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式旅遊

    零碎時間，看村上的隨筆是最好的選擇。通常印象裡，總覺得日本人一板一眼，很嚴肅，其實不然。我翻的那本《邊境·近境》裡，村上春樹經常是一本正經地講笑話。

    比如《從巴亞爾塔到瓦哈卡》那篇裡，他說自己在墨西哥時，需要經常乘坐大巴，有時候每天得坐上五六個小時。無一例外，車上都會放墨西哥民謠。他聽不懂，還覺得很吵，卻又不得不忍受。後來，“每次乘大巴我都對天祈禱，願車內音響發生故障。佛陀也好聖母瑪利亞也好誇察爾科亞特爾（墨西哥古神）也好——無論哪個，我都對之祈禱。然而車內音響絕對沒有出故障。這——這個也想大聲說出口來——在墨西哥純屬奇跡”。在墨西哥，他經歷過各種故障，大巴冷氣會故障，車裡變成烤箱；大巴椅子會故障，一靠就會倒下去；大巴車窗也會出故障，打不開或者關不上；有的儀表盤不靈，有的喇叭不響，“唯獨車內音響還引吭高歌……在這個奇妙的國度，縱然所有機械都嗚呼哀哉，所有理想和革命都壽終正寢，車內音響也將因某種奇妙的理由而長生不死！”

    看到這段時，我真是在地鐵上笑出聲來了。如你所見，這是一本遊記。記錄了他去墨西哥、蒙古、中國、美國等地旅行的經歷。小說家的旅遊和普通人自然不一樣，小說家可以看作是頂級的文青，他的記載裡，並不是對那些著名景點的描摹（雖然也會有），更多是記錄在當地遇到的人和故事，以及自己的牢騷。前些年，有本雜誌寫台灣，用了一個標題很出名，《最美的風景是人》，村上春樹大概也會這麽認為的。

    村上說，他從小就喜歡看遊記，覺得比童話好看多了，每次翻動書頁都激動得不得了。他說那種背著背囊、苦行式的旅行對自己再也沒有意義了，“因為現在不同過去，又不是沒錢”。

    村上在這本遊記裡說，“如今一個人可以到任何一個地方去，所謂邊境那東西已經不複存在了”。這倒是真的。想一想，每到長假，朋友圈就會變成聯合國旅遊大展。記得今年春節，有個公司做了一個小產品，假裝自己在美國、英國、沙特等地方，還有川普、沙特王子、英國王子點讚寫評論的內容，這倒是非常符合我這種“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的年輕人。

    窮有窮的旅遊方法，身體被困在國境以內，思想還是可以馳騁萬裡的嘛。有時候，想一想也是挺好的，就像司馬遷說的，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後來，我發現了街景地圖。有時候，工作累到開始懷疑人生，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時，就會翻出谷歌街景地圖來，隨便選一個國家一個城市，日本的京都也好，意大利的威尼斯也罷，隨便點上一條街道，逛上一逛。這時候我不免暗自得意，尤其是看著身邊那些只有長假才能出遊的同事們，心想，我這才是說走就走的旅行嘛，連機票、簽證這些麻煩事都沒有了。

    地圖從來就有這樣的吸引力。“上面鋪展的是自己尚未去過的地方。它穩穩地、默默地又挑釁地衝著我們。聞所未聞的地名比肩接踵，涉所未涉的大河流淌不息，見所未見的高山連綿不斷”，村上告訴我，我當時也深表讚同，這時候，就連那些不三不四的街道、醜陋的建築工地、沉默無言的路燈，都別有一番風味了。我盯著這些從未到過的地方，也像是聽到妖女的歌聲那樣被吸引進去了，“胸口怦怦直跳，腎上腺素猶如饑餓的野狗一般沿著血管橫衝直撞”。這時候，我就差發一條朋友圈了。

張恆　來源：中國青年報　（ 2018年03月20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