼睛友好而有神。前面一些頭髮向上立著,眼鏡有些舊,向左邊歪斜,時不時要抬抬鏡架。

發蒙前他在少數民族地區斷斷續續玩耍3年,大涼山獨特的自然風光和風土人情是他的文學乳汁。

1977年,《紅領巾》雜誌刊發了他的一首兒歌,這是他公開發表的第一個作品。那年他10歲。3年後,他完成3萬字的中篇小說,寄給了《紅岩》雜誌。“隔了兩三個月,稿子退回來了,編輯給我寫了一封信。一方面說小說寫得淺寫得亂,一方面又說我很有才華,小小年紀就這麽有才情,今後肯定可以寫出好作品。” 這封信真的鼓勵了他,“既已為之,則欲有所成”。

高考成績可以進複旦人大,不料上了財經大學。1980年代學財經也是很不錯的,經濟高速發展亟需這方面的人才,錄取分數高。1988年畢業分配到重慶,從此與重慶結緣。既然成家立業在重慶,那就濃墨重彩書寫重慶。“身邊現實主義”開始萌芽。

1995年,第一部長篇小說《情懷底色》出版,像不少年輕寫作者那樣,校園愛情是繞不開的題材,激情、青澀。作品是一曲頌歌,青年大學生追求理想、探索社會改革途徑,充滿著對宇宙、人類及個體生命的觀照。小說結尾意蘊深長:“在人類星球注定要遇難的那天,會不會在藍色天屏上重新映放出這一幕小小的風景?誰知道呢……”

重慶直轄那年,他30歲,出版了第二本書,是個大例外——財經理論專著《財政信息學》,被定性為“財政信息理論體系的建立”,獲得3個省部級獎。這是他對自己專業的精彩話別。此前他發表五六十篇財經論文,獲獎證書一大摞。他的這段插曲讓我認識到:他是個事業心、責任感極強的人,乾一行必須乾出點什麽來,為社會、為他人留下點有價值的東西。可惜後來他“不務專業”。

1999年春節,釣魚城山上有一個孤獨行走的身影。劉東要攻克這座歷史高峰——用新的歷史現實重寫釣魚城。這就是2001年出版的歷史小說《獨釣中原》。現在,我眼前正擺放著這本裝幀硬朗的大著,細讀部分章節,我想找到他當年的腳步。《獨釣中原》成為劉東文學生涯的一個轉折,一個標誌,“創作成熟了”。何謂成熟?就是有一套自己的寫法,特別是形成了有個性有色彩有味道有質感的語言風格。自此以後,他越寫越順,隔兩三年寫一本隔兩三年出一本,成果累累。

離開釣魚城,又開始爬金佛山。這是一座新的山峰,他爬得輕鬆,像甩甩手就寫出了《金佛雲煙》(2010年出版),金佛山第一次有了新傳奇。其間劉東又出版好幾部作品,《心雨島》作為“當代重慶作家作品選”,集詩歌、散文、中短篇小說和報告文學於一體的作品集。

報告文學被譽為“文學創作的輕型機車兵”,劉東是一位優秀的“騎兵”,我沒想到這點。他肩負重慶報告文學創作組織的領導工作10年有余,《呼喚英雄》《涪江壯歌》《從“愚人村”到育人村》《進軍武漢》等中長篇報告文學,頻頻見諸報端或收入作品集。

從金佛山下來,又一頭扎進《大明清官》中。小說主角喻茂堅出身於重慶榮昌移民家庭,科舉入仕,被譽為“天下第一清官”。

《大明清官》今年1月出版,劉東說,是他很滿意的歷史小說。完成這部皇皇巨著,他卻感覺創作到了一個“瓶頸”階段——上了高原,還未攀上高峰。

▲劉東作品

身邊現實主義

我們一支接一支抽煙,真是一次緊張的採訪。7月中下旬,洪水繼續上漲、擴張,讓人揪心。為了緩解我們的緊張,我們說,“七月流火”是不是該改為“七月流水”。

在《大明清官》中,劉東這樣寫七月,“七月是老天爺任性的季節,熱起來曬脫一層皮,下起雨來沒完沒了。每年發大水的時候,都有堤壩被衝垮,河道被損壞。”

劉東辦公桌的周圍全是書,家裡的書滿滿當當,除了書房的書,還有一間屋子高高的書架堆得不能再放,讓我害怕。他被書包圍著。

這就是身邊的現實,總有積極向上的東西包圍著、籠罩著我們。在《獨釣中原》的後記中有這樣一段話:“十餘次登臨釣魚城,每每有倦鳥歸巢之感。在這高聳無言的古城上,我被一種既雄渾又感傷的情緒籠罩著,很想大喊,很想傾訴。”

《盛世風鈴》是一部典型的“身邊現實主義”作品,這個題目尚留余香。濃鬱的時代氣息撲面而來,赤誠熾熱、淋漓生色,催人昂揚向上,當年真的“風”了一把,從幾十部長篇小說中脫穎而出,列入寥寥幾部“重慶直轄十年文學叢書”之一。這是重慶的一次文學盛宴。在首發式上,劉東作為作家代表發言,響亮提出:“不管我國社會變革、轉型時期的社會心理如何浮躁,但我們每一個作家都要保持清醒頭腦、平和心態,科學思維、藝術構建,牢記文學和作家的使命、職責,盡可能去激發中華民族的愛國情、和諧力、凝聚力、創造力。”

有人會問,像《金佛雲煙》《大明清官》這樣的歷史小說和“身邊現實主義”有何關聯?“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歷史沉澱於現實,對歷史的向上書寫不過是對現實的一種積極理解和表達。它們是加了料的“身邊現實主義”。

“身邊的現實繁複多元,必須去發現、抒寫那些具有積極意義,催人奮進的現實。”劉東說,這需要理論素養和功力。在重慶市作家協會、鳳凰網、重慶圖書館聯合舉辦的文學大講堂上,他講了《談中國文學的精神》,3萬多字,理論思考深厚。《財政信息學》一定程度上催生了他的創作走向成熟。“文學固然有文學的特質,一位優秀的作家必須有史學家、理論家的功力,即便達不到家的高度,至少應該具備相應的眼界。”在《又見小平》的跋中所言:“創作如此重大的題材,遠遠不是對黨史、軍史的文學化複寫那麽輕鬆、簡單!必須是對相關歷史進行全面而深刻的檢閱、審視!”

我這時明白了,他的作品為何具備有別於不少作家的鮮明特徵:全景結構,宏大敘事,意蘊厚重,昂揚奔放。

受《安娜·卡列尼娜》和《百年孤獨》的影響,我愛看小說開頭第一句。我的一個幼稚的想法是頭都沒開好,後面還有啥看的。

《獨釣中原》這樣開頭——“初春的嘉陵江,兩岸青黛如畫,翠綠欲滴,一葉輕舟順江漂流而下。煙波浩淼的江面,風料峭,空茫茫,無一點帆影,陽光如金鱗般,蕩漾在倒映青峰翠岩的水波間。”這被著名作家黃濟人概括為“劉東式語言”,“有詩情畫意的質感”。

黃濟人盛讚《獨釣中原》“思想境界高、寫作手法有藝術、人物性格豐富鮮明”;對《大明清官》更是推崇備至,視為“一部波瀾壯闊的明代史詩”,另有詩人評論說“呈現出史詩般的寬闊視野”。

高峰

既然大家都提到史詩,那就去寫一部吧。

3月1日,大家還在家隔離,重慶陽光燦爛,劉東在家看影片《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猛然想起2024年是小平同志雙甲子誕辰,我拿什麽緬懷,表達對他老人家無限的敬意?繼而冒出一個念頭,創作一部具有史詩氣派的長詩,主動形象反映這個偉大的改革時代,作為一名共產黨員向我們黨和小平同志等老共產黨人表達敬意的別樣方式。”劉東說,“標題叫《又見小平》。”

創作靈感爆發於某一瞬間,像閃電劃過漆黑夜空。當晚,劉東徹夜未眠,興奮。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幅陶瓷燒製的鄧小平彩色畫像從書房請到床前書桌上,“讓他那深邃睿智的目光監督我、激勵我忍耐寂寞,鼓足乾勁,出色完成這一重大創作。”他開始收集、閱讀、消化史料,開始攀登高峰。

我翻開史詩,一下讀到這樣的詩句: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暢想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磨難

他欣然抒寫了數代人的暢想

他坦然承受了一代人的磨難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擔當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

他果敢履行了一代人的擔當

他勇敢突破了數代人的局限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堅守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放牧

他決然護衛了數代人的堅守

他悠然縱情了一代人的放牧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烙印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傳承

他深刻記錄了一代人的烙印

他深遠影響了數代人的傳承

……

雄辭逸氣。慢慢讀下去,一位偉人緩緩走來。那崇高升起,然後鋪展,像春天的花朵綻放大地。

愛罷何所余

白天他是嚴謹的公務員;晚上是作家,以赤誠熾烈情懷抒寫重慶;閑暇之時,是情深義重的好朋友。他愛幫助人,特別真誠的那種。對幫助過自己的人,銘記於心,曾把自己的小學老師、中學老師接來重慶小住,賞美景品美食。他們領他走上了崎嶇的文學路,他特別念這樣的“舊”。

“能否概括一下你在創作中的精神狀態?”我覺得我問了一個笨拙的問題。

“可以這麽說,在回顧、想象、重構歷史原貌中,在設身處地體驗他人的喜怒哀樂甚至苦難的人生歷程中,跨越時空感受世間萬象、人生百態和大自然的優美雅致,創作出溫暖社會並給人希望和光明的作品,也實現自我清潔、豐富和升華,獲得精神上的慰藉、成長與成熟。”

“這也是你文學觀的參照吧,那麽,重慶這些年出了很多素材,你不想給重慶寫個長篇?”

“怎麽不想啊?這幾年我一直在思考這個。今年有了初步計劃,很可能是這一生長篇小說的收官之作,分上下卷,80萬-100萬字。標題都擬好了。”

“是什麽?”

“《擔當》。寫重慶的擔當,在全國、在全球和開埠以來的背景下。”

我又一次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怎麽也想不到他會給小說取這樣一個名字。但“擔當”這個詞倒可以換一種用法,他確實是擔當起振興和繁榮重慶文學之使命的得力作家。他不僅要創作好自己的作品,也應該努力為重慶文學這件大事業增光添彩。

愛罷何所余?

劉東正在全力趕路,他的“下回分解”很值得我們期待。

哦,剛好,又到他洗手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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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上遊新聞·重慶晚報慢新聞記者 劉濤 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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