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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間社會發現古老的民族精神

作者 | 徐學勤

來源 | 新京報書評周刊(ID:ibookreview)

汪曾祺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再版最多的作家之一,他的小說和散文風味別致、雅俗共賞,俘獲了幾代讀者。1月10日,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汪曾祺全集》,在北京圖書訂貨會舉行首發式。會上,這套精心編纂八年的文集,被著名學者孫鬱評價為繼《魯迅全集》之後最有分量的全集,而汪曾祺也是他心目中最偉大的當代作家。

孫鬱評價道:

“汪曾祺把中華文化當中最溫潤的東西召喚出來,成為當下社會最急需的精神營養,充滿了智性。在審美方面,幾千年漢字書寫的魅力和經驗,在他的筆下調試出了最具現代性的表達,打通古今。讀他的文字,會想到從六朝以來中國人的文章氣脈,他把這種氣脈銜接下來,在世俗社會裡發現美,又超越世俗。”

其實早在1998年,也即汪曾祺去世後的一年,就由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過一套8卷本《汪曾祺全集》,但由於匆促上馬,這套全集的體例和分類不精,錯漏不少,有大量佚文未被收入。而這套新版全集,由沈陽師范大學特聘教授、文學評論家季紅真領銜主編,收入了迄今為止發現的汪曾祺全部文學作品,以及書信、題跋等日常文書,共分12卷,其中小說3卷、散文3卷、戲劇2卷、談藝2卷、詩歌及雜著1卷、書信1卷,並附年表,共400多萬字。

小說、散文、劇作、詩歌等各門類都有新發現的佚文收入,其中不少篇章從未見於汪曾祺作品集,更有首次發表的手稿,以及新征集到的大批書信。此外,全集不僅收入了汪曾祺創作的作品,也收入了他加工整理的民間文學作品,以及書封小傳、題詞、書畫題跋、圖書廣告、思想匯報等日常文書。

在編訂之初,全集編委會就確立了“回到原典”的宗旨,全集中的文學作品以最初發表的報刊版本為底本,未發表的作品及書信以手稿和油印本為底本,以作者生前自己或他人編訂出版的、比較優良的作品集或手稿作為參校本,進行校勘,改正文字的錯、漏、衍、倒置及標點錯誤,力爭打造一套可供珍藏的善本。

閱讀和研究汪曾祺作品四十年,季紅真自稱被汪曾祺的作品誘惑到癡迷。她以評論家的眼光揭櫫汪曾祺作品的源頭,認為汪曾祺接續了魏晉時期志人的文學傳統,又與現當代文學中的諸種傳統相結合,最終形成了獨特的難以被模仿的風格,從而造就了其經典地位。

作者:汪曾祺

編者:季紅真 劉偉 等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9年1月出版

季紅真,1955年2月出生,著有文學評論集《文明與愚昧的衝突》《眾神的肖像》《世紀性別》《蕭紅傳》等。《汪曾祺全集》主編。

與汪曾祺作品結緣四十載

記者:你閱讀和研究汪曾祺的作品長達四十年,達到癡迷的程度,能否談一下與汪曾祺作品結緣的過程?為何會被其吸引?

季紅真:第一次讀汪曾祺先生的作品,是在大學期間,大約1980年讀到《受戒》,當時大吃一驚,人都傻掉了,因為從來沒有讀過這樣的小說,不知道它是怎麽冒出來的。我是1978年上的大學,那時沈從文和張愛玲的作品都是被封殺的,能讀到的只有魯迅、茅盾等左翼作家的作品,而汪曾祺的風格與他們截然不同,我很快就被其吸引。

1982年,我到北京大學讀當代文學碩士,我的導師謝冕先生為了給學生們創造機會,推薦我們參加北京作協主辦的北京作家研討會。主辦部門事先寄來了所有作家的作品篇目,讓每個人專題研究其中一位,我立即把汪先生的篇目搶了過來。一開始,謝先生希望我做一個寫報告文學的女作家的研究,但他很民主,看我選擇了汪先生,也不再勉強。

研討會是在西長安街六號北京作協的會議室內舉行的,在那次會議上我見到了汪先生,和他進行了唯一一次長談,不超過半個鐘頭。當時問到他作品的題材,知道小說裡的藥店是他家開的,談到對他作品的理解,深得他的激賞。以後又見過兩三次,都是在公務場合,匆忙之中沒有交流。在那次會議正式發言討論的時候,有人引我文章中一個中性的小觀點,對汪先生進行了不甚友好的批評,激起了不小的爭論,汪先生很激動地說,“我寫的只是我的一些朋友。”也有其他的批評家奮起反擊。我有些尷尬,好像成了肇事者,被綁在了別人的戰車上,以為汪先生會因此生氣。回到學校不久,就收到了他寄來的第一本書《邂逅集》的孤本,自是心情平複,這使我的研究一開始就具有了縱深感。

回家和父親說起,他年輕的時候是個文藝愛好者,聽到汪先生的名字立即說,這是個老作家,上世紀40年代經常在《文藝複興》上發小說。所以,我家兩代人都是汪曾祺的讀者,這是我和汪先生的前緣。回到學校,我就去查找《文藝複興》,北大圖書館有這份刊物,但是不全,我在僅有的幾期中查到了《小學校的鍾聲》,對汪先生作品的文獻整理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發言稿修改之後,發表在《北京文學》上,同時發表的還有他的發言,他稱讚了我的工作,消息傳到學校也受到其他老師的表揚,以為我從文化史的角度研究汪先生,踐行了樂黛雲先生的理論主張,嚇了我一大跳。因為是從外校考進來的,對於北大的諸多老師及其學術思想都不甚了了,我只是從作品出發談自己的發現。此後,又寫了幾篇關於汪曾祺先生的研究論文,都比較幼稚,但都是從同一角度出發,運用古典文論解讀。

記者此後是否與汪曾祺先生有過進一步接觸?為何會參與主持《汪曾祺全集》的編纂工作?

季紅真:畢業後,我長期在中國作家協會工作,有機會接觸到汪先生的朋友,聽到不少關於他的趣聞軼事,他的聲譽也日益高漲,紅遍兩岸三地,乃至國外,大有說華語處即有汪曾祺讀者的態勢。我則陷入工作與家事的瑣碎,加上海內外研究者蜂起,自然被邊緣化,只能遠遠地關注他的文學活動。汪曾祺先生去世一年後的1998年,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8卷本的《汪曾祺全集》,汪老的家人送了我一套。不久後,還寄來了印刷精美的非賣品《汪曾祺書畫集》,是家人搜集家中他遺存的書畫作品,用全集的稿費印製送朋友的,我有此殊榮自是得意。

由於資料的豐富,新世紀我又寫了幾篇論文,受到同窗舊友的讚賞鼓勵,萌生了寫一本研究專著的願望。2005年,我調到沈陽師范大學,專門給研究生開一門課,兩年一輪,為的是讓我所有的學生都能修到這門課,題目就叫“汪曾祺研究與文化史研究的方法”,授人以漁,以他為個案,探討傳統學術的現代轉型。工作性質與條件的改善,使我得以比較專注地細讀他的文章,並著手寫汪曾祺的傳記。這期間,我不斷追蹤和發現各種相關資料,包括汪先生的佚文、他人的回憶資料、傳記資料等等,同時感到8卷本全集的簡陋,知道出版社沒有加印的計劃,版權已經過期,便動議編一套嚴謹的全集,得到前輩師友的鼓勵與學術規範的指點,但一直沒有著落。

直到2009年“五四”紀念會上,在北大遇到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輯郭娟,向她提起,她也熱心,我們很快達成共識。她回去就向社長官匯報,出版社很快立項,在出版集團順利申請到專項出版基金,開始征集佚文、協商版權、請各路專家研討編輯方針,啟動這套書的編纂工作。消息傳出,引起廣泛的社會反響,又有不少學人主動加入,可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天時、地利、人和,才會有這部全集的最終出版。

八年時間重新打造汪曾祺原典

記者:汪曾祺寫過小說、散文、京劇、遊記、文學評論、新舊體詩多種文體的作品,你最鍾愛哪一類?在你看來,汪曾祺作品有哪些突出特點?

季紅真:我喜歡的是他的文字,一看他的文字就覺得過癮,他是語言的大師,而且適應了現代文化轉型,成功地自然過渡古漢語與現代書面語,民間口語和方言行話等源頭深廣,詩文傳統與白話傳統渾然一體,又根據題材而富於變化,最大限度地發揮和發展了漢語的表現力。我們專業讀者是有職業病的,對有解讀難度的作品,才會特別感興趣。如果一篇作品一目了然,沒有什麽可闡釋的空間,就不想研究它。

汪曾祺的作品看似平淡,但研究起來很有意思,比如說《受戒》實際上是一篇遊記性質的小說,不期而遇的邂逅中要從釋名開始,其中就包括了文化史的豐富內容。《大淖記事》是筆記體小說,但它是一個隱含著民族志的微型方志,所以要從命名開始,和魯迅《阿Q正傳》的敘事起始一樣,但他命名的過程比魯迅漫長,經歷了半生的尋找。魯迅找不到固定語義的漢字,只好用拉丁字母的語音標識,汪曾祺找到了相宜的漢字,而且是在反覆比較之後的情感選擇。這其中呈現的是“五四”一代與上世紀40年代知識者知識譜系的差異,是經歷半個多世紀的歷史演進之後兩代人的對話,而且是在繼承中矯正式的對話。

記者:編纂這套全集花費了8年時間,編委會總的方針是什麽?遇到的最大困難又是什麽?

季紅真:總的方針是要還原歷史、返歸原典,對歷史負責,對作家負責,也對後人負責。對於研究現代文學的人來說,最大的苦惱是看不到原典,能接觸到的都是經過編輯刪減甚至篡改的文字,比如,我撰寫《蕭紅全傳》時,就發現《生死場》裡的性描寫被全部刪掉了,這是由於政治文化的禁忌。

還有一個巨大的文化史事件是漢語的規範化運動,我們是規範化的產兒,和以往的學者最大的差距就是語言文字的難度,繁體字變簡體字,有很多字因此產生歧義,也給語義的辨識帶來困難,《暫擬漢語教學語法系統》的制定導致一些句式被修改;還有的時候會出現方言與風俗的差異導致編輯改錯的情況,加上印刷品質的問題、手民誤植都可能存在錯誤。所以,編委會集體的意向是這套書要還原歷史、返歸原典,嚴格執行國際通例的規程,統一底本,以初發的報刊為底本,鉤沉輯佚時要嚴格考辯真偽,因此,需要動員全社會的力量搜集資料,認真整理文獻。

因為汪先生會用筆名發表文章,還有人模仿汪先生的筆法寫作,所以需要對一些文章的真偽進行考辨。有時候,為了考證一篇文章的真實性,要經多方論證。比如,有一篇小說疑似汪先生的作品,寫的是療養院的事,但汪朝(汪曾祺女兒)說,“我爸寫的場景、人物都是有原型的,他一輩子都沒有住過療養院,所以這篇文章肯定不是他的。”我一看也覺得不是,因為汪先生的語言是像水一樣流淌出來的,那篇文章的模仿痕跡太重,好像水過之後留下的印痕。

記者:用筆名寫的文章如何考證?

季紅真:汪先生要給讀者“猜謎”,有時會故意起個特別生僻的、從來沒用過的筆名。比如,用生僻的字眼命名尋常的物種,那麽,就得對照他寫作的年代,考察他的傳記資料,再去判斷這篇作品是不是他的,尤其是詩歌,有很多都是用筆名發表的。

比如,他有一首詩用了一個很怪的筆名,雖然和他的名字的音素還有交叉,但已屬音變。是他發表在《中央日報·文藝》上的詩歌《蒲桃》,“蒲桃”是“葡萄”的別稱,當時沒有嚴格統一名稱,他故意用生僻的概念“蒲桃”,是為了掩人耳目。對照他的生平資料,才確認這首詩是他寫給昔日江陰情人的,詩裡有很多特別私人化的、只可能是情侶之間知道的場景,裡面的遣詞造句與汪曾祺的筆法都很像,回環複遝的情感節奏,也符合青年人惆悵的情懷。

汪曾祺在江陰讀書的時候,經常和她光顧水果店,他後來有一篇文章寫江陰的水果店,實際上就是對那段戀情的回憶,但後來分手了。我估計他是聽到她訂婚或出嫁的消息,於是寫了這首詩,既是告別,也是祝福。《大公報》是發行非常廣泛的一張報紙,這個女孩子肯定也有看報的習慣,他估計她能夠看到,所以寫了這首詩。

一個集結多種文學傳統的文體家

記者孫鬱先生評價汪曾祺為1949年之後中國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你是否同意?你如何評價汪曾祺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

季紅真:汪曾祺是一個承前啟後的樞紐式(或軸心式)人物。孫鬱對汪曾祺的很多稱讚,比如“魏晉遺風”之類,都是承襲魯迅等人的,“五四”時期的作家都喜歡魏晉文章,魯迅有著名的講演《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汪曾祺確實受到過魯迅的影響,但經歷過當代歷史以後,他對魯迅是有質疑和校正的。魯迅的小說繼承了詩文傳統,而汪曾祺是直接回到中國小說的源頭。在小說之前的敘事文體是神話、官方文獻與史傳等,小說起源於魏晉時期志人和志怪兩種源頭,當代有兩位很了不起的作家,汪曾祺銜接起了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的志人傳統,而莫言回歸到乾寶《搜神記》開啟的志怪傳統。

汪曾祺的寫作實際做了文學史和文化史的疏浚工作,回到古老的源頭,使小說從廟堂回到民間,讓小說的民間性、世俗性和邊緣性得到充分的美的表達,同時又以儒家詩教為本,兼容佛老,讓古漢語和現代漢語、書面語和口語自然地過渡,白話傳統和詩文傳統交匯。這跟他在西南聯大的學業有關,他的師友裡既有古文字學家、音韻學家,也有英語翻譯家,更有沈從文這樣的新體文專家和昆曲名票等。

他長期在劇團工作,能夠在民間語言和官方語言之間發現一條自然銜接的通道,這也是他非常了不起的地方。文學的問題首先是語言問題,如果對語言沒有自覺,就不可能成為一個好作家。汪曾祺對自己的母語有高度的感悟,寫過多篇談漢語特徵的文章在國內外講演,寫作是這種感悟的創造性體現,將繼承和創新高度融合,所以,我覺得孫鬱的評價並不為過。

記者:除古代志人傳統外,在現當代作家中,還有哪些人對汪曾祺的影響比較大?

季紅真:在汪曾祺身上,融會貫通了很多個傳統,古代傳統、現代傳統和當代傳統都有體現。他曾受廢名、沈從文等京派作家的影響,後來在北京市文聯工作,和趙樹理、老舍都很熟悉。他過去和農民接觸不多,趙樹理對他的影響是啟發他寫農民,特別是北方農民;老舍寫底層市民也是京派的傳統,所以當代的傳統他也有吸收。他也吸收了革命文學的傳統,比如他的《大淖記事》和孫犁的《荷花澱紀事》光從題目上就很像,都是筆記體的變異。

他確實是一個有高度自覺的文體家,除了對傳統文體的變通,對“五四”以後域外引進的新文體,比如童話和科學小品也都有自覺的習得,因此可以做到不今不古、不中不西、亦今亦古、亦中亦西,各體兼備,又自成一家。文體的自覺是和語言的自覺密切糾結,文體依賴於語體,他的散文幾乎應用了各種文章體式,這從書名中就能體現出來,比如《塔上隨筆》《旅食集》等。我覺得,汪曾祺是一個遊吟的詩人,他的作品是文化史上的絕唱。

記者:文學評論界經常拿汪曾祺跟他的老師沈從文作比較,你覺得他們兩人在寫作風格上有哪些異同?

季紅真:抒情性、風俗畫、重視民間文化、關注民族精神,這些方面都是一樣的。沈從文說,要讓讀者知道我們民族過去的偉大之處,以及現在的墮落之處;而汪曾祺寫的很多內容都來自民間,在經歷了大破壞和大混亂之後,到民間社會中去發現古老的民族精神,這就是所謂的“禮失求諸野”。

魏晉的志人傳統是受佛教影響,而汪曾祺的美學思想是以儒家為本,兼容佛老。他的作品看起來平淡,其實文化含量非常之大。我說他是空前絕後,真是不為過,因為在大的歷史轉型之後,他所經歷的那種民間生活已經不複存在,已經在文化史上中斷了,因而,他是一個有著得天獨厚優勢的作家。

用文學捍衛母語尊嚴,抵抗文化潰敗

記者:你剛才說“承前啟後”,他影響了後來的哪些作家或風格流派?他之後的作家,有誰跟他比較接近?

季紅真:知青作家群發動的尋根運動,主要是受他的啟發。比如,韓少功探討“文學的根”,強調植根於民族文化的創作,基本的藝術精神和汪曾祺是一致的。尋根文學的主體是知青作家,經歷了對東西翻譯文學的廣泛借鑒之後,美學的焦慮緩解在對民族文化的回望中,尋根宣言與汪先生發表《回到民族傳統 回到現實主義》的創作談前後相差三年,他的啟發作用顯而易見。

在藝術思維大踏步向傳統回歸的趨向方面,最接近汪先生的就是莫言,儘管路徑不一樣,因為他們都有早年鄉土生活的深厚基礎和豐富的情感記憶,都是鄉土之子。莫言佔了志怪這一頭,以民間泛神信仰的神話思維為本,以富於浪漫想像的傳奇為母本,吸收各種中外文體,也是回歸傳統之後的創新,也在疏浚著民族精神的河道。語言是民族精神的載體,他們都以對民族語言的天才運用捍衛了母語的尊嚴。

記者:莫言是否有受到過汪曾祺的影響?作為志人和志怪兩種傳統的繼承人,他們是否有殊途同歸之處?

季紅真:在我的印象中,莫言從來沒有在自己的文章裡提到過汪曾祺,他最早是在保定的文學刊物《蓮池》上發小說,那裡是荷花澱派的發源地與大本營,他受孫犁的影響很明顯,這跟汪曾祺的文化背景有交集。如果汪曾祺對他有影響,那也是整個現代文學特別是京派文學渾融的影響,比如兒童視角、童話的文體。當然,後來莫言越走越遠,逐漸脫離了京派美學的理念,接近更前衛的世界美學潮流,比如身體敘事、生態美學,等等。

莫言晚近開始寫筆記體的小說,倒可以說和汪曾祺殊途同歸。其實,汪曾祺晚年也寫具有神話意味的作品,改寫了不少《聊齋志異》等古代的神怪作品,也可以說和莫言殊途同歸。或者說,一個時代整體的美學潮流對他們有共同的影響,使他們在文體上有交集。但總的來說,他們屬於大文化背景中不同的小傳統,差異性大於相似性。

他們一個是文人傳統,一個是民間傳統;一個長於寫江南水鄉的市民,一個長於寫北方的農民;一個以民族的文化史記憶為基本視角,一個以廣義的世界史為背景;一個以儒為本,嚴謹寫實追求和諧,不語亂力怪神,一個以老莊為源頭,天馬行空、汪洋恣肆,質疑文明;一個是過去時,一個是現在進行時;一雅一俗,交相輝映,錯落疊加,整體記錄了中國融入世界過程中民族集體的心靈感受。他們的知識譜系不一樣,但抵抗文化潰敗的努力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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