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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淋巴瘤患者的尋醫求葯之路

對於即將跨入30歲的淋巴瘤患者李曉(化名)來說,而立之年的他面臨的首要難題就是找葯。

這並非他第一次尋葯求生。從一年前開始,他的家人為給他買到最新的抗腫瘤新葯PD-1輾轉於各大城市,找病友或者海外代購藥商購買抗癌藥。「我買過德國版的、土耳其的、印度版的PD-1,因為沒有渠道,想要便宜,還買到了假的,還好自己命比較大。」7月10日,正在北京求診的李曉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回顧了他的尋醫求葯之路。

李曉是中國許多癌症患者的一個縮影,如何在自己有限的醫學知識中找準專家、尋找最佳治療方案,如何用儘可能少的錢獲得治療效果最佳的新葯,他們在摸索中前行。

PD-1新葯Opdivo

至暗時刻

李曉成長在一個幸福的四口之家,是家中的老二,雖然小時候有些病痛,但成年後身體一直很好。「現在回想起來在確診的前兩年身體就已經出現了一些癥狀了,但是我覺得自己一直身體不錯,就忽略了。」李曉對澎湃新聞表示,在2015年到2016年期間,出現了腰痛、淋巴處有結節等各種小毛病,直到2016年底在他脖子上出現另一個大的結節,他才在福建老家的一家三甲醫院檢查確診。

「我現在都還記得確診的那天,我要拿檢查報告,醫生不讓我拿,說要叫家屬,雖然沒有看到結果,但是我已經猜到了絕對是不好的結果。」李曉說,那是一種未知恐懼。

遵照醫生的安排李曉通知家人過來拿檢查報告,掛完給家人的電話李曉就哭了,這是第一次哭。第二次哭是李曉病情有進一步進展的時候,一線治療方案失效,二線治療方案中的藥物副作用明顯。「那時候我整天都發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整個人體感很不好。」李曉笑著回顧起當時的兩次哭泣。

李曉所患的淋巴瘤是一種源於淋巴網狀系統的惡性腫瘤,分為霍奇金淋巴瘤和非霍奇金淋巴瘤。

「淋巴瘤跟別的實體瘤相比,它的完全長期康復率和長期生存率比較高,也就是這個病治療的結果、愈後跟其它實體瘤相比,還是要很好多。」7月8日,在一個淋巴瘤患者交流會上,北京301醫院腫瘤內科主任醫師楊清明介紹,以最常見的霍奇金淋巴瘤為例,大概有70%-80%患者經過治療之後,都能夠得到有效的控制。

也就是說,還有20%-30%的患者是通過各種有效的化療、放療、生物治療以及自體胞移植和新葯治療都不一定能夠控制的特別滿意,李曉就不幸落在了這20%-30%當中。

李曉的一張PET-CT檢查結果報告顯示,李曉淋巴上的黑色斑點幾乎遍布全身,一線治療方案並沒有控制李曉的病情。

找熟人托關係,尋醫過程中易走彎路

李曉對澎湃新聞表示,2017年底,隨著病情的不受控制,他對福建當地的治療方案失去信心。

人託人,李曉輾轉找到了廣東某三甲醫院的知名專家,希望專家能給出更權威有效的治療方案。

那一次廣州之行前後16天,李曉說他花了4萬多,「醫院就隻讓我住了一天,而且那段時間剛好碰上廣交會,酒店特別難定,我幾乎每天換一個地方住。」因為沒來得及辦理異地就醫手續,全部都是自費。

像李曉這樣通過「找熟人」求醫在腫瘤患者中很普遍。

北京301醫院腫瘤內科主任醫師楊清明也經常遇到這樣的情況,「這熟人可能是心內科的,他也不知道,他再去找放射科的,放射科出來沒有病理,又去找病理科的,繞了一大圈。」楊清明對澎湃新聞表示,其實就直接就掛血液科或者腫瘤科,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雖然想通過找熟人快速找到自己信任的醫生,但結果卻並非都盡如人意。

李曉回憶在廣州開始二線治療之前,他從病友那找到了叫淋巴瘤之家的一個患者組織,也了解到了一些最新的治療信息,包括當時最新的PD-1新葯臨床試驗信息,去往廣東是想從兩個治療手段中擇優選一個。

「他當時直接給我上的二線治療方案,沒有提PD-1新葯治療方案。」李曉表示,他有些後悔,當時其實有另外一個選擇就是去天津入組一個PD-1新葯的臨床試驗。

因為短短4個月的時間,二線治療方案並沒控制住李曉的病情,藥物強烈的副作用讓他的身體承受不了。

「後面血小板特別低,最嚴重的是還有一次大出血。」李曉告訴澎湃新聞,萬般無奈之下,他又通過患者組織重新開始尋找新的治療方案。

2018年被李曉稱為他病情轉折之年,他開始向福建老家的一家當地醫院打聽最新的抗癌藥PD-1。

「還是我主動找醫生詢問PD-1的新葯信息,我的主治醫生只聽說過有這麼個葯,但藥品具體的情況都不知道。」李曉說,因此如何購買並且用上最新的PD-1抗癌藥只能靠他自己。

也是在一年多的求醫過程中,李曉認識了許多同樣病症的病友,通過病友組織他獲得許多求醫信息。

就在近日,他通過網路、電話等渠道先後在北京兩家三甲醫院的腫瘤科問診,專家對於李曉的病情給出了新的治療意見。

「兩位專家都建議我進行自體乾細胞移植,通過大劑量的化療殺死癌細胞,還要聯合最新的靶向葯CD30單抗進行治療。」李曉對於此次的問診經歷很滿意,因為專家給了他接下來的治療指了一條明確的路。

各地找葯,成為患者必備技能

接下來李曉會回到老家進行乾細胞移植的前期準備,然而更大的一個問題也在等著他——尋葯。

李曉接下來用到的CD30單抗藥物是一個針對霍奇金淋巴瘤的特效藥。

「CD30單抗問世是一個大的突破,它把霍奇金淋巴瘤的治療一下向前推了很多,它是一個抗體結合化療藥物的一個葯。」楊清明介紹,過去的葯抗體是抗體,化療葯是化療葯,CD30單抗是把化療葯跟抗體結合在一塊,進入到腫瘤細胞之後,會有一個定向的、能夠接入腫瘤細胞的表面抗原,之後它就把這個藥物再釋放到腫瘤細胞裡面,不殺傷正常的細胞,副作用小。

楊清明表示,CD30 單抗對難治性和複發性霍奇金淋巴瘤的療效很好,但該藥物目前還沒有進入國內市場,而且價格過高,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國患者使用該藥物。

「我也去葯企問了,目前這個葯在我國的臨床試驗已經完成了,沒有進入新葯臨床實驗的途徑。」李曉表示。

澎湃新聞從CD30 單抗藥物的生產企業武田中國醫學事務部負責人陳傑處獲悉,該葯在今年5月底已經被納入國家藥品審批中心的優先審批通道。

「得力於政府鼓勵的政策,很多新藥物得以加速審批,我們也積極參與進入醫保的談判。」陳傑表示,去年武田新獲批的一個多發性骨髓瘤藥物,就是當年獲批批、當年進醫保。企業願意跟國家一起來談,合理的定價然後有非常適當的降價能放在國家的醫保目錄裡面,然後在每個省進行落地,讓更多患者真的是買得起。

而在CD30 單抗藥物獲批落地之前,李曉已經要開始著手準備找病友打聽海外代購的事宜了。

這樣的尋葯經歷,對於李曉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2018年2月通過病友幫忙代購,李曉注射了第一針德國版的PD-1新葯Opdivo(被稱為O葯),也是這那個時候開始李曉和家人開啟了一段尋葯之路。

2018年6月,Opdivo注射液獲得我國葯監局批準上市,成為了第一個在中國獲批的的PD-1單抗藥物。

O葯的獲批給許多像李曉一樣在尋找最新治療方法的患者帶來了好消息。但直到現在李曉都沒有用過國內正規渠道售賣的O葯。

在國家葯監局批文中,Opdivo獲批用於二線治療非小細胞肺癌患者,李曉的霍奇金淋巴瘤並不在其中,而在國外的治療指南中,O葯有著更廣泛的適用範圍:非小細胞肺癌、霍奇金淋巴癌、黑色素瘤等等。

「O葯獲批之後在醫院還是買不到,而且價格並沒有比代購的便宜。」李曉告訴澎湃新聞,通過代購他買過德國版的、土耳其的、印度版的PD-1,價格從每支7000多元到10000多元不等。

找葯並不是只在李曉嘗試新葯的時候遇到,在前期的治療中,包括化療在內的許多治療的花費能夠進入醫保報銷,這也為當時李曉的家庭減輕了不少負擔,然而前期治療中李曉痛苦的還是找葯。

「有的葯太便宜了,很多葯企不生產,幾十塊錢的問題,這個醫院沒有那個醫院沒有。」李曉告訴澎湃新聞,二線治療的時候他治療所需的四種藥物只有一種在當地的醫院可以找到,另外三種都需要四處打聽去藥店或者其他渠道購買。

在抗腫瘤過程中一些常見藥物斷貨的情況確實時有發生。楊清明也表示:「最近很多醫院的博來黴素又出現短缺。」

值得一提的是,針對臨床容易出現短缺的藥品,國家有相應的政策頒布。去年底國家衛健委體改司監察專員姚建紅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目前我國已經建立健全短缺藥品監測預警和分級應對體系,確定500多個短缺藥品監測哨點,139種臨床易短缺藥品清單中絕大部分已恢復生產供應。

同樣在去年底工信部也發布公示通過「葯聯體」來建設小品種葯(短缺葯)集中生產基地,以保障短缺葯供應。

但是這些短缺葯從生產到進入醫院,中間還有諸多關卡。此前央視新聞的調查中也發現由於醫院用藥目錄的限制和藥品採購期限較長,不少廉價藥品難以進入醫院,用到患者身上。

負擔重,一年花費10多萬到20多萬

「到目前為止治療我的病已經花掉了50多萬元了。」李曉給澎湃新聞算了一筆帳,在代購O葯的幾個月中,他每次注射兩隻,半個月注射一次,幾個月時間下來李曉在代購的O葯上花了30多萬。

當時代購的藥品價格上也有差距,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李曉和家人也頗為周折尋找各種海外仿製葯。

隨著國產的PD-1新葯獲批,價格有所下降,以李曉現在還注射的國內葯企信達生產的信迪利單抗為例,一支國產PD-1價格是7000多元,一次注射兩支,每三周注射一次。

癌症患者疾病負擔也成為許多患者及其家庭關注的問題。2018年淋巴瘤之家參與了《全球淋巴瘤患者調查》,其中,中國受訪者貢獻了2600多份數據,在這個調查中發現中國患者的經濟負擔顯著要高於國際上的患者的經濟負擔。

淋巴瘤患者組織淋巴瘤之家創始人顧洪飛對澎湃新聞表示,中國的患者存在抑鬱的情況也明顯的高於國際上的患者,這兩者存在一定的關係,中國的患者經濟負擔是一個非常大的影響因素,影響患者的生活質量。

「我們剛做完一份針對中國的調查,還在看數據,但是至少從一些情況看,淋巴瘤患者一年負擔大概16萬到20多萬不等,這是報銷以後的費用。」顧洪飛對澎湃新聞說。

海外代購風險頻發

在電影《我不是葯神》中對代購葯的風險描述非常形象,病友之間都是以信任為擔保,當有利益摻雜其中時,藥品的真假無法保證。

「大多數都是從病友那獲得信息,幾個病友組團找人去海外買葯帶回國內。」李曉介紹,因為需要冷藏等原因這些藥品都不能快遞,他家人再去各個病友所在城市取葯。

李曉就在數次的請人代購中還買到過假藥。「當時是上海的一個人稱自己是患者家屬,為家人買的O葯沒用完人就去了,低價轉手。」李曉對澎湃新聞說,當時也是對他家屬身份的信任從那買了4支O葯,總共花了近3萬元。

在用完四支藥水檢查藥瓶的時候,李曉發現了蹊蹺,藥瓶的瓶蓋有明顯被切割的痕跡,瓶蓋表面凹凸不平。後來李曉和另一個購買這個葯的病友一起找企業確認,他們買的是假藥。

除了買到假藥,海外代購葯的使用也是一個問題。2018年2月,李曉第一次買到PD-1新葯進行注射時,醫院因為沒有用過O葯,醫生也沒有該葯的治療指南,不願給李曉注射。

「我當時也擔心有風險,一再懇求我的主治醫生,他才答應在醫院幫我打這一針。」李曉說,第一針打完後,他在醫院等待了半個小時,沒有出現其他反應他就回家了,後面他代購的O葯他都在家中由當護士的表妹進行注射。

如果接下來乾細胞移植順利,在CD30單抗藥物正式獲批之前,李曉又面臨這樣一個循環,找病友尋找能夠購買CD30單抗藥物,籌錢買葯,找代購預定,回家注射等待藥效。

李曉覺得上輩子他「可能做了壞事」,所以現在經歷諸多困苦。採訪的最後李曉告訴澎湃新聞,前段時間他在家裡的空調外機上發現三隻小鳥,他精心餵養,希望它們頑強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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