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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瀨昌久:我就是那隻烏鴉

在2018年4月拉開帷幕的“京都國際寫真祭”(KYOTOGRAPHIE)上,一個沉睡了四分之一世紀之久的攝影家再度浮出水面——歿後三十年的首次個展,其調子沉鬱、風格獨異的作品大受追捧,被媒體稱為“昭和誕生的曠世奇才”,“戰後最激進而另類的攝影家”、攝影界的“伏龍”。

深瀨昌久(Masahisa Fukase),當然不是剛冒泡的新銳攝影家,而是從1960年代起,便與荒木經惟、森山大道等一道活躍在第一線的攝影“老炮”,且火力完全不下於荒木和森山。只是出於某種特殊原因,這門重炮暗啞多年。

野良犬和烏鴉,都是東洋攝影界的重要符號,前者是森山大道的著名街拍,後者便源自深瀨昌久的一段長達十年的自我放逐之旅。烏鴉原本是一種大自然的物象,都市“剪影”,但通過攝影家之眼,在相機的取景器和菲林上,卻成了攝影家內心的投影,深瀨亦被看成是“私寫真”的先驅。

所謂“私寫真”,是日系攝影的一種類型,其實並無明確定義,應源自文學中的“私小說”概念。一言以蔽之,是“私世界的作品化”(攝影評論家飯澤耕一郎語):即不關涉時代、社會、世界,一味面向自我的封閉空間,表現一種極度個人化的心理、情緒和生活狀態,且在審美上不避醜陋,甚至有種刻意“告白”、愛誰誰的暴露狂傾向。

中國讀者,但凡多少了解“私寫真”者,言必稱荒木經惟及其早期的攝影集《感傷之旅》,並視其為“私寫真”的源頭,這既對也不對,至少是欠全面。問題的背後,既與荒木創作期長、作品多、名氣大有關,同時牽涉一段攝影史:1971年,尚在電通公司任廣告攝影師的荒木,把自己與陽子夫人新婚旅行的相冊,用公司的施樂複印機複印了1000部,然後裝訂並自費出版(所謂“千部限定版”)。當攝影集被置於新宿的紀伊國屋書店,準備代售時,書店老闆田邊茂一提議,讓攝影家寫個簡單的說明。荒木遂提筆,用左撇子當場草就一篇《私寫真家宣言》。複印後,插入攝影集中,權當序文。不明所以者還以為當真有一場“私寫真”運動呢,其實——這個真沒有。

可是,藝術運動不存在,不等於藝術現象不存在。事實上,從那以後,“私寫真”確成了日本攝影史最重要的現象之一。飯澤耕一郎在其著作《私寫真論》中,論述了四位“私寫真”攝影家,其中就有深瀨昌久(其余三位分別為中平卓馬、荒木經惟和牛腸茂雄)。飯澤認為,深瀨的攝影有種“奇妙的魔力”:

觀其攝影作品,絕非一件令人舒服、神經松弛的事。相反,若是一味“深讀”的話,就會感到腳下有一池深不見底的黯黑泥沼,人好像被一個勁兒地往裡拽。一種讓人的視線無法離去的不可思議的魅力,一幅一幅的攝影——那些帶著粘液的影像,似乎要侵入人的逐漸喪失的記憶,直讓你發狂。你明明從未見過那種光景,卻好像似曾相識。……他全部的作品,都好像是蓄滿了緊迫到極限的情感,一邊搖撼著你的身體,一邊呼喊。

靜態的攝影,沉默而壓抑,卻被飯澤讀出了動感,且伴隨聲音,這就是傳說中“攝影的力量”?

1934(昭和九)年2月,深瀨昌久出生於北海道北部中川郡的美深町,是“深瀨寫真館”的長子。這間照相館,1908(明治四十一)年,由昌久的外祖父深瀨庸光創業。昌久的母親是庸光的次女,婚後,丈夫逢阪助造入贅娘家,並過繼給庸光做養子,繼承了家業。深瀨寫真館作為街上唯一的照相館,是鄉親們婚喪嫁娶、生子畢業和各種祭祀行事的記錄者,見證了美深町的繁盛。深瀨從六歲起,就與母親一道,擔當起膠片沖洗作業。這事兒說來簡單,實操則不易:道北的深冬,長時間在藥液中浸泡,手指會失去直覺……但這種對攝影現場的早期切入,確實對深瀨的人生構成了某種命定的影響。

高一時,深瀨便擁有了一台在當時很拉風的袖珍皮腔幕簾快門相機,開始沉湎於向攝影雜誌投稿。每期新刊到手,都迫不及待地從入選者名簿中尋找自己的名字,原本不賴的學習成績每況愈下。1952(昭和二十七)年,高中畢業後,深瀨昌久梳理成章地進入日本大學藝術學部寫真科,開始了東京時代。日大時期,醉心於土門拳和木村伊兵衛提倡的“現實主義寫真”理念,經常背著相機去東京的下町“掃街”,作品也時而見諸於攝影雜誌。在土門拳負責選片的《照相機》(Camera)雜誌(1952年7月號)上,曾以一幀題為《在美容院》的作品獲獎,彰顯了實力。

日大畢業後,作為長子,理應兌現家族的期待,成為深瀨寫真館的“三代目”,可深瀨卻根本無心繼承家業,而是進入第一廣告社,做了一名商業攝影師。沒回美深町的真實理由,其實不足為外人道:在畢業前夕,已與一女同居。結果,深瀨寫真館由弟弟了暉繼承。這可以說是深瀨人生的第一個十字路口,在攝影師與攝影家之間,選擇了後者。一方面,作為職業廣告攝影師,深瀨有高出同齡人一倍的薪水,可以相對自由地創作。1960年,在攝影展尚很稀奇的時期,深瀨便舉辦了首次個展“煉油廠的天空”。但嚴格說,煉油廠系列是與石油公司簽約的契約攝影,也許不應該算作處女作。

翌年7月,深瀨在銀座畫廊再次舉辦個展“殺豬”,受到攝影界的矚目。影展共出品110幅作品,由兩部分構成:一部分是在屠宰場拍攝的殺豬等血腥場面,基本用彩色膠片;另一部分是對同居的女性妊娠中的裸體、性行為和死胎等“非日常”圖景的表現,主要用高反差的黑白膠片。這個影展的意味是多方面的,很大程度上確立了深瀨此後的創作風格:

首先,有很強的主題性,且這種主題在此前的日本攝影中,是缺位的:從亂舞的烏鴉、饕餮死肉的野狗、被倒吊在肉聯生產線上的牛、虛脫的豬、交尾的馬,到噴射在牆磚上的血、宰割完畢,正在砧板上解體的牲畜屍體,到裸體孕婦、交合的男女、死產的胎兒,等等。日常性與非日常性奇妙組合,實像與虛像交替呈現,在現實中營造一種超現實的鏡像,時而在某種特定情境下,真人出演,凸顯“私”的狀況。其次,是對各種攝影材料和技法的嫻熟運用:黑白、單色和彩色膠片自不在話下,多重曝光、蒙太奇、拚接、反轉……應有盡有,有很強的實驗性,透著開照相館的出身和從小玩機械相機而練就的“技術派”的存在感。

不過,深瀨後來對攝影小夥伴森山大道透露,其最初的靈感其實是受到了荷蘭攝影家艾德·埃爾斯肯(Ed van der Elsken,1925-1990)的啟發:友人、社評論家吉村伸哉一次給深瀨看攝影,看了各種照片和攝影集。其中,在埃爾斯肯的一部以中非為拍攝地的攝影集《巴加拉》(Bagara)中,出現了血了呼啦被生出來的小象出生場景,深瀨受到震動,“居然有這樣的攝影”。“也許我潛意識中想看血吧”,而血既令人想到死,同時也令人亢奮,是紅酒和嘴唇的顏色,與性有關。如此,性與死,成了攝影家終生的母題,用吉村伸哉的話說,是“生的正片與負片”。因創作主題的接近及所謂“私寫真”特性,深瀨後來常被與荒木經惟比較。應該說,同為“私寫真”大師,確有相近之處,但“溫差”也很明顯。其中,最主要的一點:荒木打一開始就標榜“私寫真”,並不斷地以自身的攝影創作和攝影論來強化之。但對深瀨來說,“私寫真”更像是一個抓手,除了抓住它,使自己不沉下去,幾乎沒有其它選擇。他生前從未說過“私寫真”這個詞匯,遑論行諸創作論。

《殺豬》的前半部分是深瀨跑東京芝浦屠畜場的田野作業,後半部分是對私人生活場景的視覺記錄,模特就是彼時同居的女子。同居七年,生了倆孩子,第一胎是死胎。1962年,正當深瀨準備與同居女登記結婚之際,女人卻抱著孩子失蹤了,隻留下了《殺豬》中的光影。深瀨備受打擊,卻大惑不解。後經百般調查、索隱方知,女子對深瀨說長他兩歲,但實際上比他年長十歲,眼瞅著入籍日近,不堪真身暴露的重壓,竟攜乳兒銷聲匿跡。差一點未當成新郎官的深瀨,為療心傷,二話沒說,背著寬幅相機又去了芝浦屠畜場。

過了沒多久,再去芝浦就多了一位女性同行者。鱷部洋子,原本是深瀨就職的廣告公司老闆介紹給攝影家的模特。試拍了幾次發現,在攝影之外的場合,倆人也很合拍。於是,在交往一年後,於1964(昭和三十九)年結婚,時年深瀨三十歲,洋子二十一歲。彼時,正值東京奧運會前後,經濟高度增長,東京人滿為患,首都圈越擴越大,東京都內一室難求。深瀨當新郎官雖然晚了兩年,但還算幸運:二人以50:1的中獎率,抽簽抽中了一套埼玉縣草加市松原團地的公營住宅,以近乎白撿的租金得以入住。與此同時,受日大藝術學部後輩高梨豐的邀請,入職新成立不久的日本設計中心。至此,屠牲場漸行漸遠,淡出菲林,“私寫真”現場切換為昭和中期的中產社區公寓。Yoko(洋子)成了日本攝影史上最著名的攝影模特之一,堪與另一位Yoko(即荒木經惟夫人陽子,日文中為同一發音)媲美。

洋子確實是天生的攝影模特,不僅形象氣質俱佳,且極富感性,表演不動聲色,不著痕跡,在深瀨的取景器中,是一個完美的被攝體,且與夫君“夫唱婦隨”,出演了很多行為、觀念作品。但在現實生活中,二人卻沒有那麽琴瑟和諧。在洋子眼裡,深瀨是一個“無可救藥的自我主義者”:

日複一日,他隻考慮攝影這一件事。仿佛對這個世界,抱有情感,活過且煩惱著的只有他一個人似的。若是說還有什麽其它生物的話,一隻叫笨笨(Hebo)的笨貓就是唯一了。十年之間,他雖然與我共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但隻從鏡頭中凝視我。而他所拍攝的我,我覺得的的確確是,且只能是他自己罷了。

對此,深瀨也並非沒有自覺,但卻無能為力,難以自拔。他把這種悲劇的根源歸咎於攝影,甚至對攝影產生過動搖:

回想起來,我從生到世上起,一路僅僅是在攝影中成長。可這已經是不可挽回的事了,我常常會連累自己所愛的人,以拍攝的名義。到頭來,包括我自己在內,誰都無法幸福。我時常自我迷惑,也會迷惑他人。攝影真的能使人快樂嗎?

顯然,松原團地的中產生活並不幸福。每每惡吵之後,是漫長的冷戰,繼而兩人各自去尋歡,然後是相互妒忌和傷害。深瀨開始離家出走,且頻度越來越密。1967年,再度炒公司,就任河出書房攝影部長。不承想,翌年公司即倒閉,深瀨索性成了自由攝影家,並與洋子分居,獨自搬到新宿居住。這一時期的創作,多了一些題材——新宿特有的題材,如嬉皮、嗑藥者、流浪漢等。當然,還有烏鴉。同時,開始定期不定期地回北海道省親,每次回美深町,都要在深瀨寫真館拍攝,有時也會帶洋子或其他女友回去,並以之為模特,製作大型系列創作——此乃後話。

1973年夏,第二次離家出走後,再次回到松原團地的深瀨終於“下了一個決心”:“不再為瑣事而喋喋不休,哪怕不開心,也要用一年的時間來拍攝洋子。”結果,在夫婦關係空前微妙的時期,如此決心竟得以進行到底。在伊豆下田的民宿,在東京的畫廊,在洋子的家鄉金澤,在紐約街頭,身穿和服的“大和撫子”的洋子、著便裝的OL洋子、穿泳裝的性感女郎洋子,海量的攝影從深瀨的相機和暗房產出,從1974年起,陸續出版。惟其是如假包換的“私寫真”,才見證了戰後高增長期,中產小資們的生活方式和喜怒哀樂,呈現了昭和中期特有的日常與非日常。因為有“一年”之約,兩口子表面上相安無事,但各自懷抱著對“一年以後”的不安。連那隻平時只知道傻睡的笨貓,好像都察覺到了什麽似的,常假寐,暗中偷窺人的動靜。

以犧牲私生活而成就“私寫真”的節奏終究到頭了——1975年,《洋子:1974》於《每日攝影》雜誌發表後,二人的婚姻生活觸底,深瀨開始更頻繁地回北海道,加緊製作《家族》系列,而《烏鴉》系列的創意也變得清晰起來。1976年,二人離婚,《家族》與《烏鴉》這兩個被攝影家視為“生命工程”的創作同時推進。先說前者。

1971年8月,為參加盂盆蘭會的掃墓祭,深瀨攜洋子回到美深町。

偶然起意,趁父母和弟弟夫婦及妹妹全家都在時,用外祖父留下的、深瀨寫真館的鎮宅之寶——一架古老的組合式插版寬幅攝影機,在照相館二樓的攝影間拍攝了幾張全家福。以此為契機,每年盂盆蘭會時節,都會在同一場所拍全家福,直到1975年。後有近十年的中斷。

與通常全家福等紀念照不同的是,深瀨會預設一兩個意想不到的情節,以凸顯日常性中的非日常性。如讓母親赤裸上半身,僅著腰卷,父親則上下赤裸,中間僅裹一枚兜襠布,深瀨自己也是兜襠布打扮。不僅洋子,他從東京帶來的女模特、舞踏家、舞台劇演員等女友,也都以全裸或腰卷的姿態參與拍攝。

1985年,深瀨借在北海道禮文島上拍攝人體之機,再次回到美深町,趁機重開《家族》系列。跟十年前一樣,他帶來的女模特著腰卷拍攝。闊別十年,父親已是老態龍鍾。因妹妹的長女在五歲時夭折,以前照片中被媽媽抱在懷裡的乳兒,在同一位置上,被置換成了一幅母親雙手捧著的遺照。而在同一年拍攝的另一幅作品中,除了女孩的遺像和父親外,全員背朝鏡頭。1987年,父親助造過世。於是,在其後拍攝的全家福中,助造變成了由弟弟了暉雙手舉著,“站”在母親身後的遺照。

父親去世四年後,母親被送進養老院。繼而,弟弟離婚,一雙兒女跟著弟妹去了東京。妹夫在國鐵退休後,與妹妹一起,在劄幌郊外開了一爿超市。曾幾何時,每逢祭祀慶典,門前車水馬龍,拍照需排隊的照相館,歷經三代人胼手胝足的苦心經營,終未能做成百年老店。在《家族》中的壓卷之作“1990年,廢業後的深瀨寫真館”中,照相館的看板已被摘下,光禿禿的外牆和落下的卷簾門,無聲地講述著一個家族的四散凋零。

《家族》初版於1991年3月(IPC社),A3開本,34頁,日英文並排。從拍攝、製作,到編輯、付梓,整整二十年。其裝幀之古雅,用紙之精良,印刷品質之優異,質感和視覺之獨特,非親眼觀之、親手摩挲者,難以傳達其大美。攝影本身的藝術和觀念價值暫且不論,筆者特別迷戀攝影集的調子,一種淡淡的感傷,哀而不怨,明知無常,卻也無奈,只是目送其流逝,並在心中默默感恩其陪伴,正如前言中所引《方丈記》中的話:

河水不斷流逝,已不複是原來之水。順流浮沉的泡沫,隨消隨長,從無長住。世人及其棲所,莫不如是乎……

翻回頭來再談《烏鴉》。《烏鴉》系列的企劃和著手比《家族》晚了五六年,但出版卻更早。創作的契機是與洋子的分手。1975年底,在婚姻已無可挽回,只差辦離婚手續的情況下,深瀨從上野站上了開往北海道的夜行列車。當身體躺在臥鋪上段時,人已經喝高了,可手裡還拿著威士忌的金屬便攜容器一個勁地“吹喇叭”。

對他來說,這次旅行是一次不折不扣的“逃北”(北海道)之旅,目的是緩解內心的疼痛。但攝影家既然踏上行旅,總得拍點什麽,起初也並沒打算拍烏鴉。但從青森一下車,看到茫茫雪原上,一排排站在房簷和電線杆上的烏鴉,冥冥中感到與自身命運的某種聯繫。仿佛洞穿了一種隱喻,一下子看透了物象的本質似的,內心被猛擊了一下。當即便用小型相機,以一種在都市巷陌中街拍的感覺,鏡頭對準了那些天幕下黑色的幽靈。

烏鴉通常被看作是不吉之鳥,可也不盡然。如夏目漱石便覺得它是“凝聚了百年碧血之恨,化作怪鳥之姿,來長守此不吉之地”——反而是一種對不吉的隔絕。他從倫敦塔上的烏鴉,看到了東洋人的孤獨,實際上是凝視烏鴉的漱石內心的孤獨。而漱石的孤獨,與聚焦烏鴉群的失意攝影家的心境庶幾近之。其後十年,深瀨四處追蹤這種鳥群,除了故鄉北海道之外,還有東京,洋子的家鄉金澤。他甚至在離婚多年後,追到曾與洋子共同生活的松原團地。是追蹤怪鳥,還是追蹤自己的孤獨,也許攝影家自己也不明白。當然,不僅僅是烏鴉。在《烏鴉》系列中,還有很多意象,孤獨到無以複加的程度:如街頭流浪漢、盲女按摩師肥胖的裸體、海上的獨遊者和遠方的客輪、腐敗的魚頭、猙獰的流浪貓,等等。當《烏鴉》系列在攝影雜誌連載到《終章》時,攝影家寫道:

烏鴉本身其實是無所謂的。因為我已經意識到,自己就是那隻烏鴉。我所保有的全部興趣,只是對我自己而已。

幸也好,不幸也好,似乎倒應了洋子的那句“酷評”——一個無可救藥的自我主義者。

《烏鴉》系列經過攝影雜誌連載和各地聯展後,1986(昭和六十一)年12月,由蒼穹社出版了同名攝影集。其後,又出過兩個英文版(1991、2008)。但均已絕版多年,一冊難求。筆者手頭的一冊,儘管是2017年由蒼穹社推出的普及版複刻本,卻也價格不菲。

1992(平成四)年6月20日,一個梅雨之夜。像平時一樣,深瀨與幾位小夥伴在新宿歌舞伎町喝梯子酒,“三次會”到了金街上的酒吧“南海”(Nami),那兒被稱為東京攝影圈的“新宿分舵”。店鋪在二樓,須從金街正面入口處的樓梯爬上去,台階陡峭。通常會喝到凌晨三點左右,可那天午夜時分,深瀨便請掌櫃約了計程車,準備起身回代代木的公寓。大約已是酩酊狀態,下樓時,手未抓牢牆上的欄杆,人頭朝下摔了下去。這是深瀨第三次在同一處台階上跌落,前兩次都無事。但這次很重,左眼瞳孔放大,人陷入昏迷。在等救護車的當兒,雨一直在下。後經搶救,雖然醒過來,但腦部嚴重挫傷,記憶和工作能力喪失。其後,一直在東京多摩市的一間老人福利設施中療養。2012年6月9日,死於腦出血,享年七十八歲。

人生的最後二十年,深瀨基本處於“冬眠”狀態,從攝影界徹底“隱身”。但坊間關於這位昭和“老炮”的傳說始終不斷,種種獎項,紛至遝來。此前出版的攝影集,每一種都被炒成了天價。攝影評論家大竹昭子說他是“攝影的殉道者”。對此,攝影家本人已無可奉答,對獲獎等平成年代的各種熱鬧,也統統“默殺”了。但假如深瀨昌久仍未喪失判斷力的話,我想,他恐怕還是那句話:

——我就是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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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藝術評論者 劉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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