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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秘書都哭窮摞挑子,宋朝俸祿真有那麽高?

“聽說你們宋朝公務員收入水準高,一人上班,就能養活全家三四十口外帶小妾歌伎,還能鄉下買塊地?”

“兄台何處聽來的謠言?”

“又不是外人,別瞞咱啦老鐵!”

“呀呸,這廝言語乖謬,不知所雲,必是朝廷正在尋拿的‘穿越黨’,來人~~”

現代人都說宋朝官員收入高,福利好,宋朝的官員們,聽聞此言,一多半要叫起撞天屈來。

宋真宗鹹平四年,也就是北宋立國的第四十一年,知製誥楊億呈上一篇奏疏,各種排事實列數字,大聲疾呼,訴說百官俸祿之低,不僅比唐代遠遠不如,連養家糊口都困難,許多人都餓得沒心情工作了!

楊億就是楊大年,著名文學家,“西昆體”代表詩人,神童——七歲能文,十一歲應召禦前賦詩,驚才絕豔。耿介有氣節,為官清廉,實為國朝精英,一代名臣。寫這篇奏疏的時候,楊大年正在中書省,官任翰林學士,乾著一個叫“知製誥”的活,就是替皇帝起草誥命的工作。說白了,就是皇帝的私人秘書,這個位置,向來被稱為“清要貴重”的所在,既清高,又顯要,跟皇帝關係親近,前途極為可觀——要知道,宋代的宰執,倒有一半的人都當過翰林學士的。

楊大年居然打了辭職報告,不幹了,要求外放,去個物價便宜的州縣,當個不起眼的地方官。這是犯了什麽毛病?

只見他在辭職信裡寫道:“我一家三十多口都跟著我來京城,老家沒田沒地,祖上沒半點積蓄,老的老小的小,全靠我這二十五貫工資過活,吃不飽穿不暖,老的怨小的哭。畢竟是朝官,該撐的場面還要撐,要雇幫工,要買馬料喂馬,總不能三更天起來步行去上朝對吧……眼看微臣就要變成餓死鬼一隻了,真餓死了也是給朝廷丟臉……”[1]

總之,日子過不下去了,這京官誰愛當誰當吧!

楊大年:我本來可以很開心地乾到退休,是沒錢害了我。

楊大年這一套批判、哭窮加摞挑子的組合拳打下來,皇上沉默,皇后垂淚。實際情況如何呢?

北宋前期,官員的收入水準確實處於歷史低位。福利補貼什麽的,沒有。工資,僅有唐代標準的一半也就罷了,還往往拿不全,有時甚至連那一半都拿不到。

多達半數的官員,月俸拿不到十貫錢。按當時米價,設若一個二十口之家——那時都是大家庭幾世同堂,加上傭仆,一家二十口人很正常的。每個月光是吃大米,就要費掉四貫多。也不能隻吃米,油鹽醬醋呢,買菜買水買柴呢?衣食住行,僅“食”一項,就足夠大家變月光族了!

那時候,身為大宋官員,居然能窮到什麽地步呢?

有被任命為一縣長官,卻沒路費去赴任的。有好容易到了任上,卻窮困到全家到地裡挖野菜,喝生水的。還有窮到拿紙做衣服的。

真事兒!史載,宋太宗淳化元年,江東蔣元振“清苦厲節,親屬多貧,不能贍養,聞嶺南物賤,因求其官,寄家於潭州,盡留俸祿供給。元振啜菽飲水,縫紙為衣。”[2]

這位蔣先生極有節操,無奈家境貧寒,家累又重,收入太低。怎麽辦呢,便自求去了物價便宜的嶺南,即今兩廣海南一帶。嶺南那時還沒怎麽開發,號為蠻瘴之地,唐宋以來是流放罪臣的地方。唐時韓愈貶至嶺南,看當地人吃蛇吃蝦蟆,嚇得半死。

蔣元振單身赴任,在廣西白州當知府,工資全部留給在潭州的家人,自己吃豆子,喝涼水,拿紙做衣服,過得跟野人似的。那時北宋建國未久,戰事未平,武將驕橫,這樣的文官好幹部堪為全國典型。皇帝聽聞後,賞賜了一筆錢糧下來,算是救了蔣元振於水火之中。

這麽看,楊大年說微臣快要餓死了,真不誇張。而楊大年之窮,還格外吃虧在他的職位上。翰林學士這個官,樣樣都好,隻一個缺點:窮。在當時,朝廷制度是這樣的:因為這個位置太光榮了,不能被銅臭氣玷汙了,所以呢,別的官員,都有工資之外的補貼,翰林學士獨無。

咦?真是格外清奇的思路啊![3]

楊大年跑掉之後,皇帝開始深思。深思的結果是,自宋真宗朝開始,朝廷陸續地給員工加起薪來。

然而加薪這件事,也是千秋一輪月,此恨古今同,跟所有企事業部門一樣,都是地位越高,加得越多。各種補助、福利、賞賜,也都是按品級來的。到後來,一品宰相,正式月收入可高達千貫,加上花樣百出的副收入,一年來個百萬貫嚇死你。

鐵面無私包黑子,包拯大人以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府事(相當於今天北京市的實管市長),正是戲文中唱的“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

有人算過,包拯此時正經年收入約兩萬一千八百多貫 。後來又做到三司使,樞密副使,分別是國家財政部長,國防副部長,收入是隻增不減。

有朋友講:哦喲,我要有這個收入,隻管清正廉明好啦,老百姓的錢一分都不要貪的。

客官,這世界上嫌錢多的人有幾呢?越有錢,越缺錢呀!所以,包大人這樣的清官,終歸是極少的呀。

那麽,下面最多數的低級官員,比如一位縣令,他的月收入又是多少呢?

“其下州縣之吏,一月所得,多者錢八九千,少者四五千。”[4]

多的八九貫,少的四五貫,還常常拿不全——宋朝官員的薪俸,能拿到手的都非全額,都要打折扣,或以實物相抵,七折八扣,不夠最低標準地養活一個十口之家。

宋神宗的時候,久在基層考察的王安石對皇帝指出了這扎心的事實一一就這點子錢,你還指望大家好好乾活,不貪汙受賄?

所以呢?

所以,臣以為要高薪養廉啊陛下!

“吏祿足,則政事舉,政事舉,則所收放散之利亦不少。”[5]王安石很有想法。但是,話又說回來了,國家沒錢啊!

皇上攤手,戶部怒目。大家都曉得的,國庫空得很,這個錢,總不能從宮中娘娘們的吃穿用度上扣吧。怎麽辦?自然是節源不如開流,想法子盤活經濟了。

王安石後來搞改革,重點就放在為國理財上面。利弊得失且不說,隻說對於廣大的公務員隊伍,確實是做到了厚待。

帶起了一波加薪高潮的王安石

首先,給沒有俸祿的最底層吏胥們,規定了六千文到八千文的月俸,防止他們窮極餓瘋搜刮民財。又提高了縣令、錄事入伍等低級官員的俸祿,由每月錢十千、米麥兩石提高到錢十五千、米麥四石。在保證官員合法收入的基礎上,“設重法以絕請托之弊”。一面高薪,一面重法,雙管齊下。[6]

庸碌無能老眼昏花之輩,也沒一刀切,而是用隻拿錢不乾活的虛職給供了起來,算是為國養老了。“廣置宮觀,使食其俸給而不害事。”[7]

——錢拿好,您老找棵樹涼快去吧!

這是繼真宗朝之後,又一次加薪高潮。此後慢慢水漲船高,才有了後來所謂“宋朝俸祿高”的口碑。

那麽,大家日子好過起來了嗎?感受到朝廷春天一樣的溫暖了嗎?

“呵呵。”

第一,老情況,金字塔效應。位於金字塔中下層的最大多數,實際俸祿並沒有後人想象的豐厚。這最大多數人的真實收入,被頂端少數人的奢侈生活代表了,平均了。

第二,冗員嚴重,財政無力支撐日益龐大的官僚隊伍,僧多肉少,於是呢,很多人就有官職而無差遣,處於長期閑散狀態,只能拿基本工資,造成收入大減;

第三,交際應酬不能少,基本面子要保。你想,我們老百姓過年過節還要送個禮,給熊孩子發個紅包,紅白喜事隨個份子呢。何況官場之上,不好混呐。

第四,通貨膨脹,物價上漲。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米價每石70至80文,六十年後,宋神宗熙寧元年,每石700文左右。又五十四年後,到了宋徽宗宣和四年,米價達到每石2貫500文到3貫[8],工資趕不上物價,奈何。

第五,家族負累——一人當官,整個家族都能提高社會地位。中國是宗法社會,重視親情,所以往往一人當官,“舉族依其而居”,就不說鄉下含辛茹苦的老母親了,還有七大姑八大姨二叔公四舅姥爺……一養就是幾十上百口子。老者要其養,少者要其資助學費……

錢不夠花很正常啊!

最後呢,說起來,這種窮,跟宋朝空前平等完善的科舉制度居然也有關係。

比如唐朝的時候,能當官的,大多是出身門閥世家,地主土豪,家中廣有良田牧場,經營著水利礦產,人家不靠朝廷那點死工資過活。現在呢,許多官員出身平民,家境貧寒,雖然通過科舉改變了身份,但家族的底子終是薄的,家族既不能為助力,反要靠他衣食。

有的人呢,自幼勤攻詩書,長成不善理財,也沒什麽別的特長,不會什麽別的營生,這時還要兩袖清風,做個好官,那就難免喝點西北風了。

於是,在 “史上待遇最好”的宋朝官場上,仍有一些官員,以狀況百出的窮,驗證了這些普世規律:清者窮餓死,濁者富流油,為官不貪,愧對爹娘;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

到了南宋,國力日衰,對國有部門員工還是優待的。薪照加,舞照跳,暖風熏得遊人醉,隻把杭州當汴州。不過因為物價飛漲——紹興九年,糧食每石約3貫300余文,又高於北宋宣和年間的平均值。這麽算下來,家庭可支配收入也並沒比北宋高。

宋孝宗時代,有一個姓柳的小官,在任上一病而亡。家人無法度日,無奈中,只好由奶娘帶著兩個小公子在大街上討飯。

虧得當地知府見了,發慈心把一家子給收容了,保全了點朝廷體面。

大詩人陸遊一輩子沒發達過。人到中年,謀了一個代理夔州通判的崗位,不久任期滿了,該回家了。他給丞相虞久文寫信哭號:

我都半百之年的人了,一輩子受窮,好容易謀這麽個工作,工資低得僅能糊口。當時千里迢迢上任,路費都是借朋友的。現在任期滿了,口袋裡空空如也,回家回不得,住又住不得……

我兒子三十歲了,女兒二十歲了,因為沒錢操辦,到現在還養在家沒敢說親呢!您瞧,我這號的要不是窮人,這天底下哪裡還有什麽窮人啊!大人,就當可憐可憐我,賜給我一個新差使吧!

“不賴其才,不藉其功,直以其窮可哀而已。”[9]

陸詩人,陸大師,您這麽說話,有些傷臉面吧?

我一窮人要什麽臉!

陸遊:眼神中透露著貧窮

一入官場歲月催,做官還得往上爬。金字塔頂端,也沒那麽好爬。為了改善生活,官員們也想了很多辦法。首選項自然還是利用職權,各種撈外快,刮地皮。

“今吏之祿可謂厚矣,然未及昔日取民所得之半也。”王安石歎氣說,已經這麽高的工資了,可還趕不上以前他們自個兒從老百姓身上撈的一半多。逮吧,逮不過來,怎辦?

當然光明正大地掙外快選項也是有的,比如:

文筆好的,給人寫墓志銘,賺稿費;

腦子活的,投機倒把做點生意,開鋪子,買田莊,炒房地產,放高利貸等;

長得好,身體壯的,乾脆尋摸個有錢寡婦娶回來——

沒錯,宋朝對婦人再嫁這事沒意見。如果是有錢的寡婦,婚姻市場上簡直太受歡迎了!財色雙收(有財,無色亦可)誰不樂意呀?

就在寒酸的宋真宗年代,鬧出了兩位現任宰相爭娶一位有錢寡婦的案子,讓整個京城的上流社會好生歡樂了一番。

二位相爺,一個叫向敏中,一個叫張齊賢。有錢的小寡婦姓柴,是前宰相薛居正的兒媳婦。

這一筆爛账,大概是這個過程:

柴氏喪夫之後,便與老公前妻生的兒子相看兩厭,思量改嫁,明的暗的,摟了一大筆錢財,便去與那正好喪偶的張齊賢私定了終身。

前妻的兒子自然不幹了,一狀告到開封府。傳來柴氏一問,柴氏爆了一個大料,道是:宰相向敏中向自己求婚未遂,惱羞成怒,便捏造謊言,唆使薛家兒子來告後媽。

開封府一看,得,這事牽扯太廣,不敢管。一球便踢到皇帝禦座前了。皇帝一問,向敏中自是抵死不認。說我是才死了老婆,但根本不想再婚的呀,前妻屍骨未寒,男人也是重感情的呀!等等。

但是,官場上混,誰沒幾個仇人?這時,向敏中的一個仇人,就跳出來,扔了一個更大的反轉——向敏中重個屁感情,他最近正在議娶已故駙馬都尉王承衍的小妹!

皇帝大怒,差點被你感動了,原來你騙我。來來,朕就陪你們幾個沒體統的東西玩一玩。皇帝一出手,向宰相、張宰相、薛家、柴氏,統統倒了霉。降職的降職,罰款的罰款,挨打的挨打。柴氏不僅沒能成功嫁掉,還把藏的私房錢給交出來了。

對月流淚的柴氏:“手上沒錢了,對象又不好找了……哎,現在的男人,都這麽物質,這麽拜金!”

注:

[1]:楊億《武夷新集》“再乞解職表”

[2]:長編卷三十一 淳化元年十月乙醜條

[3]:舊翰林學士地勢清切,皆不兼他務。文館職任,自校理以上,皆有職錢,唯內外製不給。楊大年久為學士,家貧請外,表辭千余言。其間兩聯曰:“虛忝甘泉之從臣,終作若敖之餒鬼。從者之病莫興,方朔之饑欲死。”(沈括《夢溪筆談》))

[4]:《臨川集》卷三七《上仁宗皇帝言事書》

[5]:《長編·卷二百三十三》)

[6]:《長編·卷二百四十八》

[7]:《長編·卷二百二十一》)

[8]:程民生《宋代物價研究》

[9]:陸遊《渭南文集》卷一三《上虞丞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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