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 讀
近兩天，在質疑全國青少年科技創新的熱潮中，一些中小學生的獲獎課題被質疑看起來不像中小學生而是博士研究生的課題。在很多媒體紛紛追蹤報導的過程中，《知識分子》也關注到了這一情況並在準備相關報導，卻再次“遭遇”武漢大學基礎醫學院院長李紅良。
據媒體報導，一遭質疑研究的作者的父親為李紅良，而李在接受採訪時撇清關係，稱自己沒有參與孩子的研究。現在有人指出，李紅良實際上與學生的“指導老師”是上下級。
《知識分子》以前曾多篇文章報導李紅良涉嫌學術不端。下面看李紅良這次為何被質疑。
撰文 | 宋宇錚 李曉明
責編 | 陳曉雪
7月16日，兩名武漢小學生因一項 “茶多酚的抗腫瘤實驗研究” 獲第33屆全國青少年科技創新大賽三等獎，引起公眾廣泛討論與質疑。
全國科技創新競賽官網 “在線展廳” 顯示，該項研究由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小學五年級和三年級的兩名同學 “李X怡” 和 “李X卿” 共同完成，主要內容為用綠茶提取物中茶多酚的主要成分 EGCG 作為受試藥物，研究其在裸鼠肝髒腫瘤疾病模型中的體內藥效，並最終得出結論認為該成分確實有一定的抗腫瘤效果[1]。網友認為該研究很難由小學生獨立提出並完成，而武漢市科學技術協會則表示已派出專班赴學生所在學校進行調查。[2]
據7月16日晚《上遊新聞》報導，這兩位同學的父親為武漢大學基礎醫學院院長。多位知情人士也向《知識分子》確認，該獲獎項目參與者 “李X怡” 和 “李X卿” 的父親系國家傑出青年科學基金獲得者、武漢大學基礎醫學院院長李紅良。
“我個人認為這次研究、申報都是符合規範的。武漢市科協調查一下午了，結果會公布的，懇請大家不要傷害孩子。” 李紅良在接受《上遊新聞》採訪時表示。
而7月17日武漢科協表示，專家組按照分別審核、集中評議的原則，一致認可《茶多酚的抗腫瘤實驗研究》等科技創新成果作品，並建議推薦參加省級競賽。
但是，包括李紅良任職的武漢大學動物實驗中心的前同事在內的多位業內專家向《知識分子》表示，這項需要解剖動物的研究由小學生完成，無論從專業操作角度還是安全考慮，都疑點重重。另外，知情人士透露，李紅良與孩子的實驗指導老師存在上下級關係，但李紅良並未向公眾披露這一點。
動物實驗需考證獲批，李紅良和指導老師有上下級關係？
兩名小同學被證實是 “學二代”。很多網友質疑，從專業角度，這項研究由小學生獨立完成，是否有可能？
武漢科協的聲明稱，實驗想法由李某怡在參加學校的科技節小課題研究活動中向科學老師提出，並在科學老師的建議下聯繫到從事腫瘤實驗技術工作的醫院實驗技術員作為指導老師，在指導老師的指導下厘清了實驗思路並進行了對比觀察實驗。
“2名學生在對比觀察實驗中的動物抓取、稱重、小鼠藥物注射、腫瘤測量等簡單操作，均經過指導老師的專門培訓。小鼠的腫瘤剝離操作嚴格按照實驗動物操作標準和倫理，在麻醉處死後開展，實驗腫瘤屬於皮下腫瘤，剝離實驗屬於簡單基礎操作，在老師演示教學後，學生能夠獨立完成，並從實踐中得出報告結果。”
然而，多位相關領域的專家向《知識分子》表達了疑問。
首先，由於該研究涉及動物實驗，如果要親自完成，按照湖北省科技廳的要求必須首先獲得 “實驗動物從業人員上崗證”，進行專業培訓後持證上崗。若沒有 “實驗動物從業上崗證”，如何能在實驗室從事相關動物實驗研究？
據專家介紹及中南大學官網信息，湖北省擬從事動物實驗操作者需要接受實驗動物從業人員培訓基地組織的公益性培訓，並通過複雜的“理論考試”與“操作考核”方可拿到上崗證 [4]。其中，理論考試需要對實驗動物科學、常見的動物實驗技術、實驗動物遺傳學分類等專業知識有基本的了解。至於實操考試，“小學三年級學生的手，連最基本的抓取老鼠的操作考核都不可能完成。” 一名專家這樣評論道。
具體到被質疑的研究項目，所涉及的操作要複雜得多。專家介紹，為驗證茶多酚主要成分 EGCG 的抗癌效果，兩名同學首先需要建立一個腫瘤模型，即體外培養腫瘤細胞，將其重懸到一定濃度後通過皮下注射的方式接種到小鼠體內，隨後等待2-4個星期讓腫瘤長大。第二步，需要為部分小鼠給藥，並等待幾個星期觀察結果。整個實驗下來，一個碩士研究生大概需要兩個月時間才可以完成。
幾位專家普遍認為，如果沒有進實驗組跟培訓組經過幾個月的專業培訓，“生手” 很難一次性成功。另外，實驗涉及到解剖小鼠，這在實際中是 “血淋淋” 的操作，存在可能接觸到體液、血液的問題。一位專家表示，從安全方面考慮，三年級的小學生在這種實驗裡打下手都是不應被允許的。不過，武漢科協的聲明並未說明這兩位小學生是否進行了剝離腫瘤的操作。
《知識分子》查閱發現，全國科技創新競賽規則裡有一條，不接受涉及有風險的動物、微生物，人體或動物離體組織、器官、血液和其他體液的小學生研究項目。因此，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是，為何專家組還會建議推薦這一項目參加省級競賽？
其次，相關動物實驗會是在哪裡進行的呢？這是很多網友的疑問。
至少兩位專家表示，實驗動物的餵養和實驗都需要在專門的場所進行。這項研究，使用的是裸鼠，也就是沒有特定病原體的免疫缺陷小鼠。“這種小鼠在外面飼養的話很容易感染，一感染可能就很快死掉了，必須要在專業的這種動物實驗中心裡面才能存活。”
根據《上遊新聞》，華中科技大學生命科學與技術學院一位教授也表示，“完成這個還需要專業實驗室，華科附屬小學沒有這個專業實驗室。” [3]
多位專家表示，如果要使用動物做實驗，必須要提交一個實驗申請，並獲得實驗部門動物倫理委員會的批準，獲得審批後方可進行實驗。另外，動物實驗還涉及到一定的費用，包括實驗動物的費用和平台設備使用的費用。具體到這次實驗，根據公開信息，至少使用了21隻裸鼠，以100元/隻的價格計算，也就是至少2100元。
會是哪個動物實驗中心會接受兩個小學生去做動物實驗呢？是否會要求支付相關的費用？
7月16日，李紅良本人就該事件接受《上遊新聞》採訪時明確表示，自己並未參與此項研究，所有實驗操作都是孩子在湖北省人民醫院（武漢大學第一臨床學院）實驗技術員王茜指導下自主完成的 [3]。
值得注意的是，李紅良表示，王茜和其愛人原來在一個大院上班，是好朋友，是其愛人告訴他，兩個孩子想和王茜學習、研究 “茶多酚抗癌”。“我同意了。我和愛人當時就說，我不參與，靠孩子自己。” 李紅良說。
但知情人士告訴《知識分子》，李紅良沒有披露的一點是，他和王茜存在上下級關係。該知情人士告訴《知識分子》，王茜是李紅良領導的武漢大學模式動物研究所的成員。從2008年起，李紅良擔任武漢大學人民醫院，也即武漢大學第一臨床醫院心血管病研究所副所長，並創建了武漢大學模式動物協同創新中心。李紅良也是武漢大學模式動物研究所所長。“王茜2014年5月加入了李紅良團隊…… 任職於動物模型組。” 這位知情人士告訴《知識分子》。
7月17日，《知識分子》多次分別撥打王茜和李紅良的手機，並發短信以求證二人是否存在上下級關係，但截至發稿前未獲回復。
“學二代” 科研要符合個人發展規律
對於近日頻頻爆出的 “學二代” 研究獲獎的新聞，幾位科研人員認為需要分情況看待這一現象。
一方面，科學和藝術史上，的確出現過不少 “神童” 如莫扎特四歲即登台演奏，諾貝爾獎也有父子共同獲獎的佳話，因此不能因為孩子取得了成就便一棍子打死說是造假。
“小孩子真的有興趣，踏踏實實在做，我是不反對的，也很正常，不能說小孩子取得成就一定就是造假。”
另一方面，專家們普遍認為小孩子的研究成果應符合個人發展規律，研究選題與過程不能由父母過多干涉決定。
一位學者表示，如果自己的孩子的確對某個問題感興趣，那他可能會幫助準備實驗材料，引導小孩去做，但絕不會請自己的研究生去做或者做一些超出孩子實際能力範圍的事情。
“國內目前這種浮躁的環境下就出現了很多不符合發展規律的事情，帶有功利性且超出小孩實際能力範圍。我本身不反對學二代的概念，諾貝爾獎也有父子得獎，但你這條路是怎麽走上去的很關鍵，國內就是風氣太亂了，能有多少是真的不好說，但假的肯定是多的。” 上述學者說道。
另有學者表示，幫助自己的孩子獲得一些超出Ta能力的榮譽，“現在有媒體這麽發達，一旦這個事情（曝光），其實最受傷害的還是小孩，對不？”
也有評論表示，鼓勵中小學的青少年科技愛好者積極投身於科學本是一件好事，但科學家若利用自身職權謀取私利，這是對於公共資源的踐踏，也是對於其他沒有資源的人的一種不公平。
“如果家庭關係帶來的科研機會幫助學生產生了興趣、啟迪了科學思維，那是否能夠把這樣的渠道公開開放？讓沒有關係但對某領域感興趣的同學也能申請參與？因為這個畢竟佔用的是國家科研經費，當時的目的不包括中學生啟迪培養。” 一位參加過中學生進高校實驗室計劃的同學評論道。
參考資料
[1] 全國青少年科技創新大賽. (2018). 茶多酚的抗腫瘤實驗研究. 在線展廳. http://castic.xiaoxiaotong.org/Query/SubjectDetail.aspx?SubjectID=60268
[2] 澎湃新聞. (2020). 武漢市科協回應“一小學生研究抗癌獲獎”：已安排專班調查.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72367549066957900&wfr=spider&for=pc
[3] 沈度. （2020）. 武漢小學生姐妹研究“喝茶抗癌”獲獎，院長父親：沒參與. https://news.sina.cn/sh/2020-07-16/detail-iivhvpwx5810903.d.html
[4] 武漢大學中南醫院. （2019）. 2019年湖北省第五期實驗動物從業人員（技術）培訓及考試通知. https://www.znhospital.com/dwxwgg/14960.jhtml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