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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男性突發昏迷、抽搐,看醫生怎麼救活了他

深夜十點,我端坐著電腦前十指飛速地敲擊著鍵盤,記錄塵世間一個又一個血淚故事。

「醫生!10床不好啦,全身四肢抽搐,血氧下降……」張小護十分緊張地跑過來,氣喘籲籲向我報告,打斷我和家屬們剛開始的談話及簽字。

張小護口中的10床,其實是我剛剛才收治的患者,一名青年男性,因神志不清來就診

我正向他的家屬了解病情,交代治療方案,本打算談話結束後根據病情決定是否要行氣管插管術。

「準備安定,備好氣管插管,呼吸機……」我立刻交代張小護去準備,同時暫停和家屬談話,趕緊跑回患者床邊。

神志昏迷,口唇發紺,四肢強直……這是患者呈現在我面前最直觀的癥狀。

一旁的心電監護已頻頻發出急促的報警聲:HR: 125次/分,SPO2: 67%,BP: 109/53mmHg,RR:35次/分,患者病情危急,如不積極處理,將會有性命之憂

抽搐是不隨意運動的表現,是神經-肌肉疾病的病理現象,表現為橫紋肌的不隨意收縮。

抽搐的引發原因有很多,癥狀也有很多表現形式,而一旦發生全身性突然抽筋,應鎮靜止痙,同時保持呼吸道通暢,防止窒息。

我連忙拿起隨時待命的喉鏡及氣管插管,接過護士遞來的球囊及面罩,目不轉睛地盯著監護儀,看著慢慢爬升的SPO2,雙手仍感受到患者一陣陣「不安分」的抽動。

「血氧升至95%, 安定10mg已上.......」張小護隨時向我彙報病情變化。

我小心翼翼地用喉鏡撬開嘴巴,嘗試儘早行氣管插管,建立人工氣道,但都以失敗告終。

因為患者繃緊的肌肉讓牙關處於閉合狀態,難以打開,即使暴力地打開牙關,也無法很好觀察會厭及聲門,更別說安全準確地插入氣管插管了。

「力月西10mg iv!」無奈之下我只好繼續使用面罩球囊輔助通氣,同時呼喊張小護趕緊去抽葯。

幾分鐘之後,患者抽搐終於停歇了一會,我立刻抓住時機打開患者嘴巴,挑起會厭,暴露聲門,一氣呵成將氣管導管送至聲門下,並接上呼吸機輔助通氣。

回頭看看身後監護儀上的數字,血氧100%,繃緊的心弦這才稍微放鬆下來,才發現自己後背已經被汗水濕透。

「為什麼他會出現神志不清,並且入院後出現抽搐?」這是我接下來必須要知道的答案。

回到談話室,繼續和家屬未完成的談話,經過幾次詢問,終於知曉大致病情——

現病史

緣於5年前無明顯誘因出現對稱性面部蝶形紅斑伴全身關節痛,有發熱,最高體溫為38.5℃,無口腔潰瘍、日光過敏,無脫髮,無疲倦乏力,無浮腫、少尿、排尿等不適,曾於省城醫院就診,診斷為"系統性紅斑狼瘡",服用「激素」等藥物治療,具體治療不詳,病情曾一度穩定。近1年自行停葯,仍偶有關節疼痛,有低熱,但未就診複查。

1小時前患者無明顯誘因出現神志不清,呼之不應,無氣促,無肢體抽搐,無口吐白沫,無大小便失禁,遂被家人送至我院就診。

┃既往史

否認「高血壓、冠心病、糖尿病」史。否認外傷手術史及輸血史,否認「肝炎」、「結核」和其他傳染病史,否認藥物過敏史及食物和其他接觸性過敏史。有抽煙喝酒等不良嗜好,具體不詳。

查體

T:37.8℃,P:125次/分,R:25次/分,BP:109/53mmHg

平車入院,神志昏迷,體型偏消瘦。

全身皮膚、鞏膜無黃染,無皮下瘀血瘀斑。

雙側瞳孔等大等圓,直徑約3.0mm,對光反射遲鈍

頸軟,呼吸促,雙肺呼吸音粗,未聞及乾濕囉音及胸膜摩擦音。

心率125次/分,心律齊,各瓣膜聽診區未聞及雜音。

腹平坦,未見胃腸型及蠕動波,腹柔軟,全腹壓痛反跳痛無法配合檢查,無肌緊張,未觸及包塊,肝、脾肋下未觸及,腸鳴音正常。

脊柱、四肢及關節無畸形,雙下肢無水腫,四肢肌力檢查無法配合,肌張力正常,病理征未引出

患者為什麼會出現昏迷?

是低血糖昏迷麽?

是腦梗塞或者腦出血所導致昏迷麽?

亦或是肺性腦病?

還是狼瘡腦病?

患者為什麼會出現抽搐?

是低鈣血症麽?

是癲癇發作麽?

還是其他病因?

昏迷和抽搐,是同一個疾病導致,還是兩個疾病同時發生在他一個人身上呢?

這些疑問時時刻刻橫亙在我腦海中,但現在還沒有充分的證據去下結論。

★★★★★★★

「患者昏迷、抽搐,病情危急,需要做頭顱CT檢查……」

「只要能治好病,我們都做……」家屬總是這樣回答。

這看似合理的回答,卻是讓醫護人員實為狼狽——

因為患者昏迷抽搐病因不明,診斷尚未明確,談何用藥治療,讓我們何如敢打包票治好病?

更何況有些疾病即使找到病因、明確診斷,卻是無法治癒的,如最常見的糖尿病及高血壓病。

在充分的溝通以及家屬簽字同意後,我們便拖著呼吸機,帶上備用的藥品及監護儀,連同兩三個家屬一同推著病床前往CT室,順利完成頭顱CT檢查,結果回報:頭顱CT平掃未見異常。

隨後,抽血檢驗結果也陸續出來了——

┃檢驗

血常規:白細胞總數:7.73×109/L,血紅蛋白濃度:108g/L,血小板總數:96×109/L,粒細胞百分比:92.90%,淋巴細胞百分比:4.90%。

血氣分析

PO2:108.0mmHg,HCO3-:21.7mmol/L,

PCO2:35.0mmHg,BE:-2.5mmol/L,pH:7.40。

心肌酶:穀草轉氨酶:56.7U/L,肌酸激酶:274.00U/L,乳酸脫氫酶:521.00U/L,肌酸激酶同工酶:43.80U/L。

肝腎功能:谷丙轉氨酶:35.10U/L,穀草轉氨酶:56.7U/L,直接膽紅素:7.10umol/L,間接膽紅素:12.40umol/L,白蛋白:32.30g/L,尿酸:588.20umol/L,肌酐:152.60Umol/L,尿素氮:11.75mmol/L,血糖:7.69mmol/L。

電解質:血清鈉:131.10mmol/L,血清鉀:4.00mmol/L,血清氯:98.00mmol/L,血清鈣:2.05mmol/L,血清磷:1.58mmol/L,血清鎂:0.76mmol/L。

肌鈣蛋白:T:25.0pg/ml(陰性);N末端腦鈉肽前體:115.70pg/ml(陰性);D-二聚體:7.93mg/L;C-反應蛋白:1.66mg/dl;降鈣素原:1.080ng/ml;血漿乳酸測定:2.32mmol/L;糖化血紅蛋白:5.50%。

乙型肝炎表面抗原:299.910ng/ml,乙型肝炎E抗體:29.910NCU/mL,乙型肝炎核心抗體:14.910IU/mL。

梅毒篩查及HIV抗體檢測均為陰性。

檢查

泌尿系統黑白超音波檢查所見:雙腎、輸尿管未見明顯異常。

床旁心臟彩超示:EF59%,心內結構未見明顯異常。

肝膽胰脾超音波檢查所見:肝內稍強回聲結節,考慮血管瘤

床邊X光: 雙下肺少許炎症。

面對諸多檢驗檢查結果,可以明確排除腦出血及低血糖,並且可以初步知道多年系統性紅斑狼瘡讓患者出現多個臟器(血液,腎臟等)不同程度損害,那麼腦部會不會受累?

系統性紅斑狼瘡(SLE)是一種全身多系統受累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常累及中樞神經系統,其中出現腦部損害是SLE常見的嚴重併發症,臨床上稱之為狼瘡性腦病,其發病機制尚不明確,可發生在SLE病程中的任何階段,也可以是SLE的首發癥狀,是SLE的主要死因之一。

然而,是否為狼瘡性腦病,還需要專科醫生會診和指導意見。

遂緊急請風濕免疫科、神經內科會診,會診提示:完善抗核抗體、多肽酶譜、抗雙鏈DNA、抗核抗體、抗中性粒細胞胞漿抗體、頭部MR檢查,建議腰椎穿刺行腦脊液相關檢查排除顱內感染等,隨診。

誠然,診斷狼瘡性腦病並不容易,需排除其他精神或器質性腦病(如腦腫瘤等),而排除這些疾病,需要靠大量輔助檢查及化驗進一步明確。

其中,比較麻煩的是頭顱MR檢查,因為在MR檢查過程中不能攜帶有磁性設備,包括呼吸機、心電監護、氧氣瓶等;加上MR檢查時間比較長,若檢查中患者病情惡化,醫生無法及時觀察到,這無疑是將患者放在危險的邊緣,甚至對醫生來說也可能會有理不清的糾紛。

於是第二天早上,我們在床旁給患者嘗試面罩球囊通氣30多分鐘觀察患者生命征變化,確保生命征相對穩定,才放心送患者行頭顱MR檢查;同時為了防止突發病情惡化,我只好在MR檢查時親自陪伴在患者旁邊,不時觸摸其動脈搏動情況,以便隨時了解患者的血壓及脈搏變化。

整個檢查過程,我一直心驚膽戰,在MR室裡覺得每一秒每一分都很漫長,恨不得立馬就完成檢查,因為在MR室多待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險。

終於,有驚無險地完成頭顱MR檢查,結果提示:腦實質未見明確異常。

回到病房後,我們便馬不停蹄地在床旁行腰椎穿刺術,術中可見清亮透明腦脊液滴出,測量顱內壓正常,並取腦脊液分別進行腦脊液常規+生化,細菌及真菌塗片、新型隱球菌塗片、腦脊液培養檢測。

接著,其他化驗結果也陸續出來了——

抗核抗體:強陽性;抗腎小球基底膜抗體:陽性;抗MPO抗體:陽性;抗PR3抗體:陽性;抗雙鏈DNA:陽性;補體C3:低下;抗SSA抗體:陽性;抗Rib抗體:陽性;抗Ro60抗體:陽性;抗心磷脂抗體陰性;抗中性粒細胞胞漿抗體陰性。

腦脊液中的細菌及真菌塗片、新型隱球菌塗片、腦脊液培養均為陰性。腦脊液常規+生化提示:潘台氏試驗:2+,細胞總數(淋巴細胞為主)稍增加,糖及氯化物正常。

張醫生,應該是狼瘡性腦病。」我在電腦面前反覆翻閱這些檢驗檢查結果,第一時間便打電話告訴風濕科會診醫生。

「若診斷明確,可使用大劑量激素衝擊治療和大量丙種球蛋白……」張醫生在電話中直接給了我治療意見。

於是,立即給予大劑量激素衝擊治療和大量丙種球蛋白,同時繼續重症監護,機械通氣,護胃,營養腦神經,促醒,抗癲癇,營養支持,維持水電解質平衡等治療。

患者終於不再抽搐,逐漸有蹙眉反應,刺痛有反應,能睜開眼睛,慢慢四肢有少許活動,最後能遵囑動作,這些變化整整歷時了一個星期!

在這個星期內,我數次聽到家屬們的質疑:「做了多麼檢查,買了這多麼藥物,怎麼還是不醒?」甚至有個別家屬懷疑我們的居心不良。

在這個星期內,儘管已診斷狼瘡性腦病,也予積極治療,作為醫生我已盡我所能,但亦無法保證患者一定能甦醒,因為醫學是一門充滿不確定性的學問。

但讓我欣慰的是:甦醒後的第三、四天,患者呼吸及血氧情況不錯,四肢基本能遵囑活動,終於順利撤下呼吸機,拔除口中的氣管導管,改為中流量吸氧,次日便順利轉出搶救室。

醫者的居心,一直都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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