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我想生個二胎，我大兒子19歲了……」

我期待成為生活這場戲的導演，那麼，我一定會賦予苦難一個美好的結局……

這愛情一定會有張證書

「寂寞當然有一點，你不在我身邊總是特別想念你的臉……」一首歌在我查房的間歇，從耳邊飄過。它的旋律在我耳邊不斷重複，似乎勾起了我的回憶……

她，待在我記憶裡，似乎並沒有走遠……那個年輕又倔強的姑娘。

當年，她得了腫瘤，惡性程度很高，但她很堅強，還成為了我們科裡公認的抗癌明星。她有著超越她應有年齡的豁達與淡定。

「距離是一份考卷，測量相愛的誓言，最後會不會實現……」 我總能在病房，聽見她輕聲哼唱，不斷重複著這句歌詞。

我知道，她是個有故事的姑娘。

但是面對她的病情，看著她那張年輕又倔強的臉，我不敢去問，不敢去想。傷心的故事聽得太多，所以很多時候，只能用祝福代替無助。

「我們為愛還在學，學溝通的語言，學著諒解，學著不流淚。等到我們學會飛，飛躍黑夜和考驗，日子就要從孤單裡畢業。」她每次出入院，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一個人哼唱完這首歌。最後一次化療做完後，我和她說再見，囑咐她今後的隨訪計劃。

借著把最後一份出院小結交到她手上的機會，我和她說，「等我們學會忍耐和付出，這愛情一定會有張證書，證明，從此不孤獨。生病也許和愛情一樣，堅持到底，就是勝利。」她背過身去，偷偷抹眼淚，極盡全力不想被我看見。而我第一次看到她哭，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

末了，她說：「曾經鼓勵我走下去的人，已經比我先走了。但我從來沒有覺得孤單過，他一直在我身邊，我也一直期待與他重逢。」我看著她，一縷光從她身上透過來，讓我睜不開眼睛，那是溫暖的金黃色，似乎有讓我陷入的魔力。

我呆望著窗外的陽光，猛地一下，回過神來，把我拉回了現實……

我邊走，邊哼起了那首屬於她的歌，「我們用多一點點的辛苦，來交換多一點點的幸福。就算，幸福，還有一段路。」

「我44了，很想要個二胎……」

「許醫生，我要取環。」她一進門便說。

二胎政策開放的今天，拿掉宮內節育器，選擇再生一個的媽媽不在少數，因此，她並沒有引起我太多的關注。

按常規開完相關檢查後，她問道，「許醫生，像我這個年紀，還能生麽？」

「看緣分吧。影響的因素挺多，但希望是有的。」

「我大兒子19歲了」，她說。

「他得了淋巴瘤，在你們醫院化療，他需要他弟弟的臍帶血做移植。」

我心裡咯噔一下，久久不知道該向她說什麼好……

世界再大，不過你我之間

診室門口，是一個小小的等候區，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對夫婦從我面前經過，推著做完截肢手術的小男孩。

年輕的爸爸小聲和媽媽說，「剛住院處打電話給我，孩子預存的住院費不夠了，你陪他去花園逛逛吧，我去繳下費。」

「好，快去快回，今天氣象不錯，我們一起推他去花園走走，哦對了，今天是月初，你別忘了給手機充話費。」

輪椅上的孩子戴了頂鴨舌帽，化療讓他面色灰暗，卻沒讓他的眼睛失神。

他抬起頭，笑著說，「媽媽，我大概是你充話費送的吧。那你這次多充一些，那我就可以有新的腳啦。」看似玩笑的話，讓媽媽忍不住回過頭，和我四目相接。

她用力搓掉了眼淚，回過頭，蹲下來，笑著摸著孩子剩下的右腿，說：「對，這次我讓爸爸多充點，你就有新的腿啦。」孩子笑著點點頭。他們三人遠去，留我一個人站在原地。

半晌，我回到了自己的診室。我面前，有扇門，是你和我的天地；我身後，一扇窗，是我和這個世界的距離。

在最美的季節，期待永恆

28歲的同事，在孕28周的時候被診斷為急性白血病。她問我，她還能活多久，我看著病床上的她，想起了《人間世》的張麗君。初次化療還沒有上，她還是滿頭秀髮，鏡頭裡，她的眼睛始終帶著堅定與執著，卻在背對鏡頭望著窗外時，任憑眼淚無聲地流下。

她問：「永生花可以開多久？」

我說：「一輩子吧，就像送花的人，在最美的季節，期待著永恆。」

命運就是這樣安排的吧！

「為什麼總是我？為什麼總是我？為什麼總是我……」

她坐在我診室裡，蜷縮在一張木凳上，邊小聲抽泣，邊喃喃自語。瘦弱、年老的她，五官縮成一團，皺巴巴的皮膚，活像乾枯的老樹樁，顯得診室裡的那張木凳很大……

兩年內，她接受過胃癌和腸癌，共兩次手術。第二次手術後，她接受了第一次化療。她和所有腫瘤病人一樣，戴著帽子和假髮。

這次來門診看我，是因為絕經後出血，發現宮腔裡有腫塊，高度懷疑是子宮內膜的惡性腫瘤。她不敢哭得太大聲，生怕驚擾了等在門外的老頭子。

末了，長舒展了一口氣，感嘆道：「命中注定該如此吧!」

她迅速地抹乾眼淚，轉身、出門、關門。

在門的另一邊，又響起了她的聲音：「走吧，老伴，我們回家吃飯去，醫生說沒啥事……」

結尾

在婦產科的病房裡，幾乎每天都會上演著悲喜劇，人這一輩子都在學習，學習生、學習死，這是人生的必修課。

我期待成為生活這場戲的導演，那麼，我一定會賦予苦難一個美好的結局。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婦產科醫生。

血肉之軀難以抵擋悲傷。

但是在婦產科，在那些真實的故事裡……

最終，我找到了直面生死的力量與勇氣！

許嘯聲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婦產科主治醫師，醫學博士，原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團委副書記，法國斯特拉斯堡大學醫學院外籍住院醫師，德國弗賴堡大學醫學院訪問學者，法國裡昂大學醫學院訪問學者，上海醫師志願者聯盟青年醫師新銳；上海東方航空公司空中醫療專家；目前負責上海市局級課題3項，發表SCI及國內文章5篇，參編書籍及影像教材4本；任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2014級臨床醫學八年製法文班班導師。
目前主要從事：婦科腫瘤的微創治療，女性生殖道感染及防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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