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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贛章明刁亦男背後,都有她的身影

最早知道沈暘,是通過《白日焰火》。時至今日,大家提起這部影片,除了談論廖凡最後一鏡的舞蹈,便是這部電影曾拿下柏林的金熊獎與銀熊。

可以說,這部影片,開啟了近5年國產藝術電影欣欣向榮的源頭。過億的票房,超過三十多個國家的銷售,140多個國際電影節放映,它似乎成為了新世紀藝術電影的神話。

而這個神話背後的推手之一,便是沈暘。

這些年,沈暘又接連監製了許多藝術電影,李霄峰的《少女哪吒》、張秉堅的《東北偏北》、畢贛的《路邊野餐》,以及今年上映的兩部備受矚目的影片,《冥王星時刻》與《地球最後的夜晚》。

在如今電影市場變幻莫測,藝術電影是否會成為一支“突起”的力量?

之前,李洋教授曾言“新獨立電影”時代正在到來,緊接著就有業內人士提出反駁意見,認為“新獨立電影”仍存在著無法突破的困境。在我看來,幾乎可以被稱作國產藝術電影獎項收割機的沈暘,又會如何看待國產藝術影片的未來?

抱著這樣的疑問,接通了沈暘的電話,非常溫柔的聲音,讓我最初有些忐忑的心情驟然放鬆。

之前在平遙與章明導演聊天的時候,得知章明導演的創作習慣是“場景優先”,是非常視覺化創作的過程。而前兩天在北京百老匯中心做的章明導演“黑暗傳”三部曲活動,讓人進一步了解到關於《冥王星時刻》背後的創作想法。

非常好奇,沈暘是如何與這樣一位作者性極強的導演開展合作的,而她的回答,似乎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他有這個故事想法,算下來差不多有快11年了。我第一次知道這個項目,2014年前後。他當時的故事想法,和現在電影呈現比較像,他帶著一群人,想拍電影,就要去采風,他生活過的巫山東部跟神農架接壤,那一片,他很熟悉。

與章明合作後,我發現他曾經反覆地去,不僅因為采風,他的合作者、中學或者大學同學,經常跟他一起同行,且每次都有一些歷險小故事,所以這也是激發章明創作的一個原點。

影片在正式開拍前,我們又去複景,因為他對神農架真的太熟悉了,所以他的勘景和複景工作都做得非常到位。2013年底,我們很多人聚在深圳一起開了一次會,那個時候導演有點蠢蠢欲動,說想要做商業片,因為有潛在資金,但是希望他可以拍商業電影。

那次開會我沒有發表意見,事後我和章明說,他還是應該做他擅長的東西,他更適合做藝術電影。他構想的那個商業電影和真正市場意義上的商業電影還是有差別的。其實章明是一個非常個人化的作者導演,或許在商業電影的製作方面他完全沒有問題,但是商業電影的創作觀念實在是太不相同了。”

做創作的人或許都能理解,最終的作品呈現和最初的想法碰撞,往往差了十萬八千里。但無論如何,最後做出來的那個,一定是最好的、也最值得做的。沈暘說,在那次會議之後,章明其實又給她提過幾個還比較商業的故事,但都被沈暘勸住,“他還是應該做他擅長的藝術電影。”

“2014年金馬創投要報名的時候,章明提到他有一個故事,很早就開始醞釀了,和《黑暗傳》有關,更像是我們中華民族口頭傳誦的《荷馬史詩》,之前因為各種原因錯過了。於是,章明重新拾起這個項目,我們就帶著這個項目去了金馬創投。

15年的時候,我又帶著這個項目去了歐洲製片人的Network,我是這個Network的成員之一。這個Network每年會選擇5個非歐洲的項目給歐洲的製片人做pitch(相當於國內的創投會路演),當時除了我們還有美國、哥倫比亞等幾個國家的項目。”

在幾次反覆後,沈暘和章明選擇了那個很早就有構想卻一直沒有付諸行動的故事。但或許那個時候,沈暘並沒有想到之後的路會和故事裡的主人公們一樣,異常艱難。

“一開始真的是非常難的。和章明合作與和其他的導演合作不同,章明算是一個‘老導演’,他的年紀比我合作過的導演都長很多,拍片量也是最大的一位,同時他自己還是半個製片人。之前他一直是一個獨立製作的狀態,從他的《巫山雲雨》到我們拍攝時,已經十七、八年了,甚至有些人已經把他遺忘了。”

誠如沈暘所言,與沈暘監製的其他幾位導演尤其是最近的藝術影壇新秀畢贛相比,章明真的算是一位“老導演”了。但實際上,他和婁燁、賈樟柯他們一樣,都是第六代的代表,而他影片中的城市意向,尤其是巫山,曾被很多學者解讀與分享。

不知道為何,更覺得章明像是學院派的創作者。他有著很強的自我審視力,也有著非同一般地堅持。

“《冥王星時刻》這個故事已經存在在導演心裡十多年,故事包含了很多他個人的情感,他的大學同學、兄弟、朋友等等。章明的劇本創作,是帶有很多視覺想象的,我曾經建議他找一位女性編劇來完善劇本,因為他的劇本中沒有戲劇性的衝突,人物視角的位移也必須通過視覺想象才能理解,投資人是很難感受到的。

導演是完全拒絕在影片裡面有激烈情緒的那種創作者。但電影還是建立在一個假定性的基礎上,哪怕影片是對現實的反映,它跟日常現實還是有差別的。在這方面,章明特別本能地排斥(戲劇性),他甚至可以把現實直接照搬到影片裡,特別的瑣碎,又特別的哲學。他反對激烈性,他不會把西方人認為和期盼的,有關中國現實社會殘酷的那一面刻意撕開。他的影片,外表很冷靜,但有很多微妙的關係隱藏在背後,他的電影有非常多的留白。”

許些學者、影評人,會稱章明導演的作品充滿詩性,也會有人甚至章明導演自己,會將章明導演的作品與安東尼奧尼類比。

之前在James Quandt著寫的《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一書中,看到“glocal”這個詞。JamesQuandt將電影語言世界化、文本表達在地化的作品,評價為“glocal”,“global+local”的意思。

我問沈暘,是否也可以這麽評價章明導演乃至畢贛導演的作品,沈暘在認同的基礎上又作出辨析,“我原本以為,章明的作品是非常歐洲化的,但實際上,他的故事以及基調,非常的中國。在電影語言上,特別的歐洲,但在敘事表達上,又特別的細碎和個人,這對於現在的歐洲市場,其實是比較難被接受的。而畢贛就完全不一樣,畢贛也是國際通識的電影美學融合在地化表達,但畢贛的美學對國際電影市場來說顯得驚豔,展現的凱裡生活對與歐洲人來說是魔幻、新鮮的。他們兩個有著本質的區別。”

沈暘告訴我,《冥王星時刻》並沒有外界想象中開展得那樣順利,甚至在開機前,投資人一度失蹤。最終,完全是依靠上海政府的資金,拖欠著所有主創的薪資,拍完的影片。“特別感謝愛奇藝,他們在看完我們的片子後,買下了這部影片。當時宋佳是坐在酒店大堂裡非常嘈雜地環境下看完的影片,她的判斷力非常敏銳,看完之後立馬就決定要支持這部影片,包括她的長官,楊向華、亞寧,他們都對這部影片非常支持。”

有了成片之後,沈暘又帶著影片去了國際電影節。“在國際電影節上,也並不是十分順利,直到遇到了坎城導演雙周的主席愛德華·溫托普,儘管他是一個瑞士人,但他非常了解中國的文化。在之後我同他相處的過程中,他更深層次地了解到我們這部影片的創作,以及過程中的艱難,綜合這些原因吧,我們非常幸運地被坎城雙周選中。”

我很好奇,這些年,沈暘是如何在未知項目未來、甚至項目都還是些概念想法時,毅然選擇為他們保駕護航的,沈暘想了會兒回答,語氣中透露著堅定,“一切都是源於對電影的信念,源於對這個導演的電影美學的認同,甚至是一種尊重。就像畢贛,那麽年輕的、有才華的導演,在劇組裡,所有主創都比畢贛大,但大家都是基於對創作、對好電影的熱忱才走到一起。”

“同章明導演的合作,我始終認為他是中國藝術電影的一顆遺珠,也是國際電影節的一顆遺珠。20年前,他的《巫山雲雨》給我們這一代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覺得他一直缺少職業的團隊幫助他。基於對他才華、創作能力的信任,從開始運作到今天上映已經4年多了,即便過程如此艱難,大家憑著對影片品質的堅信一路走下來。”

近些年,國內的藝術電影似乎發展地越來越好。新媒體平台的發展、國際交流的頻繁,讓我們接連在大小國際電影節展上看到國產藝術片的身影。從邊緣化社會群體地反抗到個人內心化地展現,藝術電影正逐漸呈現一種自我與制度平衡的狀態。“獨立電影”不再局限於“沒有龍標”的狹隘定義,獨立電影更多呈現出獨立精神和獨立製作的面貌。

“現在電影市場的突變,未來有可能會形成兩端。一個是頭部的,是商業類型的大片,裡面有可能會有一些偏藝術類作品。已經獲得成功的藝術電影導演,他們會考慮作者和類型的結合。另外一端則可能是低成本的獨立電影。而中間部分的影片會越來越被削弱,因為從各方面來講,中間端的影片品質也好,投資也好,各方面相對來說會顯得比較平庸。

對投資人來說,要麽能投資頭部內容,資源優勢會比較集中且相對安全,要麽就會投資能讓他看到希望和想象空間的低成本獨立電影。任何事都有兩面性。儘管現在我們的資金環境不是很好,對獨立電影來說也會比較艱難,但也同時意味著機會。”

當我問到,電影節,尤其是國際電影節,是否真的會對影片帶來幫助,為什麽有的時候,即便是電影節獲獎影片還是會市場遇冷的情況,沈暘表示,我們還是需要看到中國電影工業整體的進步。

“從國際上看,好萊塢也好,歐洲也好,很多藝術電影導演、作者導演,他們往往能夠得到最好的、最優秀的演員和主創支持。這些演員和主創們之所以願意跟藝術電影導演合作,尤其在好萊塢,這些主創和演員需要提升自己,參與藝術電影是提升他們品牌很重要的方式。另一方面來說,這對電影工業本身也是一種幫助。這些電影的存在讓電影工業不再只是爆米花電影。最後電影工業中能留存下來的,肯定還是這一類有藝術價值的影片。

從國際電影市場來看,獨立電影導演,尤其是年輕導演,電影節是一個能夠幫他快速放聲的平台。對投資者而言,獨立電影的宣發費用不可能像商業電影那樣那麽大,所以通過電影節積攢口碑,再回到國內,這種方式屢試不爽。同時,國際電影市場也在發生很大的變化。國際電影市場越來越注重電影的可看性,包括藝術電影。對於導演美學觀念的提升、美學獨創性也是非常重要的考量。回到國內,也同樣是這樣,現在國內的新媒體平台也越來越好、對這種多元化呈現越來越有幫助。

未來的國際電影節市場和新媒體平台,都會對獨立電影、藝術電影產生很大的支撐。在國外也是一樣,Netflix、Amazon、蘋果他們都開始在做藝術向的電影。我覺得這對創作者來說是一個機會。當然,創作者本身也很重要,他們必須要建立一個藝術影片的價值體系,這個體系是包含美學和內容兩個層面的。

我很可喜地看到,中國電影的工業,開始跟國際有所接軌,這對整個電影工業提升一定是有幫助的。我一直認為,不管是作者電影、獨立電影還是藝術電影,儘管看上去它們可以被歸為一類,但它們還是完全不一樣的‘產品’。就好像《冥王星時刻》和《地球最後的夜晚》,它們其實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內容,不一樣的‘產品線’,也就擁有不一樣範圍的觀眾群。”

《冥王星時刻》已經於12月7日限量公映。這應該是章明導演第一部在院線公映的影片,儘管目前看來,票房回收上沒有什麽驚喜,但對於期待章明導演作品多年的影迷來說,或許已經感受到巨大的滿足。

同樣作為《地球最後的夜晚》監製,沈暘給出了她對這兩部影片市場差異巨大的判斷,“《冥王星時刻》更加個人化,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為《冥王星時刻》設定的閱聽人市場就是限量的電影。加上愛奇藝提前預售的介入,相對來說,這部分閱聽人是提前被明確了的。

我覺得大家還是要拋棄偏見。中國藝術電影的品質,其工業化程度也在迅速提高,明星和頂尖主創加盟新人導演也好加盟作者化導演也好,一方面說明中國的電影工業在向國際接軌,另一方面,更體現中國電影工業的平衡、良性發展,以及大家對新人和新潮流的渴望。而且多元化正在形成,市場的空間也是巨大的。”

接近一個小時的採訪過程中,沈暘還聊了許多這些年關於製作藝術影片的感觸。“每一個項目都不同,都有像《冥王星時刻》那樣半明半暗的時刻。越是好的項目,所要承受的煎熬可能就會越多。”

當我帶著私心問她,為什麽她這些年合作的導演都是男性時,她不自主地笑了起來。“我經常和別人說,做製片人,沒有性別之分,製片人更多是中性的。在中國,還是導演中心製的,不管是商業電影還是藝術電影。我之前是做上海電影節的,包括我現在的團隊,我們都是從上海電影節出來的。我們一直感謝上海電影節給了我們很多的歷練,也培養了我們專業服務的精神。所以,我更多強調的是我和團隊的職業能力。

並不是說我和團隊刻意去選擇和男性導演合作,我們其實也在接觸一些非常有才華的女性導演。兩性之間還是有差異的,無論是生理還是思維上。我經常也會勸身邊的女導演說去找男性製片人合作,可能會有不一樣的火花,一切都是為了創作,不是為了談心。我不是一個女權主義者(笑)。”

接下來,還將會有沈暘監製的《地球最後的夜晚》上映,這部2018年壓軸大戲,已經勾起了許多男男女女的好奇。而沈暘擔任製片人的刁亦男新片《南方車站的聚會》,也於今年的9月30日告一段落,相信明年,她和團隊將同這部影片一起,再次在各大國內外電影節露出忙碌、疲憊而又自信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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