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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作家太宰治遺女:“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是父親偷來的句子

“初代喪神”太宰治寫下的“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早已成為“喪”文化中的超級語錄和流行注解。

作為昭和時代代表作家之一,太宰治的作品常常浸染著哀婉傷感、自怨消沉和疏離頹廢的氣質,同時代的作家三島由紀夫曾評價他“氣弱”,人也很討厭。太宰治甚至將自殺作為了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自21歲開始曾五次嘗試自殺,直至39歲時投水自盡,與他的文學、妻兒、情人徹底作別。

他在其自殺前一年出版的中篇小說《斜陽》在印刷量與評價方面獲得了雙重成功,其中細膩入微的女性心理刻畫也使得當時日本國內的“太宰熱”達到了頂點,《斜陽》因此成為了他晚期的代表作品。而《斜陽》的女主人公,一直以來被普遍認為是太宰治的情人之一——太田靜子。

太宰治的遺女太田治子的回憶錄《向著光明:父親太宰治與母親太田靜子》中譯本日前出版。在這本書中,太田治子記述了她眼中的父親和母親的形象,追述了二人交往的過程,也講述了在太宰治與最後一位情人山崎富榮相擁跳入玉川上水後母女二人的真實生活。

值得注意的是,在《向著光明》一書中,太田治子直指父親的《斜陽》一書是大量抄襲其母親日記而寫成的,這本日記最初也是在太宰治的要求之下寫作的,並最終被作為愛情的證明贈予了他。太田治子在書中寫道,“《斜陽》有太多地方直接用了母親的文字。並非一詞一句,而是常常引用一大段,且百分之九十九都未作改動……她與《斜陽》女主人公的不同之處,只在於不是貴族。”

《斜陽》

太宰治 著 陳德文 譯

重慶出版社 2013-07

父親太宰治:死於第五次自殺

明治四十二年(1909),太宰治出生在青森縣北津輕郡的名門津島家,原名津島修治,是家中的第10子,男子中排名第6。父親很少待在家中,到小學二年級時,太宰治才知道了母親的存在。他與家族氣質格格不入,也不受重視,自陳“在這個家裡,做著被人指著脊梁骨的蠢事的,只有我一人”。

日後,太宰治在《苦惱的年鑒》中寫道:“我的家族並沒有什麽值得誇耀的真正貴族背景和有聲望的家譜,實在就是一個俗氣的、普通的暴發戶地主。”

20歲時,太宰治第一次嘗試自殺,他效仿芥川龍之介服用安眠藥,但由於其劑量不足致死的十分之一而自殺未遂。次年,他和銀座咖啡館女侍田部阿滋彌投海自殺被救起後,回到東京帝國大學開始文學創作,發表了《列車》《魚服記》《回憶》等作品。

26歲時,太宰治的《逆行》被列為第一屆芥川獎的候選作品,之後落選,他參加東京都新聞社的求職測驗也不幸落選,於是再次嘗試上吊自殺,因繩子斷掉而未遂。28歲的他發現妻子小山初代與一位畫家出軌,兩人一起吃安眠藥自殺,但這次劑量仍然不夠,雙雙被救,《虛構的彷徨》《燈籠》《姥舍》《滿願》等作品都發表在這一時期。

30歲時,太宰治與仰慕他才華的石原美知子結婚,發表了《女生徒》《奔跑吧梅勒斯》《禦伽草紙》《富嶽百景》《維榮的妻子》等作品,成為當代流行作家。1948年他再度尋思,與崇拜他的女讀者山崎富榮跳玉川上水自殺身亡,時年39歲。

而此時,距離情人太田靜子生下女兒治子,僅僅過去了七個月。太宰治在去世前發表《斜陽》,遺作是自傳體小說《人間失格》——如果《人間失格》是現實的太宰治真正成為自己文學作品的一部分,並將自己放在了小說的時空中,那麽《斜陽》則是把真實的太田靜子的故事安到了女主人公和子的身上。

《斜陽》通過和子的第一人稱展開敘述,並以弟弟直治的日記與遺書為線索展開。和子出身貴族世家,在父親病故後,弟弟直治整日酗酒,直至家道中落,前去入伍。和子經歷了短暫的婚姻,生下了一名死嬰,搬到伊豆山中的別墅和母親同住,同時照料患上了肺結核的母親。直治戰後複員回到日本後仍苦悶不已,整日過著飲酒放蕩的生活,最終留下一封遺書後自殺。同時,和子則對弟弟的老師——無賴派作家上原產生了情愫,與其同居並懷有身孕。在故事的最後,母親病亡,和子則要生下並撫養上原的私生子,以實現“道德革命”。

母親太田靜子:“將日記獻給藝術的惡魔是一種無上的愉悅”

《斜陽》的整個故事架構,與太田靜子的軌跡幾乎有重合之勢。太田家代代擔任九州中津藩的禦醫,從祖父那一代開始遷移到滋賀縣,在愛知川町建構了一座巨集壯的宅邸繼續從醫。在一次不幸的短暫婚姻中,太田靜子的一個孩子夭折了。她搬到神奈川縣小田原市的下曾我與母親同住,當時弟弟正在入伍,於是她一個人照顧正住院的日漸衰弱的母親。

昭和二十二年(1947),愛好文學的太田靜子與太宰治相戀並懷孕。太宰治提出,希望她能寫下“不加矯飾”的日記,以作為“獨白之作”保存,最後卻將這本日記直接拿來,成為了其代表作《斜陽》中大部分素材的來源。根據太田治子在書中記錄,太宰治甚至對母親講出了“為了下次的小說,我無論如何都需要你的日記”、“小說寫好後,我給你一萬日元”這樣的話。但在《斜陽》發表前後,太宰治與太田靜子已少有聯繫。當靜子懷著四個月身孕前往東京尋找住在三鷹的太宰治時,他刻意沒有安排任何二人獨處的時間。太田靜子低頭不語地回到下曾我,“打心底裡認為,將日記獻給藝術的惡魔是一種無上的愉悅。”1948年,作為作家一時風頭無兩的太宰治,拋下妻兒和另一情婦投水自盡。彼時,太田靜子和他的女兒治子剛剛7個月大,對之後要面臨的艱辛似乎並不十分知曉。

太田靜子與幼年太田治子

太田靜子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家閨秀,在未婚生下治子後,不得不獨力扛起母女二人的生活。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的日本,女性進入工作場合仍非主流選擇,找到一份工作相當不易,她變賣了名貴的衣服飾品和一些書籍維持生計。在治子小學一年級時,母女二人生活已相當拮據,一天靜子突然對女兒說,要把她們暑假在海邊撿的貝殼賣出去,而貝殼是治子的標本采集作業。治子雖害怕遇到同學,但還是很不情願地去到高級公寓裡敲門售賣,一罐貝殼的價格從20日元一路降到5日元,仍然沒人購買,一個開了門的外國女人不得不用日語對向太田治子解釋說,“這不是商品。”

對於成長過程中父親的缺席,治子接受得相當平順。母親像講童話故事一樣向她描述她的父親,用的甚至是“很久很久以前”這樣的開頭:“太宰少爺是個很偉大的小說家,但是有一天他和一個女人掉進河裡死掉了,所以小治子也要小心。”

女兒太田治子:“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是太宰治偷來的句子

導演唐大年、作家狗子、製片人張弛和知名音樂人老狼拍了一部紀錄片,名為《三味線》,尋訪了太宰治一生的生活軌跡。在拍攝過程中,太田治子與他們進行了三個小時的深入交流。她在片中提到,在《斜陽》的寫作中,太宰治所輸出的10%確實寫得很好,使得它成為了一部小說,但《斜陽》90%的內容都來自於她的母親。太田治子否認了母親只是小說原型這一說法,“她是與太宰治共同創作《斜陽》的助手。”

在太田治子看來,如此這樣隱去他人姓名,似乎是父親太宰治寫書的慣常做法。同為作家,從職業的角度出發,她認為這樣做“非常不妥”。當提到名作家時,太宰治會“老老實實標上對方的名字”;但如果對方是名不見經傳的寫作者,太宰治就直接拿來使用,“絲毫不會提及原作的名字。”甚至連太宰治的名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也是這樣來的。這句話擅自挪用了太宰治好友山岸外史的表兄寺內壽太郎的單行詩,使寫下這句的詩人感覺“生命被偷走”,從此行蹤不明。太田治子在《向著光明》中寫道:“他(寺內壽太郎)賭上了自己的整個人生,才孕育出那樣的詩句。”

《向著光明:父親太宰治與母親太田靜子》

[日]太田治子 著 呂靈芝 譯

新星出版社 2018-11

太宰治雖借《斜陽》中和子之口說出了“我因無視舊道德和有個好孩子而感到滿足”這樣的話,但太田治子認為,他一直懷抱著的正是與此相反的觀念——他並不滿足,也沒有擁抱新道德。太宰治在寫作《斜陽》等作品時挪用“剽竊”的行為,以及他當時對日本軍國主義的熱情信念,都使得太田治子對父親的感情十分複雜。此外,太宰治的自殺也常常以實現和補給自己的文學為主要目標,在第二次自殺時,陪伴他尋思的咖啡店女侍並沒有被救回來,而且成為了日後《小醜之花》的寫作素材。

即便如此,太田治子承認,“太宰治最後還是堅持自己為文學獻身的意志,選擇了死亡。”而母親太田靜子為父親留下的是一條這樣的便簽:“那個人誠實而正直,從不遮掩真實面孔;古往今來的歷史中,勇氣如他者寥寥無幾;連基督都只在被人殺害之際才面對死亡,可見那人面對宿命的從容和坦率,實屬人間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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