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三國 慕紅：《言之鑿鑿》

開篇詞

一位古代小說研究者曰：“因《紅樓夢》上火者，當服若乾《三國演義》以夑理陰陽……”此語深得吾心，因近日時令變幻，入秋乾燥，更易上火，遂服若乾“三國丸”以求滋養身心。

《三國演義》郵票

小喬有一個姐姐大喬。

小喬有兩個姓氏，一說姓橋，喬是誤傳；一說本來就姓喬，沒見人家後世喬家大院多有名氣嗎？

小喬有兩個生父，有人說是袁術的麾下大將橋蕤，有人說是東漢太尉喬玄。

小喬有三方墓塚，有人說在安徽廬江；有人說在安徽南陵；還有人說在湖南嶽陽。

一個個言之鑿鑿。

也不知道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明刻《歷代百美圖》之大喬、小喬

當年，孫策娶了大喬，周瑜娶了小喬，兩位絕世美女，入室為安。

孫策無不得意地對周瑜說：“公瑾啊，橋公的兩個女兒，以花容豔質顛沛流離於亂世之中，能得我們兄弟二人作夫婿，可謂萬幸啊！”

周瑜謙虛地說：“伯符兄，小弟倒覺得，我倆能娶到如此絕代佳人，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啊。”

不到半年，孫策被暗殺身亡。

這個短命鬼，能娶大喬真是他的榮幸。

可有人又說是大喬命中克夫。

總之，死了一了百了，可憐活著的人。

苦命的大喬欲哭無淚，若非有身，真想一死了之。

有人說，孫策的弟弟孫權看中了嫂子的花容月貌，想收歸己有；也有人說，孫權當心侄子將來長大會搶他好不容易得來的皇位，因此將嫂嫂安頓到一個偏遠的地方，令她隱居起來帶孩子了。

都言之鑿鑿。

連環畫《小霸王孫策》封面

孫策、周瑜這兩個夫婿生於同年——公元175年。

又同時於公元199年分別娶了大小喬。

周瑜多活了十年。

可是，隨軍家屬小喬的這十一年，過得也苦啊。每次周瑜回到家中，都氣乎乎的，像一個鼓囊囊的氣球，茶飯不思；美人看久了，也習慣了，隻把小喬當最親的人。小喬只有小心翼翼地侍候他，來不得一點自己的脾氣。

周瑜多半是被諸葛亮給氣的。受氣的根源還多半因她的緣故，她既是他心口上的朱沙痣，又是白月光。

因此，他根本接受不了別人對她有非分之想，哪怕只是子虛烏有的傳聞。

諸葛亮言之鑿鑿地對他說，曹操命子曹植所作之《銅雀台賦》中之“二橋”指的就是大小喬，念到“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處，故意調高聲調，放慢速度，以激周瑜。

周瑜素聞操之好色，便信之矣，真是奇恥大辱！

韓伍繪周瑜

周瑜深愛著小喬，他想用自己的智慧與勇武，助君王開創一個太平盛世，讓心愛的人不再飽受戰亂與隨軍之苦。

偏偏《三國演義》的作者把周瑜寫得有點不正常，成了給諸葛亮的光輝形象當陪襯的人物，冤哉！

苗懷明老師在《這個周郎不正常——周瑜形象新說》一文中追根溯源地分析過，歸納了好幾點原因，令人至為感佩。依在下之見，恐怕還有一點。

指不定每回見到周瑜，諸葛亮也來氣，心中常痛罵道：我家兄弟三人還要分魏、蜀、吳三國，一國一個，而絕世美女大小喬憑什麽都歸你吳國所有，這，這公平嗎？一笑。

周瑜卻不能確定諸葛亮的老婆長什麽樣，只知道那婆娘很有些聰明勁兒，不但會發明木牛流馬，還會幫諸葛亮出些餿主意來對付他。有人說，她名叫黃月英；有人說，名叫黃婉貞；還有人說，她小名叫阿醜。

咦？阿醜？那就是像東施一樣的人物無疑了，又怎麽能跟我家那位比西施還漂亮的小喬相比？

有人說，諸葛婆娘是被她父親給抹黑的，當年給諸葛亮自薦求親書上寫著小女貌不驚人死不休一類的話，看把孔明給嚇得，連忙擺手說不，不，不！

後來，諸葛路過她家門口，忽被院中竄出的木頭狗、木頭虎追殺得慌不擇路，才知這發明專利份屬黃家小姐，有才，真有才啊！

既然無福遇到美女，娶個才女回家也不賴。有人說，她是被鄰家女子給抹黑的，嫉妒她嫁給了諸葛孔明這個大才子，爭相說她醜，配不上孔明。

也都言之鑿鑿。

粵劇《三氣周瑜》劇照

“既生瑜，何生亮？！”周瑜臨終前仰天長歎道。

“生瑜為吳，生亮為蜀。”有一個聲音飄到他耳邊。

“既有吳，何又有蜀？”

“為了聯合抗曹。”

“既有吳蜀，又為何有曹。”

“為了正義與邪惡的較量。”

“孔明與我到底誰是英雄？”周瑜心不死，氣若浮絲地痛問跪在床邊的部將道。

“當然是將軍您才是大英雄。”他的部將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

“有何證驗？”周瑜道。

“因為您娶了美人。自古英雄愛美人。那個諸葛孔明如何比得？”部將言之鑿鑿道。

“我死而無憾了……”周瑜望了一眼早已泣不成聲的小喬說。

蕭平繪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後來，大詞人蘇軾在《念奴嬌·赤壁懷古》中大發感慨。

戰功累累的周瑜早就死而無憾了，沒有他就沒有孫權的大吳帝國。麻煩的是，他和諸葛亮都死了八九百年後，還在相爭，這回不是明爭也不是暗鬥，而是跑到蘇軾的詞中來爭：“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這位蓋世豪傑，寫的到底是誰？當年沒人問過蘇軾，蘇軾死後，麻煩來了。

有人說當然是寫諸葛孔明囉，他的外在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並且他能在談笑間巧施計謀，不費一兵一卒消滅敵人的獨門智慧，也是眾所周知的；有的說，詞的下闕隻寫了一個人，就是周瑜。

“羽扇綸巾”是興起於東漢的著裝習俗，周瑜為什麽不可以執羽扇戴綸巾？詞的下闕是寫，曹軍在公謹的談笑自若、運籌於帷幄之間大敗潰逃的狼狽模樣，突顯了他舉重若輕的英雄形象。

兩個都言之鑿鑿，不知哪個對哪個錯。說是描寫周瑜吧，下闕的具體人物描寫是上闕的“三國周郎赤壁”一句的展開，突顯在赤壁之戰中周瑜的赫赫戰功；說是描寫諸葛孔明吧，又是對上闕“一時多少豪傑”的具述。

周瑜塑像

安徽廬江。

一身素服的小喬靜默地為夫君守墓。

一守就是二十多年。

微風吹拂她飄逸的白衣，好像一個仙子遺世獨立，今生卻注定成為一個飽受戰亂與喪夫之苦的民間女子。

她獨自拉扯著兩兒一女，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孩子長大了，她也放了心，終於隨他而去。如此淒美而又忠貞的情節，《三國演義》卻不曾收錄。

想當年，她在亂世中遇見他，自以為終身有了依靠，想不到，十一年後，他依然棄她於亂世之中。

不過，外面再亂也已與她無關了，她早已心如止水，無複波瀾，她只想在他的祖籍之鄉渡過餘生，守著他的墓，終於令她不必再四處顛沛流離、各方隨軍搬家了。

可是她死後，卻有三個地方出現了她的墓。各自言之鑿鑿。

袁枚畫像

時光穿越到一千五百年後的隨園。

“大哥，聽說我們家後花園是《紅樓夢》大觀園的原型？”袁枚的妹妹袁機問。

“不理會，談《紅樓夢》上火，有些理學頑固派不會承認的。”袁枚清了清嗓門，即興作了一首《赤壁》詩雲——

一面東風百萬軍，

當年此處定三分。

漢家火德終燒賊，

池上蛟龍竟得雲。

江水自流秋渺渺，

漁燈猶照獲紛紛。

我來不共吹簫客，

烏鵲寒聲靜夜聞。

“都是一乾爭名奪利者肆意刮分天下，方至戰亂頻仍，百姓流離，生靈塗炭，民不聊生！”袁機聽了感歎道。

“天下沒有不好名的，‘青史留名’四字吸引著多少蒼生。”

袁枚頓了頓，得意地笑道：“為兄給你說個好笑的事，我將它記載在兩部集子《隨園詩話》與《小倉山房尺牘》中了：……世兄寄我詩箋小印，有‘詩名心未忘’五字，我貼壁間，有某官素好談理學者見之，栩栩然曰：‘人皆好名，我獨不好名。’我應聲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以其好名也！’其人慚沮而去。 你道好笑不好笑？哥聰明不聰明？”

“人與禽獸有異，唯好名乎？若此，無異衣冠禽獸者也。兄何不言，人有衣冠，而禽獸無，此方為人與禽獸之大別哉！” 袁機聽了笑應道。

這回輪到袁枚大慚，語屈詞窮之下，面上不好說什麽，只好在心中嘀咕著：“唯女子與小人難辯也。辯贏了小人，又辯不贏女子，罷、罷……”。

為了將自己的機巧應對之智慧彰顯到底，他堅決不肯將妹妹所言補入文集之中，卻在袁機死後，寫了一篇感天動地，流傳千古的《祭妹文》，幾乎成為他最好的作品。

唉，世上又少了一個可以與自己隨意對話之人，這樣的妹妹更是知己，如何令兄長不深深懷念呢？

我也言之鑿鑿了！

跋

紀錄片《三國的世界》海報

因有收看中央九套節目的習慣，上一段時間看到了苗懷明老師參與錄製的《三國的世界》節目，因對《三國演義》更感興趣起來。

近來，又細賞了他的“大嘴說紅學”系列、《祖國處處花果山》、以及絳珠草根的《紅學亂象幾時息 枉與他人做笑談》等文，皆為苦心孤詣地勸導走火入魔的民間紅學、西遊等研究愛好者回頭是岸的文章，卻見一些頑固分子拚命掙扎、絕地反擊與抵死反抗，他們拘隘在自己的“牛角尖”中拒絕讓自己解脫出來。

這就很像好心人一直想為他們鬆綁，而他們卻將自己捆得愈緊一般，且原本只是用繩索捆，現在更是用鐵鏈銲牢，還要“言之鑿鑿”地對為他們鬆綁的人破口大罵，肆意誣陷，直至自己被捆成畸形，至死不悔。

奇哉，他們是怎樣煉成的？如此堅定的信念，只可惜毀在了紅學研究上了。如此離奇的現象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切記：須要退步抽身早！（曹雪芹語）

2018.8.30午於逸鷺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