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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這首《如夢令》,是幾位大詩人,用四百年時間寫成

*新版《紅樓夢》劇照

01

這句“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因為同名電視劇熱播,也跟著火了。

今天就聊聊這首看似簡單的小令。

我的讀者大概都知道這句話的出處,不知道的,小心李清照讓你隻肥不瘦。

這首《如夢令》是李清照的代表作,先回顧一下: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

應是綠肥紅瘦。

這是哪一年寫的,書上沒記載,基本可以肯定,她當時還是個小姐姐。

那個春天的夜晚她喝醉了,沉睡過去。第二天睜開眼,就問小丫鬟:

一夜風雨,院子裡的海棠花怎樣了?

小丫鬟很大條:

還是老樣子呀!

李清照覺得她們不在一個頻道上溝通,趕緊糾正:

知否?知否?肯定是綠葉多、紅花少。

碎了一地的海棠花,讓她傷感了。

這首詞看起來非常簡單,我們的課本裡,也只是作為一首單獨的詞,背完就翻頁了。

可事實上,這首詞大有來頭。

因為它不是李清照一個人寫的,而是好幾個人、用400年時間寫的。

在那個海棠花落的早晨,它掉落在詩詞的大樹下,被李清照用它的妙手,偶然撿了起來。

來,我們看看它是怎麽穿越到李清照面前的。

02

時間回到大唐開元初年。

也是一個春天早晨,襄陽城外,鹿門山上,20出頭的孟浩然剛剛起床。他在這裡已經隱居兩年,不用在襄陽城擠地鐵,也不用為房租發愁,他要安安靜靜做一個美男子。

山裡風雨停息,腦海詩意洶湧,小孟同學幾乎脫口而出,一首簡單到極致的小詩就出來了: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好詩有兩個特徵,一是不能夠解釋,二是讀起來比看起來更好,並且百讀不厭。

這首《春曉》就是這樣。自然天成,一點雕琢的痕跡都沒有,隻用20個常見字,就造出一個詩意的場景。

或許你看出來了,孟浩然的“夜來風雨,花落多少”,不就是李清照“雨疏風驟,綠肥紅瘦”麽?甚至,有的大咖在給這首《如夢令》選標題時,直接叫它《如夢令·春曉》。

看到這你想說啥?原來李清照也不過如此嘛?

先別急,事實沒這麽簡單。從《春曉》到《如夢令》,中間還缺幾樣東西。

第一個,叫作“情”。必須有一位足夠深情、心如細絲的人,才能補上這一環。

終於,100年後,一位情詩大高手緩緩走來。

他的名字,叫李商隱。

03

孟浩然走的是田園風,很清淡,很佛系。

而李商隱是個男版林黛玉,體內有杜甫的真傳加持,情感洶湧,一出招就是化骨綿掌,輕者黯然神傷,重者肝腸寸斷。

在他的詩裡,什麽春風、春光、春日,菊花、桃花、荷花、杏花,一大堆,一有花花草草遭受風雨,他就會出招。

“我為傷春心自酸,不勞君勸石榴花。”

“莫驚五勝埋香骨,地下傷春亦白頭。“

“君問傷春句,千辭不可刪。”

“客散酒醒深夜後,更持紅燭賞殘花。”

……

有沒有黛玉葬花的既視感?

所以一句“留得枯荷聽雨聲”,就把處女座林妹妹給征服了。

這一年暮春,李商隱參加了一場詩友會,夕陽殘紅,曲終人散。他走進庭院,看到繁花凋謝,一陣傷感莫名襲來: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

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滿地花瓣,他不是去喊保潔員,而是不忍心掃去。看到樹上的花還在繼續亂飛,他竟然哭了。

這是不是一記化骨綿掌?

跟李清照的綠肥紅瘦一起看,一樣的見不得花謝,一樣的傷春。只是當時的李商隱,是個命運多舛的中年大叔,功力深厚。十七八歲的李清照還達不到“斷腸”的程度,只有淡淡的憂傷。

寫完這首《落花》,李商隱大叔一聲長歎:

碌碌塵世,會有人繼承我的衣缽嗎?

有。

一個清脆的聲音答道。

李商隱轉過身,他十幾歲的外甥站在身後,拿著一枝海棠。李商隱擦乾眼淚,面露欣慰:

孩子你過來,大姨夫把畢生功力都傳給你。

這個給李商隱叫大姨夫的孩子,名叫韓偓[wò]。

04

韓偓是誰,可能你不太熟悉,但關於他的一句詩非常有名。

那一年,才十歲的韓偓作文篇篇滿分,在家宴上被親戚們稱作“別人家的孩子”。

李商隱微微一笑:不好意思,這是我家的孩子。然後賦詩兩首誇外甥,其中一句叫:“桐花萬裡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丹山上的鳳凰展翅高飛,雛鳳的叫聲,比老鳳還清亮。

意思相當於長江後浪推前浪。

長大後,韓偓果真繼承了大姨夫的衣缽,成為晚唐著名情感作家。後來有一本叫《香奩集》的詩集,被認為是韓偓寫的。

香奩,就是女人的化妝箱。

光聽這名字你就知道他的詩風,綺豔,纏綿。比如“三月光景不忍看,五陵春色何摧殘”、“樹底草齊千片淨,牆頭風急數枝空”。再比如“總得苔遮猶慰意,若教泥汙更傷心”等等,題目都是殘花、傷春、惜春之類,深得姨夫真傳。

又是一個春天,韓偓看到一個小姐姐,她頭天晚上喝醉了,第二天睡了個懶覺,想到院子裡的海棠被風雨打落,春心大動。

這意境太美了,韓偓手起筆落,站在小姐姐的角度,寫了一首《懶起》:

百舌喚朝眠,春心動幾般。

……

曖嫌羅襪窄,瘦覺錦衣寬。

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陣寒。

海棠花在否,側臥卷簾看。

是不是似曾相似?

沒錯,“百舌喚朝眠”,就是孟浩然的“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但它比《春曉》更有煙火氣,加了一味“情”。後面三聯,簡直是唐詩版的《如夢令》。

是不是又忍不住了,原來你是這樣的李清照?

Easy ,Easy 。

光有這首《懶起》,還是不能寫出《如夢令》,缺的另一樣東西,是音樂。

幾乎同一時期,又一個李家人上場了。他推開身邊的小姐姐,拿過話筒:

沒有音樂嗎?來人,上吉他!

05

上場的這位,名叫李存勖[xù]。

話說,晚年的韓偓已經不是大唐公民,當時唐朝已經倒閉,進入五代十國。其中一個叫後唐的短命小國,創始人就是李存勖。

李存勖不僅很能打,還特別喜歡玩音樂,被稱作“伶官天子”。

他遷都洛陽,把國家大事交給一幫太監打理,一門心思搞歌舞匯演,各種作死。

諷刺的是,沒過多久,後唐爆發內亂,李存勖肉體毀滅。幾個宮廷樂師給他辦了一場很藝術的告別儀式:堆起一大堆樂器,把李存勖架上去,一把火燒了,史稱“音樂發燒友”。

李存勖當皇帝不靠譜,卻是一個優秀的音樂導師。在某一場後唐好聲音上,一位天后級歌手如仙女下凡,李存勖後來念念不忘,給她的曲子填了一首詞: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風舞鳳。

長記欲別時,和淚出門相送。

如夢,如夢。

殘月落花煙重。

那次天上人間,小姐姐的舞姿太美了,如夢一般。

李存勖擱下毛筆,對這首詞很滿意,就叫它《憶仙姿》吧。

這是一首經典金曲,從五代十國,一直唱到北宋末年。

公元1084年,是北宋文壇的黃金時代。

在首都汴梁,一個66歲的老頭終於完成他的史學巨著,他長舒一口氣,鄭重寫上宋神宗欽賜的書名:《資治通鑒》。這個老頭叫司馬光。

在常州,49歲的蘇軾剛剛結束黃州歲月,守得雲開見月明。曾打算“西北望、射天狼”的他,突然歲月靜好起來。大江東去,就讓去吧,做人,最重要的是開心,來,看看我的《憶仙姿》:

手種堂前桃李,無限綠陰青子。

簾外百舌兒,驚起五更春睡。

居士,居士。

莫忘小橋流水。

曲子好是好,就是“憶仙姿”這個名字忒俗,要改。蘇大叔還是尊重原創的:如夢…如夢…就叫它《如夢令》吧。

還是這一年,首都汴梁,一個官宦人家喜提千金。老父親凝視中堂上一聯草書,“一道清流照雪霜”,給女兒取名:李清照。

老中青三代,都在這一年新生,傳遞著文壇火炬。

直到這時,《如夢令》的曲調,和“夜裡風雨花落遍地我很傷心”的意境都有了,一首全新的《如夢令》即將登場。

只是,接下來登場的人,依舊不是李清照。

06

眾所周知,蘇軾一生桃李滿天下,他最喜歡的是四個傑出人士生,叫“蘇門四學士”,其中的一個,叫秦觀。

沒錯,就是寫“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那位。

這一年,喜歡朝朝暮暮的秦觀同學,又“柔情似水”了,他決定用《如夢令》向老師致敬:

鶯嘴啄花紅溜,燕尾點波綠皺。

指冷玉笙寒,吹徹小梅春透。

依舊,依舊,

人與綠楊俱瘦。

不愧也是婉約派大師,一出手就釋放他的荷爾蒙,燃燒你的卡路裡。

李清照的父親也是蘇軾的學生,前輩這些作品,青春期的李清照都讀過。

風雨落花的場景,似乎一直埋在她腦子裡,就等著那個“不消殘酒”的早晨。

這次你真的看出來了,在她這首《如夢令》誕生之前,幾乎每個字,前輩們早已替他寫完:

“昨夜雨疏風驟”與“夜來風雨聲”;

“試問卷簾人”與“側臥卷簾看”;

“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與“海棠花在否?”;

甚至那個點睛的“瘦”字,都有“瘦覺錦衣寬”和“人與綠楊俱瘦”打底。

我都忍不住,真想對她說一句:知了,知了。

說了這麽多,並不是要黑李清照。一樣的場景,一樣的意象,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感受。這恰恰是唐詩宋詞的魅力。

即便現在,對這首詞的解讀也是眾說紛紜。

有人說,她只是單純的惜春,有人說不對,不忍紅花凋零,分明是感歎容顏易老。還有的說,她在想念一位小哥哥。

當時真有這麽一位小哥哥嗎?天知道。

有意思的是,多年後的南宋,她那個叫辛棄疾的濟南老鄉,寫了這麽幾句:

小樓春色裡,幽夢雨聲中。

……

海棠花下去年逢。

也應隨分瘦,忍淚覓殘紅。

【隨分:意思是“依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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