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產婦隆起的小腹上，有個大大的「十」字疤痕……

在基層醫院裡，剖宮產是最常見的手術。原因很多——主動要求的、醫生勸說的、害怕疼痛的、二次剖宮的、選擇時辰的......似乎那鋒利的手術刀劃過產婦的腹部，一切問題和難題便迎刃而解了。

記得那個冬日清晨，窗外，寒風瑟瑟；手術室內，溫暖如春。

手術台上，一個來自於鄉間貧困家庭的高齡產婦側身弓背。手術台前，我進行著最熟悉的動作——消毒、鋪巾、穿刺、注葯。很快，蛛網膜下腔麻醉（腰麻）順利完成。

可是，待麻醉之後進行腹部消毒時，那個「十」字形的疤痕映入眼簾，觸目驚心。就在這個四十歲產婦隆起的小腹上，彷彿寫著大大的「十」字，紅褐色、如蚯蚓般。因為妊娠，瘢痕被放大；又因為有了炫目的無影燈，瘢痕便更加清晰了；而如果再看看高齡產婦黃巴巴的有些貧血的臉，你的心必定會倏然下沉。

醫生說，產婦是第三次做剖宮產手術了。想試探性追問原因，醫生沉默，產婦也沉默。醫生的眼神中似乎透著無奈，而產婦雖清醒卻微閉著眼睛，我想，在她微閉著的眼睛裡，一定隱藏著諸多人生況味吧。於是那一刻，對於新生命的來臨，我沒有了期待。

「嗚哇嗚哇」的新生兒啼哭聲和助產士忙碌的身影似乎並沒有讓產婦感到欣喜或寬慰，有淚水從她的眼角湧出。

而我，更加覺得手術台冰冷無比，我決定通過點滴管道滴入少量鎮靜劑，讓她安然入夢吧！

待鎮靜劑起效，我們才開口說話。

手術大夫說，她頭一胎的孩子夭折了，二胎是個閨女。

還好，四十歲時生了個兒子，要不然，往後這挨打受氣的日子該怎過啊？

助手說，第一次剖宮產是縱切口，第二次是橫切口。還好，這第三次手術可以把前兩次刀口上的瘢痕組織切掉，要不然，以後逢著陰天下雨，刀口奇癢難忍過敏發炎可怎辦啊？

護士說，這罪啊，可都叫女的受了……

我默默無語，隻填寫著我的麻醉記錄單。腦海中，「十」字疤痕愈發真切。

護士又說，你們給她把皮膚上的疤痕好好清理清理吧！

助手說，好吧。

手術大夫說，難啊！邊說邊握著鋒利的手術刀，艱難地處理著瘢痕組織。清理、止血、縫合……

手術台上，產婦睡得很香。手術刀在她腹部留下的印記以及在她心裡留下的傷痕——這些，對於一個鄉間的女人來說，她或許無法用語言表達清楚。而我心中卻百感交集，只為很多人都不屑一顧的個體、以及他們看似卑微的存在。

後來，我和同事經常會講起她腹部的「十」字疤痕，也有和她同村的鄉親來醫院看病。問起她的情況，老鄉們提高嗓門說：「她好著哩，別看開了三次刀，乾活還是可有勁兒。自從生了兒子，她男人也不在家裡瞎胡鬧了，出去打工掙不少錢，她一家過得可好……」

聽了老鄉的講述，我心裡略感輕鬆。我想，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不少和她一樣隱忍又堅強的女人，縱然身上心上有許多條疤痕，也希望她們能在看似卑微的存在中，多一些幸福，少一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