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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流浪地球》的喧嘩聲:讓人類保持理智真的很難

雖然春節檔仍未結束,但《流浪地球》已經坐穩了春節檔冠軍的寶座。大年初三,《流浪地球》就逆襲《瘋狂的外星人》成為單日票房冠軍,大年初四,《流浪地球》的排片量也從最初的11.5%進階為30.3%,翻了近三倍。

但伴隨著《流浪地球》攀升的票房,是愈發撕裂的輿論場。豆瓣評分公開後,《流浪地球》的評分是8.4分,這是春節檔上映的多部電影中口碑最好的;隨著批評聲音的增多,評分也開始下滑,截至2月8日已經緩降至8分(有31.9萬人打分)。一篇

《流浪地球,不及格。》

的文章在微信公眾號發布後,迅速成為10萬+,成為批評《流浪地球》的主流聲音。

《流浪地球,不及格。》文章截圖。作者從科學設定、劇本創作等四個方面闡述了為何認為這部電影不及格,部分措辭比較激動。

百家爭鳴本是好的,對一部電影有不同的評價也是常態,但圍繞著《流浪地球》的爭議似乎漸漸偏離理性討論的軌道,無論是爆款文還是豆瓣的熱評區,不少評論夾雜著標簽化、扣帽子、站立場、問動機,情緒化與偏激化成為一種主流。

這是一個重要的反思契機:在眾聲喧嘩的網絡時代,當批評的門檻降低後,我們是否需要某些評論共識?我們需要建立怎樣的批評倫理?

《流浪地球,不及格。》一文在豆瓣上貼出後,底下的評論一覽。小部分人是和作者討論電影的,大部分是直接給作者扣帽子。

百家爭鳴,是否意味著批評無標準?

《流浪地球,不及格。》成為爆款文後,該公眾號又刊發了一篇《對一文評論的回復》。回復中的第二條寫道:“有大量的反對者認為,我打一星太不客觀了。有的言論很有意思:‘打五星確實有鼓勵的成分,有感情的成分,但是你打一星太不客觀了’。藝術評論本來就是主觀的東西。要求藝術評論客觀是非常無禮、無知的行為。”

我們常聽說一句話,“一萬個讀者心中有一萬個哈姆雷特”,這句話中的“一萬個”是虛指,它表達的是,藝術評論帶有主觀性,有不一樣的讀者可能就會有不一樣的看法。不過不少批評者寫了一輩子評論,可能還會把“一萬個”當做實指,並以此作為藝術評論無標準的支撐。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低級的錯誤——因為萬事萬物都有最基本的標準。什麽是美,什麽是醜,什麽是善,什麽是惡,每個人的具體認知可能不一樣,但這絕非意味著美、醜、善、惡是虛無的、是相對主義的;它們都有某種實體和標準,據此我們不會把美的東西當做醜的,不會把罪惡看成善良。我們所接受的所有教育——無論是道德教育、人格教育還是美學教育,都是為了幫助我們塑造正確、正常的認知體系和評價體系。

如此,我們才有所謂的“四大經典”,有種種百年百部經典電影的評選,有豆瓣TOP250電影榜單,有種種頒獎典禮——所有的這些都是為了確立某種美的、經典的標準。

藝術評論可以有主觀的成分,但它不是主觀的東西;要求藝術評論客觀,不是說只能有一種聲音,而是我們不能偏離最基本的美學標準,如同我們不能毫無根據地給《紅樓夢》打一分,還美其名這是“百家爭鳴”。

明白了這一道理,我們再來評價《流浪地球》。對於一部電影的評價,一定要將它放在一個最基本的坐標系中。顯然,《流浪地球》的兩個最基本的坐標,一個是影史中的科幻電影,一個是中國的科幻電影。從影史角度看,雖然比不上科幻經典,但《流浪地球》無論是價值觀還是特效展現,至少是合格線以上,也因此《紐約時報》等外媒都給出好評;而如果放在中國科幻電影的坐標中,《流浪地球》就像很多人誇讚的,“開啟了中國科幻電影的元年”,意義重大。

在坐標系的基礎上,批評者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點展開具體討論,比如討論表演、特效等;但一個無法改變的客觀前提是:《流浪地球》在坐標系裡是合格的。普通觀眾有權根據各自喜好評分,但如果專業影評人還是非常主觀化地以某一個缺點抹煞全部,這是對自己專業的不負責任——畢竟術業應有專攻。

作為一個影評人,很多時候我都盡量“寬容”,雖然我知道批評是最容易的——你只要把標準定為《教父》《公民凱恩》這樣的高度,哪怕再好的電影你都可以頭頭是道說出好多缺點來——讀者往往還認為批評的影評最有“深度”。這樣的批評解氣,但它們是“不及物”的,它們對中國電影的處境沒有太大意義,因為喪失了最基本的建設性。

我個人不認為《流浪地球》是經典,但如果專業影評人脫離基本的評價坐標系打出一星,我會覺得這種嚴苛是“嘩眾取寵”。我想起了奧登的一句話,“隨時對著一堆垃圾展開孔雀翅膀至少是一種愚蠢;如果你把你全部的激情用於追逐各種類型的蒼蠅,你最終會發現你最喜歡的地方就在廁所”。

也因此,我個人一點都不喜歡《流浪地球,不及格。》這樣的文章,它的寫作因為偏激而屏蔽了太多有價值的東西。就像羅斯在《正義論》中說的,“我不願意向這些榜樣提出反對意見;因為那樣做太容易,而且會忽視一些重要的東西”。發現美、說出好在哪裡,比挑出無關緊要的毛病,難度系數大得多,也有意義得多。

從原著到改編,遵循原著才是好的?

《流浪地球》有一部分爭議來自於原著黨。原著黨和改編黨的紛爭,當然不是起於《流浪地球》,自然也不會終止於《流浪地球》。原著和改編的爭議這些年來之所以鬧得沸沸揚揚,是因為在IP化熱潮下,改編成為一種常態,但能夠將一流小說改編成一流影視的寥寥無幾,原著黨自然群起而攻擊,並且對改編高度敏感。

原著黨的情感可以理解,但對於改編作品也應該有三個基本的認知:一,改編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原創,它擁有任何再次創作的特權。我們對於改編作品的評價,不應該是“跟原著不一樣”這種帶有個人情感的評價,更不應該是“糟蹋經典”這種高帽子的道德指控,而是更為市場化的評價標準:好看還是不好看。只要是好看,你管它怎麽改編,若是不好看,你複刻原著又有何益?

就像很多改編自二流小說的電影,最終的電影成品卻是一流的,像史蒂芬·金的《肖申克的救贖》、瑪利歐·普佐的《教父》都不算最一流的小說,但在此基礎上改編的電影《肖申克的救贖》、《教父》系列卻成了影史經典。如果電影《教父》真像原著黨說的“尊重原著”,那麽它或許也只能是一部二流電影了。可見,“尊重原著與否”並不是萬能的批評模式,它並不總是有效。

其二,將小說改編成電影,從來就是個技術活。原因很簡單,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文藝類型,一種訴諸於文字,一種訴諸於影像;一種內容密度很大,一種訴諸於直觀的視覺效果,敘事上必須刪繁就簡。因此,在改編的過程中,為了情節、畫面、可看性、影像化、大眾化、商業化等方面的考量必然有所再創作。

對此,應試著予以理解,而不是吹毛求疵。像《流浪地球》,主要借用了劉慈欣小說“太陽膨脹,人類建造行星發動機”這個設定,在設定基礎上衍生出新的故事來。有批評者指出,原著中在開始“流浪地球”計劃前,存在著“地球逃學生派”和“飛船逃學生派”之爭,如果電影裡能保留,影片邏輯性上會更通順。話是如此,但在一部兩個小時篇幅的科幻片裡,這樣的文戲太多,勢必導致視覺場面減少,可看性降低。片方做出如此取捨,完全可以理解。

其三,對於一部大體量的商業大片而言,它從來就不僅僅是拍給原著粉看的,而是更多從來沒有看過原著、不知道劉慈欣是誰甚至不知道科幻電影是啥玩意的人看的。這也觸及到關於《流浪地球》的又一個根本性的爭議:它呈現的科幻世界,與小說相比,是簡化的了。

就像有學者指出的,科幻迷的數量與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經濟發展水準呈一定的正相關關係,社會越發達,科幻迷越多,經典的科幻小說也越多。劉慈欣是中國當代科幻小說第一人,“以一己之力將中國科幻文學拉到了世界級的高度”。但我們又不得不承認,中國是一個沒有什麽科幻土壤的國度,普通民眾對科幻的理解可能會非常簡單,比如“科幻=科幻片=大片=特效”。劉慈欣的小說竭力深刻,但作為商業化的電影來說,就得努力大眾化,越通俗越簡單越好看,就越能獲得市場化的成功;而只有讓更多人走進電影院,中國科幻土壤才會愈發深厚——這是經典誕生的市場條件。

因此,以劉慈欣小說的標準來衡量《瘋狂的外星人》《流浪地球》,是一個重要的批評角度,但不應該成為唯一。劉慈欣本人也這樣說:“人家問我說你的小說怎麽才算成功,我說‘只要有一個人看了我的小說,在夜路上做了件從沒做過的事,就是抬頭看了看星空,這就算成功了。’中國的科幻電影,未來最大意義就在於它拓展我們的眼界,它讓我們的生活從中國人這一畝三分地裡走出來,讓我們看得更遠,讓我們在沒有經歷過的時間,沒有經歷過的空間,去拓展我們的人生體驗。”

“惡猜個人”的評價方法,應該被摒棄

圍繞《流浪地球》的最後一個爭議,來自於電影呈現的價值取向,以及對劉慈欣、吳京的“厭惡”。

比如《對一文評論的回復》一文中寫道,“流浪地球電影的價值觀散發一股惡臭。這部電影讓那麽多的人侮辱謾罵攻擊批評者,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劉慈欣在訪問中,堅持認為如果為了人類文明的傳續,他是可以吃掉女主持人的……我因此對劉慈欣相當反感。”

豆瓣熱門短評有幾條是這樣寫道:“好的科幻片應該首先承認人類的無知,並跳出人類的視角去看待人與宇宙的關係,而不是一頭扎入狹隘的家庭糾紛與大國情懷中自作聰明自我感動。”

“快要把我震死在影院座椅上了。影片有科幻設定而無科幻精神,每個人物都處於被集體主義長期坑害的大腦缺氧狀態。”

而在知乎上,也有這樣的提問“有沒有人因為吳京的緣故不想去看《流浪地球》?”,提問者寫道,“真的很討厭吳京,這種直男癌+無腦小粉紅主演的片子,實在是沒興趣去貢獻票房,當初戰狼2已經把我給惡心到了,因此不想再去看什麽太空戰狼了,各位有理解和讚同我想法的嗎?”

特權、集體主義、民族主義、小粉紅……這些是批評者提到的關鍵詞。批評者反對的是這些情感的一種極端狀態,他們的立場,建立在自由主義的基本邏輯上,“惡猜公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立場,這本無可厚非,但這些批評者卻流露出一種犬儒的姿態:他們喪失了對公權正面批評的能力和勇氣,於是轉向了“惡猜個人”。“惡猜公權”背後是“善待個人”,但批評者恰恰相反,他們是“對公權失語,對私權惡猜”,連同最樸素的情感都被抹黑。泛政治化的評價模式正卷土重來,動輒給異見者扣各種大帽子,標簽化的思維泛濫成災。

事實上,《流浪地球》流露的家國思想、集體主義情懷,本無可厚非,哪怕不認同,也不必將這種情感汙名化。但在批評者那裡,它們將這些情感標簽化為“洗腦”,仿佛你被這種情感打動,你就是“失去了思考能力”“被洗腦”。這樣的標簽化,恰恰是偏激、理智枯萎、智商懶惰的體現。

標簽化,不僅體現在某些批評者身上,也體現在某些《流浪地球》的極端支持者身上。對於那些打了一兩顆星的批評者,部分極端支持者也動輒上綱上線,政治化的大帽子扣過來,仿佛你批評吳京、批評《流浪地球》就是“不愛國”。很多人很熱衷於“翻舊账”,看這個人過去都怎麽打分、怎麽發言、持什麽樣的價值立場,以此來否定他現在的行為;仿佛你往日稍有不慎言論,就代表著你今日失去了正常評價的權利。可凡事都會變化,人的思維和價值傾向同樣如此,小時候愛看瓊瑤,現在可能覺得幼稚;以前是“美分”,現在也可能是“小粉紅”——對於這樣的變化應該寬宥和尊重,這些都是不可剝奪的私權。

總之,泛政治化是創作和批評的敵人,任何人都應該對此保持警惕,但凡涉及他人私域和私權,請慎言慎行。你若喜愛《流浪地球》,那就安利更多人走進電影院支持它,而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給打一星的批評者扣上“黑子”“水軍”的帽子,甚至詛咒別人全家。你若不喜歡劉慈欣、吳京,也大可不看他們的作品,但因為所謂價值觀就大肆嘲笑他們的作品和支持者,你自以為鶴立雞群,反倒露出你“袍子裡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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