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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洪言:銀行的迷茫 轉型的悲傷

  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薛洪言  

  銀行業一直從降本增效的視角看科技,一旦科技的角色發生躍遷——從降本增效到重構金融模式,銀行業過往的科技優勢不複存在,其對科技的繼續投入也步入歧途,互聯網企業從零起步,反倒可以在新戰場上開疆拓土、一路領先。

  在2018年年報裡,針對金融科技對傳統金融機構的衝擊,招行做了深刻反思:

  “過去十年,傳統金融機構已惘然目睹了金融科技重新定義零售業務的全過程,從支付延伸到存貸款、財富管理,傳統銀行的資金中介、信息中介職能已受到深刻衝擊,信用中介作用亦面臨威脅。隨著社會發展從消費互聯網向產業互聯網深入,金融科技重新定義公司金融和資產管理也迫在眉睫。”

  作為數據密集型行業,銀行業一貫是科技應用的先鋒軍——上世紀80年代的ATM機、90年代的網上銀行、十年前的手機銀行——大的科技創新總是率先在銀行業落地,為何最近十年間,卻錯過了金融科技革命?

  一如功能機王者諾基亞錯過了智能機,之所以錯過,是因為連續進化的技術發生了躍遷——諾基亞孜孜以求進行硬體升級,讓鍵盤更好用,蘋果則取消了鍵盤,開辟了APP體驗的新戰場。

  銀行業一直從降本增效的視角看科技,一旦科技的角色發生躍遷——從降本增效到重構金融模式,銀行業過往的科技優勢不複存在,其對科技的繼續投入也步入歧途,互聯網企業從零起步,反倒可以在新戰場上開疆拓土、一路領先。

  不過,這只是問題的一個視角。

  過去十年間,恰逢宏觀經濟動力轉換、增速換擋,銀行業被利潤增速腰斬、不良攀升搞得焦頭爛額,錯失了移動互聯網最關鍵的兩年(2012年和2013年)。

  一朝醒悟,奮力追趕時,才發現,一步落後、步步落後,無可逆轉。

  一步落後

  2011年,是銀行業步入艱難轉型新周期前的最後輝煌,只是,當時大家渾然不覺。

  當時的銀行業,仍沉浸在躺著賺錢的巨大喜悅中,時任民生銀行行長洪崎的一則發言,是最好的注腳:

“整個銀行業這些年數字非常亮麗,尤其像今年(2011年),整個企業的資金需求、經營壓力很大,中國銀行業一枝獨秀、利潤很高,不良率很低,大家有一點為富不仁的感覺。企業利潤那麽低,銀行利潤那麽高,所以我們有時候自己都不好意思公布。”

  次年(2012年)3月,上市銀行年報發布完畢,受優異業績鼓舞,銀行家們普遍對未來充滿信心,如工行在年報裡提到“2012年必將又是一個充滿希望、收獲希望的好年景”。

  事實卻證明,2012年,是銀行業希望破滅的一年。當年,商業銀行稅後利潤增速接近腰斬(從39%降至21%),之後便一路下行,再不複前十年的輝煌。

這背後,與宏觀經濟的重大轉向有密切關係。

  這背後,與宏觀經濟的重大轉向有密切關係。

  自2005年起,一連七年,每年《政府工作報告》都將把目標GDP增速設定為8%,以至於市場開始流行“保八”理論——

經濟過熱時,GDP增速8%即算達標,不必過高,以鼓勵結構調整和節能降耗;

經濟低迷時,要確保GDP增速達到8%,不能更低,以擴大就業和維護社會穩定。

  慢慢地,市場開始對“保八”奉若真理。2012年3月,政府工作報告卻首次將GDP目標增速設定為7.5%,並解釋道:

“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目標略微調低,主要是要與‘十二五’規劃目標逐步銜接,引導各方面把工作著力點放到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切實提高經濟發展質量和效益上來,以利於實現更長時期、更高水準、更好質量發展”。

  也許,加把勁、努努力,繼續保八沒有問題,如著名經濟學家林毅夫曾在當時提出“未來中國還有20年或者更長快速發展的時期,在這個時期內,中國還能維持8%的GDP增速”,但政府卻決定放棄這條被市場默認為紅線的“紅線”。

  這裡面,轉捩點意味濃厚,自此,宏觀政策出現重大轉向,中國經濟步入結構調整、增速換擋期。

  宏觀經濟政策的重大轉向,疊加央媽降息及利率市場化改革推進,直接將銀行帶離利潤高速增長的“舒適區”。

  2012年,銀行利潤增速遭遇腰斬,猛地掉入“衰落”的轉捩點。此時,穩住利潤增速不滑坡成為商業銀行首要任務。如工行在2013年3月發布的年報中提到,

“當前,國際形勢的不確定、不穩定性,與國內經濟發展中的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性交織在一起,加之金融體系內部轉型與變革的影響,銀行業發展面臨的挑戰較多。……2013年這張新考卷在等待我們用勇氣、智慧和實乾來作答”。

  挑戰已如此之多,互聯網金融雖嶄露頭角,但不足以引起銀行業在戰略層面的重視。

  看到了,但未全力跟進,此為一步落後。

  步步落後

  戰略層面雖不重視,業務層面壓力卻撲面而至——寶寶理財對儲蓄存款的衝擊、P2P高息產品對理財資金的衝擊以及第三方支付對收單業務的衝擊。2013-2014年,銀行個人金融部率先行動起來。

工行上線了電商平台,但直至2015年3月才發布e-ICBC品牌升級,宣告全面啟動互聯網轉型;

招行於推出類P2P模式的小企業E家,為投資人和融資人(中小企業為主)提供金融服務平台,截止2014年末,注冊用戶為54萬;推出國內首家微信銀行;發力“招商銀行”和“掌上生活”兩大APP,至2014年末用戶數為3613萬戶;

平安銀行推行零售大事業部改革,依托平安集團全牌照、多場景資源進行交叉行銷,但直至2016年7月,才在全行層面確立零售轉型戰略;

……

  不少銀行則對標餘額寶,推出寶寶理財;聲量最大的,要數直銷銀行,但仍然局限於個人金融部門,局限於將線下業務搬到線上,對數據、場景等更為底層的東西,視而不見。

  同期,互聯網巨頭在幹什麽?

2014年春節,微信錢包上線,第三方支付進入雙巨頭爭霸時代,爭的是場景,背後是數據;

2014年3月,政府工作報告首次提出“促進互聯網金融健康發展”,為互金行業注入強心劑;

2014年雙十二,全民陷入線下掃碼購物狂歡,移動掃碼對線下收單的替代加速;

2015年上半年,首批五家民營銀行全部開業,八家個人征信機構納入試點;

2015年6月,支付寶進行大幅改版,摒棄了工具型產品思路,確立了生活服務平台的定位,開啟了場景化、生態化布局之路。

……

  銀行忙著建APP,理順流程,把業務從線下搬到線上;而互聯網巨頭已在拓展外部場景、整合內外部數據、迭代大數據模型甚至成立個人征信機構,兩年後的金融科技轉型有了雛形。

  此為一步落後,步步落後。

  2015年,是銀行業經營最困難的一年,行業淨利潤增速降至2.43%的低點,不少大銀行利潤增速不到1%,全靠少提撥備維系正增長的體面。

  進入2016年,銀行告別黎明前的黑暗,淨利潤增速回升,終於能夠騰出手來全力推進互聯網金融轉型;此時,強監管奇襲互聯網金融,自營業務空間受限,互聯網巨頭謀劃向金融科技要出路,嘗試用科技賦能金融。

  這廂銀行憋足了勁要大乾一場,互金巨頭則釋放握手言和的信號,開始銀行是不屑的,尤其反感“賦能”兩個字——論技術積澱,誰賦能誰,還說不好呢。

  但總有吃螃蟹者,並嘗到了好處——流量的好處。

  以芝麻信用的早期推廣為例,早期吃螃蟹的趣店(來分期)、馬上消費金融、招聯消費金融等,說好是與芝麻信用合作,卻意外被支付寶的流量砸中了頭,爆發式增長,相繼成為消金界的黑馬。

  嘗到互聯網流量好處的還有招行。2016年,招行明確“移動優先”策略,大力拓展“輕”渠道獲客,推出諸如滴滴聯名信用卡等產品,當年新增信用卡髮夾量1114萬張,創歷史新高,其中,僅滴滴渠道就貢獻了125萬張。

  率先與互聯網平台合作的銀行,在流量層面嘗到了甜頭,引得更多銀行張開懷抱。2017年,銀行業共計派發1.23億張信用卡,其中近2000萬張來自互聯網平台。

  2017年,以五大行(工農中建交)牽手五大巨頭(螞蟻、騰訊、度小滿、京東、蘇寧金融)為標誌,合作就成了主流。

  在流量的紐帶下,戰爭尚未真正打響,銀行就與互聯網機構握手言和了。

  用進廢退

  2016年6月,在首屆FTCC(金融科技CTO俱樂部)峰會上,時任螞蟻金服總裁井賢棟發表了對金融科技賦能的看法,“對生態夥伴是助力不是顛覆,從一開始就共創產品設計,從雙方渠道、業務合作到數據合作,再到風控和後端服務。

  描繪的是共同努力、共同進步的畫卷,不少銀行卻選擇走捷徑,直奔流量而去——科技進步看不見、摸不著,業績增長才是實實在在的成績。

  當銀行放下芥蒂,默默做起了開放平台背後的資金方,外在表現便是開放平台撮合業務量的爆發式增長。

  以簡普科技為例,2016年下半年以來,短短兩年,半年度貸款推薦量膨脹了近6倍,半年度信用卡推薦量脹大了近7倍。

  金融科技開放平台撮合量的快速增長,最終表現為銀行等持牌機構表內消費貸款的快速膨脹,以及個貸業務利潤貢獻的快速提升。給人的感覺是,零售轉型成效卓著。

  2018年,在全部利息收入中,16家上市銀行(基於數據可得性,從32家上市銀行中選取16家作為代表)的個貸利息佔比增至42%,照此速度,2020年,個貸利息收入有望全面超越公司貸款,成為銀行業第一大收入來源。

  屆時,銀行業持續五年之久的零售轉型,可算是大功告成了。

真的大功告成了嗎?

  真的大功告成了嗎?

  很多銀行把金融科技轉型簡化為零售轉型,又把零售轉型簡化為消費貸款規模的增長,繼而是零售條線收入佔比。金融科技轉型本來是涉及全行方方面面的系統工程,最後被簡化成一個數字——零售收入佔比,佔比超過50%則成功,低於50%嘛,同志仍需努力。

  走捷徑,結果又把路走歪了——魚有了,漁沒有。

  2018年以來,地方監管亮劍助貸和聯合貸款,對助貸大加限制,就是對這種現象的糾偏。

  在監管眼裡,規模不重要,風險重要;規模不重要,能力重要。規模上去了,底層科技能力全部依賴外包,沒有能力又積聚風險,監管自然要出手。

  金融科技的轉型,首先是底層系統架構的轉型,從集中式、IOE式架構轉為分布式、開放式架構。底層架構不改,就如新車配個舊的發動機,只在配飾、外觀上下功夫,自欺欺人。

  其次是業務流程的重塑。發動機換新了,操作起來還要便捷、高效,適應用戶對體驗的要求。之前在網點開個戶要等1個小時的事,絕不能再重演了,否則,哪好意思說自己是金融科技銀行呢。

  再次是用戶運營和場景生態搭建。萬事俱備,只等客來。準備得再好,沒有用戶光臨,在商業上就不成功,轉型也沒了意義。要吸引用戶,涉及到場景搭建、用戶運營,對銀行來講,都是新東西,需要一點一點從頭做起,要下笨功夫,沒有捷徑。

  最後,呈現出來的才是一家金融科技銀行。從硬體到軟體,從機制到文化,樣樣新鮮、有活力,這才算成功。

  很多銀行省略(外包)了過程,直奔結果而去,好的結果——零售利潤佔比提升——只能維護一陣子,不能持續一輩子。

  更糟的是,用進廢退。那些被省略的環節,越是被忽視,就變得越難,直至成為翻不過去的大山。慢慢的,轉型再也無望了,不少銀行,越來越像資金管道。

  也有佼佼者

  當然,不全是壞消息,也有佼佼者。

  我們就來看兩個佼佼者——招商銀行和平安銀行。

  在2018年年報裡,二者的定位很接近,招行的定位是“創新驅動、零售領先、特色鮮明的中國最佳商業銀行”,平安銀行的定位則是“中國最卓越、全球領先的智能化零售銀行”,都有濃濃的零售味道。

  若把個貸利息收入>公司貸款利息收入作為零售轉型成功的標誌,招行於2015年達標,平安銀行於2016年達標。

  至2018年,招行零售條線利潤貢獻54.7%,平安銀行則為69%。

  從這個角度,招行和平安銀行的轉型路徑,起碼值得借鑒。

  零售轉型,千頭萬緒。綱舉目張,何為綱?

  招行選擇以月活躍用戶(MAU,用戶打開APP即算活躍)為綱,稱之為“北極星指標”(北極星是小熊星座中最亮的一顆恆星,離北天極很近,差不多正對著地軸,從地球北半球上看,它的位置幾乎不變,可以靠它來辨別方向——摘自百度百科),其他皆可變,唯北極星不變。從場景生態、經營策略到流程重構、科技重組,均圍繞北極星指標——用戶活躍度鋪陳展開。

  2018年,招商銀行APP和掌上生活APP合計用戶1.48億,合計月活躍用戶8105萬,兩個APP各佔一半左右。

  自2014年以來,招商銀行APP、掌上生活APP和招行官方微信三個渠道用戶數一直保持快速增長,早在2014年,其官方微信粉絲就突破千萬。大概只有充分享受過用戶數快速增長的好處,才會促成招行的戰略轉變——以月活用戶為北極星指標。

  MAU之前,銀行多以AUM(資產管理規模)馬首是瞻。在財富分配二八效應下,追逐規模,自然要追逐頭部富裕用戶,私人銀行、財富管理業務躍居個人金融部門掌心上的明珠;月活用戶,則以人頭取勝,要迎合長尾用戶,聚焦吃喝住行玩日常場景。

  完全不同的打法。

  從AUM(資產管理規模)到MAU,是“以客戶為中心”的進一步下沉和穿透,也是銀行脫下西裝、穿上便裝,與普羅大眾交朋友的開端。

  招行MAU的快速增長,背後離不開對場景和生態的堅持。相比之下,平安銀行,則充分借助平安集團的資源,在零售轉型的道路上,成為黑馬。

  招行十幾年前就以零售著稱,平安銀行直至2016年7月才正式啟動零售轉型項目。

  從零售業務營收貢獻看,平安銀行2016年只有30%,2018年升至53%,跳躍式增長,原因是站在了巨人——平安集團——的肩膀上。

  2018年末,口袋銀行APP(平安銀行官方APP)注冊用戶數6225萬戶,月活躍用戶2588萬戶。口袋銀行以“打造為(平安)集團綜合金融產品銷售和生活服務平台”為定位,在場景生態上,以融合融合平安集團五大生態圈(金融、醫療、汽車、房產、智慧城市)為主。

  背靠集團,省去了場景建設和場景運營的麻煩,這是無法在業內推廣複製的模式和優勢。

  從數據上看,平安銀行大量新增用戶來自平安集團內部。2014年,72%的新增零售(不含信用卡)用戶來自平安集團內部,2018年,也有300萬的新增用戶來自交叉行銷渠道,佔比30%。新增信用卡用戶中,也有四五成來自交叉行銷渠道。

某種意義上,不是平安銀行在零售轉型,是平安集團在零售轉型。

  某種意義上,不是平安銀行在零售轉型,是平安集團在零售轉型。

  兩個佼佼者的成功各有緣由,但有啟示,難複製,行業層面的轉型難題依舊。

  龍頭更迭

  過去已矣,我們還要放眼未來。

  什麽是銀行的未來態?

  銀行業暢銷書作家布萊特·金提出“銀行4.0”的概念,我國銀行業則在實踐開放銀行戰略——借助金融科技,對傳統銀行業務進行解耦、重構,以API(應用程序編程接口)等方式嵌入到場景中去。

  無論是“銀行4.0”還是開放銀行戰略,都強調金融對場景的嵌入、與場景的融合。看來,“你看不到銀行,銀行卻無處不在”大概就是大家認可的銀行未來態。

  可未來的開放銀行裡,誰是主導者呢?

  開放銀行描繪的圖景很美妙,話也說得很漂亮,聽著過癮,卻是新瓶裝舊酒——不過撿了“場景金融”這個三五年前的概念,做二次加工、玩文字遊戲罷了。

  互聯網金融肇始於電商企業(具體可借鑒螞蟻金服、蘇寧金融發展路徑),在場景中孵化出來——如基於付款環節的支付、基於賣家銷售流水的小額信用貸款、基於支付账戶餘額的寶寶理財——金融與場景天然融合,場景金融一度成為互聯網金融的別稱。

  2016年後,科技的作用凸顯,互聯網金融過渡到2.0階段,金融科技一詞開始走紅。不過,雖口頭上不再提場景,金融科技巨頭們卻一直加速場景布局——以科技為紐帶連接外部場景,生態化發展。

  在金融對場景的嵌入中,互聯網巨頭走出了一條(內部)場景——數據——科技——金融——(外部)場景的螺旋交織之路,自有場景裡誕生的數據和科技如水和粘合劑,將場景與金融深度捆綁融合。

  反觀目前的開放銀行,不過是金融與場景的合作,多數情況下,銀行與場景方,互不交換核心數據。沒有數據的粘合,金融與場景不過貌合神離、利益之交罷了,距離水乳交融,差之遠矣。

  既然做不到水乳交融,現在的銀行,還能主導未來的銀行嗎?

  清代趙冀有詩雲: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行業不滅,龍頭更迭。

  轉型之路,道阻且長。

  (本文作者介紹:蘇寧金融研究院互聯網金融中心主任、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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