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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苛待身體的歷史

按照常理來說,人類是趨利避害的動物。我們擁有懶惰、享樂的本能,因缺乏長線規劃基因而更願活在當下,並始終覬覦幸福。

除非自我安慰,否則怎麽可能享受痛苦呢?

但事實上,無論從身體還是精神上來看,我們都是熱愛痛苦的。為了與痛苦耳鬢廝磨,人類發明了無數方法,如:食辣(辣是痛覺而非味覺)、節食、高強度運動、文身、打耳洞以及SM......

女性似乎更為瘋狂,她們將痛感發展成時尚來追捧:如減肥,穿尖頭、細跟的高跟鞋,穿能將腰束至1尺7以下的緊身衣。

這種時尚常與視線政治掛鉤。輿論習慣性地認為,愛美到極致的女性仍然屈服於傳統父權政治的目光,將自己視作男性的審美客體。她們期待用曼妙的腰肢、豐滿的胸臀吸引男性投資,因而理所應當的,減肥、束腰等自我犧牲令人愉悅。

當然,父權政治一定程度上是要背鍋。

從古希臘起,完美的胸腰、腰臀比例就被視作美的象徵。女性會刻意追求纖細的腰肢,因它凸顯了胸與臀的豐滿,暗示著健康的生育能力。

這種審美傾向始終藏在男性的潛意識裡。

男性另有對女性潛意識的征服欲。有一種說法是,高跟鞋與纏足的作用原理類似,都是以加劇女性孱弱感的方式吸引男性。“由於鞋跟高而細,腳的支撐點極大地減小了,迫使腳踝作出補償,因此腳背甚至整條腿要采取一些動作來應付局面。”戴維·孔茲在《時尚與戀物主義》中解釋。

穿上高跟鞋的女性步態相對搖晃、顫抖,有種隨時都會摔倒的感覺。“每一次踏地時她的腳踝橫向顫動,都可能被男人下意識地詮釋為一種性勾引。”這也是纏足風靡的原因之一。

15世紀在西方流行的厚底鞋,足跟高至17-20cm。一種說法是某威尼斯商人在外出之前為管好自己的老婆而設計的。

甚至,男性還在諸如束腰、高跟鞋等服飾中投射了性幻想。

興起於13世紀歐洲的緊身褡(類似束腰,但更壓迫骨骼)被男性視作自己的化身。它代替自己擁抱戀人的腰肢,同時以壓迫感象徵對戀人的從屬權和征服性。(後期還出現了帶鎖式緊身褡或胸衣巴斯克條,作為男性施加於女性身上的貞操帶)而被高跟鞋或纏足作用的腳,甚至被戀物者們想象為男性性器官的象徵,它與鞋互動的過程被視作性行為的暗示。

但男性不能背全部的鍋。

如你所見,在性別觀相對解放的當下,高跟鞋、束腰,包括減肥等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加風靡,成為全民時尚。

這或許可以猜想,除了作為被欣賞對象而打扮的理由外,女性是否在主動地享受這份痛苦呢?

回顧歷史可以發現,即使在性別不對等的時代,女性也並非完全被動。她們享受緊身褡、高跟鞋甚至節食帶來的痛感,在與痛苦耳鬢廝磨中,為之賦予了愉悅的精神含義。

我們都有過如下體驗。

為紀念畢業或一段戀情的結束,去文身或打耳洞。

為解壓,去吃一次重辣度的重慶火鍋,或跑步。

這些行為都伴隨痛感,而身體在感受疼痛的時候,會自我保護般地釋放內啡肽,這種激素的作用類似嗎啡,會產生放鬆和愉悅感。

這是人類在漫長的進化史中習得的獎賞機制。

而痛感在心理學上也被認為是確認自身存在的方式。它能夠大大地緩解我們在關於“我是誰”的無休止追問中的疲憊。

穿高跟鞋的女性都有類似感受。由於足跟升高,人體重心會向前移動,為了保持平衡,脊柱、膝部、腳踝等受力過程都會發生變化。因而為了不崴腳,需要時刻調整姿勢。

那並不舒服。

尤其尖頭或窄面設計的高跟鞋會對腳趾、腳背產生壓迫,時間長了更是寸步難行。

但它有某種刺激感在。

穿高跟鞋時,女性會不自覺地挺直腰背,為保持平衡,更要走來走去,這激發了人的內在意識。加上壓迫身體的痛感,都令女性有種“時刻都在和身體發生交流”的感覺,它確認著身體的存在。

束腰也是同樣的道理。身體在衣物的壓迫中清晰感知存在,而不自覺調整呼吸、姿態的過程,則會產生類似瑜伽調息般的奇妙感覺。

當然,這些生理層面的效果並不足以支撐女性強大的迷戀。關鍵在於,服飾作為人的延伸,會構建一個延伸的形象,它彌補著我們自身缺乏的東西。

而忍受痛苦的過程則讓“新形象”更加實在。就好像我們自己為自己設定了一個獎賞機制一樣,只要付出努力,就能得到回報,哪怕這種回報是主觀的。

比如,通過忍受痛苦想象自己獲得了新的身份。

在緊身褡興起的13-14世紀,穿著者多是下層婦女。她們會變態地把腰束至18英寸以下,強迫式地尋找骨骼變形、難以進食的效果。

但達成目標之後是快樂的,因為這樣能讓她們和有閑階級的小姐、太太們看起來一樣——沒有因勞動造成體態肥大,而始終腰肢纖細、曼妙生姿。

這是一種強大的自我安慰。

而當高跟鞋出現後,由於有視覺拔高作用,也讓下層階級女性沉迷於“高人一頭”的想象中。況且,由高跟鞋造成的小腳錯覺亦能作為一種美好的階級想象。(大腳曾被視作低級象徵,人類學將它和黑人等勞動力聯繫在一起)

作用類似的是,某些女權主義者也利用了服飾壓迫造成的視覺變化——如利用高跟鞋的挺拔感象徵女性的力量:

“女人單是站在高跟鞋裡便展現了躍躍欲試的姿態,即將邁步、準備行動……它甚至可以顯得加大了腳步的力度,賦予女人以強大的立場……比起穿低跟或無跟鞋的姐妹們,有些穿高跟鞋的女性走起路來更加穩當,具有一種時空上的進攻態勢。”

在電影《穿普拉達的女王》裡,女主角由菜鳥逐步晉升就始於一雙高跟鞋。而海報上的“三叉”形象象徵了女性的權利。

現代女性也有類似的感覺。一朋友告訴我,她之所以喜歡高跟鞋,是因為即使特別疲憊的時候,聽到強烈、有序的“噠噠”聲,也有種生龍活虎的力量感。

《欲望都市》中女主角凱瑞有句經典台詞:"站在高跟鞋上,我可以看到全世界。"

同樣,壓迫式服飾(如緊身褡、包括如今的皮褲)往往材質硬挺,這些都被視作對柔軟身體的支撐,被賦予一種力量感。

除了身份想象,更能支撐我們忍受痛感的是苦修式的精神淨化。

聽起來似乎抽象,但在人類發展中它時常扮演重要角色。

人類會在“物”或“行為”中投射強烈的情感,以此作為精神支撐。這源於基督教,聖徒模仿基督,為分擔人類苦難而自願進行苦修,在禁欲的痛苦中,他們感到的是精神淨化的愉悅。

中世紀的女聖徒正是利用緊身褡來證明自己的精神淨化。

她們瘋狂地勒緊腰身,至難以進食或夜不能寐。身體逐漸變得消瘦、孱弱。而這種孱弱的軀體正是受苦受難的象徵,越是孱弱,就越能證明信仰的虔誠。

這種感覺被稱為“神聖的痛感”。

在發表於1998年的《克拉拉》中記錄了這樣一個故事:

在克拉拉十歲、情竇初開的時候,母親變魔術式的向她透露了自己的16英寸小腰,那一直是母親的性和心靈秘密。於是從12歲開始時,克拉拉為了獻身於苦修生活、完成精神淨化,於是逐步將她的腰圍從24英寸減小到15英寸。她“欣然接受了失眠、身體活動和飲食受限等不適,並嘗到了偶爾昏厥的樂趣,甚至接受了禁令,不能向公眾展示自己的身姿,或者暫時徹底否認自己實施束腰。”

戴維·孔茲分析道:中世紀女聖徒的“控制、戒律甚至肉體折磨”既是排斥肉體也是提升肉體——一種可怕的卻美妙的升華,一種進入神殿的途徑。

“受虐狂產生的內啡肽衝動,與殉難者最後跟上帝交流的狂喜是相同的。它超越了達到性高潮的凡俗境界。”

而到了現代,身份想象和精神淨化互相結合,繼續支撐著“緊身褡們”的風靡。

壓迫至骨骼變形的緊身褡或許式微,但通過不適讓身體產生美妙變化的東西始終大受歡迎。

1999年末至20世紀初時中國內衣界發生了一場動蕩。一個名為“婷美內衣”的品牌實現了26天銷量第一、一年內銷售額上億的成功,令媒體震驚。風靡原因除了尺度較大外,便是在廣告中塑造得出神入化的“超強塑形效果”,儘管體驗者表示“穿上它實在不舒服”。

而到現在,類似壓力褲等能讓腿“細一點”的服飾也永遠有市場,哪怕多次證明是沒效果的。

這些或許仍有視線政治的意味。而已被價值觀化的健身和節食,則更接近精神想象。區別於幾百年前為自己賦予階層想象的下層婦女,如今熱愛節食、健身的白領女性為之賦予了價值觀上的“階層感”。

為瘦而減肥顯得低級,更“高級”的說法是:不屈服於貪食、懶惰的欲望,掌控自己的身體變化,這才是自由——“自律即自由”(運動軟體Keep的口號)。

她們以人肉式緊身褡般的體型表明自己與垃圾食品、鋪張浪費之間的距離,她們以能把自己塞進小碼衣服中同時又保持身體健康的方式證明:我們與過剩文化是有距離的,我們能掌控好管理自己身體的自由,而這才是真正的自由。

說白了,無非是為了借此和別人不一樣。這種通過忍受痛苦獲得的“不一樣”,更讓她們感到安慰。

這樣看來,無論在宗教壓迫、階級壓迫的舊時代還是在生存壓迫的當代,女性在“緊身褡們”中投射的都是一種“期待變得不一樣”的強烈情感。

她們願意為這份“不一樣”而忍受、而做出努力,哪怕這些努力看起來有些變態。但無論目的是找到上帝,還是獲得生活的安慰劑,本質上,都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

參考資料:

戴維·孔茲《時尚與戀物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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