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播沒有假期

頭圖為承載舒舒夢想的直播間，由虎嗅拍攝

春節將至，許多人已經憧憬起假期，在工作中摸魚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

假期裡，一年的疲憊洗淨，工作中的煩惱可以暫時拋諸腦後，郵箱可以不看，手機可以靜音。

在你們期待與家人準備一桌好菜時，另一個普通人家裡，女主播們打開了攝影頭和直播軟體，開始工作。

可能在鋼彈4.25億的網絡直播觀眾看來，直播間裡的女主播們，在假期開播是理所當然。有的時候會不記得，她們也是凡人，假期堅持開播，有夢想驅動，也有常人難以想象的辛苦。

女主播的日常

陌陌發布的《2018主播職業報告》顯示：

由於觀看主播用戶的高峰時期均在閑暇時間，如下班後，主播的工作時長通常在晚上。數據顯示，44.24%的主播會在19：00-24：00直播，60.1%的職業主播在這一時段直播。

餃子起床時已經臨近中午，陽光從窗簾縫隙中漏進來，照著她眼睛一陣生疼。

作為一個陌陌的頭部主播，昨晚下播之後，她又回復了一點粉絲的私信，同時一邊卸妝，一邊還學了一首新歌。

上床睡覺時，已過凌晨三點。

湖南的冬天，寒冷中裹挾著濃重的濕氣，會令人眷戀被窩。但只要到了11點鍾，餃子還是會掙扎著爬起來。

洗漱之後，她站上了跑步機，既是為了驅散殘存的睡意，也是依靠為數不多的運動時間，來保持自己的身形和體質。

運動完衝個涼，餃子會靠在沙發上，看每一條粉絲的留言。許多大主播會選擇專門雇一個助理來打理粉絲發來的消息，坦率說粉絲有時也難以分辨網絡那端發來的文字是誰在回復。

但餃子說，不管怎麽樣，她自己回復消息，會讓粉絲更開心一些。

整個下午，都是餃子用來準備直播的時間。頗為出人意料的是，餃子已經不太需要多少時間來化妝。

“著急的時候，打比賽的時候，20分鐘就可以化好。”

對她來說，現在真正的難點在於直播間的布置，以及準備直播時費盡心思。她會用下午，乃至每個有閑暇的時間去逛淘寶，尋找在直播間中可以使用的道具。

調查顯示，有33.8%的主播每月用於自我提升的花費超過1000元，職業主播每月用於自我提升的花費超過1000元的佔52.8%，8.5%職業主播每月提升自己的花費甚至高於5000元。

不過，相比於花錢，主播們花的更多的還是心思和時間。

每天餃子都要學新歌，來滿足直播間粉絲互動時的要求——有時也滿足不了。

“如果你沒有用心設計，粉絲會覺得你在偷懶。”

下午五、六點鍾，直播開始，餃子將鏡頭調整好，露出招牌式的微笑。這份笑容會一直持續到凌晨，通常每天6~8小時，最多的時候，10小時也有過。

直播結束之後，餃子也沒有馬上休息，她打開其他主播的直播間瀏覽起來，思索著下次直播，是否可以借鑒些新的玩法。

餃子的日常，也是目前中國網絡主播群體的日常。

陌陌出品的《2018主播職業報告》顯示，

由於觀看主播用戶的高峰時期均在閑暇時間，如下班後，主播的工作時長通常在晚上。數據顯示，44.24%的主播會在19：00-24：00直播，60.1%的職業主播在這一時段直播。他們的努力也成使直播成為了中國年輕人中最普及的娛樂方式之一。

因此他們普遍顛倒作息、三餐紊亂，在失眠與激烈的競爭中，爭奪直播這塊蛋糕，既是一份工作，也在圖一份美好前程。

“我覺得我播到現在還是很幸運的，包括粉絲支持公會扶持平台給的流量，我覺得嘛努力是永遠都有必要的，不管發展到什麽階段堅持努力。”

在接受採訪時，餃子笑著說。

夢想的延續

另一邊，主播舒舒同樣臨近中午才起床，簡單梳妝之後，她開車來到了自己位於通州的工作室。

工作室旁邊就是她的母校，北京現代音樂學院。

這所學校中的學生大都有一顆明星夢，如《偶像練習生》中的朱星傑、小鬼，以及《創造101》中的高穎浠均出於此。

舒舒也不例外，作為韓舞系的畢業生，她參加過女團，也做過Dancer。然而娛樂圈是一道“窄門”，只有少數 “幸運兒”可以踏過門檻，名揚天下。據統計，即使是藝術名校諸如北影、中戲和上戲，學生畢業後沒有穩定工作的人數也會超過50%。

當初的舒舒則是無數沒有通過那道“窄門”的一員。而且對她來說，家裡經濟的實際困難也讓她無法像這個圈子裡的很多人一樣，就這樣“漂著”等待機會。

在一位朋友的勸說下，她開始了直播生涯。

現在，作為陌陌上最成功的主播之一，舒舒最大的兩個願望都有所實現。於事業，讓“更多人認識自己”；於家人，她年少時“讓母親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媽媽”的承諾，也在物質層面有了保障。

值得一提的是，2019年驚喜夜當天，舒舒和楊坤同台，演唱了《答案》。

更值得她驕傲的事情，當然還是她帶著去現場為她打氣的媽媽一起走了紅毯。

回憶這段歷史，帶著一絲欣慰。她自嘲說自己本來長得也“一點都不偶像”，在傳統娛樂圈也比較難出頭，還是互聯網上，自己的優勢才施展得開。

只要有一台手機，人人都可以開直播。這也就意味著想成為人氣主播，競爭其實是空前激烈的。

調查顯示，主播如果想保證人氣的增長，收入的穩定，必須有過硬的專業技能。13.4%職業主播表示在做主播之前接受過系統培訓和考核，兼職主播這一比例為3.8%。

因此有專業背景的藝校生，在直播間就有了天然的“舞台經驗”。為了在直播中展示更多才藝，舞蹈專業畢業的舒舒自創了“手指舞”，同時還學習了葫蘆絲和非洲鼓，來盤活直播間的氣氛。

而多年在台前幕後的摸爬滾打，使舒舒善於接人待物，腦子活，應對好，在直播間，這是一筆不可多得的財富。

這也是為什麽，作為一個顏值難稱出眾的主播，她會成為“大主播”，並且許多新人也希望在她這裡取經。

在舒舒的工作室，時常有“練習生”出入，他們可能並非藝術專業出身，但舒舒告訴他們，一定要針對直播間觀眾的喜好，勤加練習。如此即使不能成為大主播，也肯定可以安身立命。

目前有21%的職業主播月收入可以超過萬元，對於中國的大部分家庭來說，達到這個收入水準基本可以保證溫飽無憂。舒舒很有自信，自己培養出來的主播，都可以過這個標準。

另一種夢想

餃子同樣也是學舞蹈出身，如果一切順遂，她會繼續考研深造，最終成為一位舞蹈老師——如果不是家裡突遭變故的話。

現在，她不僅要贍養父母，底下還供妹妹上學。

“基本上就是我支撐了我們家。”

在採訪的時候，我們問她，每周休息的時間有多少。她想了想說，平常周一到周日都開播，視實際情況，每個月會休息一天。

“那放假的時候休息嗎？”

“放假是最不能休息的。因為，你知道，觀眾在節假日會花更多時間看直播。”

的確，調查顯示，80.4%主播表示會在法定節假日直播，93.9%職業主播會在法定節假日直播。

對於一個為他人創造快樂的行業來說，別人休息時間越多，也就意味著她們上班時間越多。

提到未來，餃子有清晰的規劃：

這兩年趁著人氣在，就拚命的開播，多掙一些錢，積累粉絲。等家裡經濟壓力真正解決了，妹妹上完學，即便直播不做了，也會有一些積累，嘗試做點生意。

作為舒舒的一位得意弟子，餃子身上並沒有藝校學生期待走紅的執拗，反而折射出許多城市女性生意人的悲喜。她們往往有自己的思想，也有姣好的外貌，但因緣際會，過早的要接過家裡生活的重擔，需要掙錢補貼家用。

對於餃子來說，與自己相比，家庭是更為重要的命題，她希望以自己年輕時更努力的工作，換來今後數十年整個家族更好的生活。

這類姑娘，在前互聯網時代，出路更多是開外貿店或某種產品的銷售。而現在，直播成為了實現夢想的一條捷徑。

但本質上，她們畢竟還是普通女孩。在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中，餃子私下經常哭。她給自己立下的規矩是：不要在直播間裡哭。

但前幾天，她沒有崩住，在直播間裡淚如雨下。

我們問她，為什麽哭。

她想了很久，然後說，好像沒有一個特別直接的原因，只是在那個時候百感交集，就沒有忍住哭了出來——可能所有原因都有一些，來自家庭，來自工作，以及來自粉絲。

對餃子來說，作為主播最大的難處，就是在接人待物方面。其中最難的地方，是如何處理與粉絲的關係。

餃子說，自己剛開始直播的時候就因為不會處理關係，有時會爆出一些矛盾，並導致自己一整天的直播不在狀態。

後來舒舒告訴她，作為一個職業的主播不能這樣，你需要一個職業的狀態去打動觀眾，不能感情用事。

於是現在，餃子在大哭過之後，也能迅速的收拾情緒，繼續直播。她也始終堅持著親自回粉絲留言。

這種堅持是有回報的：

“最讓我欣慰的是，我（在直播間）哭了之後，所有人都來安慰我，沒有人來嘲笑我，連黑粉也沒有。”

娛樂業“個體戶”

舒舒現在隻用不到半個小時，就可以準備好一晚上的直播內容，從房間布置的想法，到才藝內容的準備，都已經爐火純青。

但她覺得自己的狀態並不太好。

“主播呢，就相當於自己一個人一家公司，對於藝人來說，有公司和經紀人會幫忙把工作以外的事情擺平，但對於主播來說，只能靠自己。”

作為娛樂圈“個體戶”，舒舒保持了兩年多這樣事必躬親的狀態，名利雙收的同時，也落下一身疲憊。

她的直播間櫃台上堆滿了藥，有喉嚨藥、胃藥、感冒藥等等。

舒舒說，自己的嗓音是清脆高亮的，但現在已經低沉沙啞，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拚命直播，獲取流量。

和所有互聯網產品一樣，“流量”是主播的生命線。主播的收入絕大部分來自打賞，愈多人觀看，獲得更多打賞的幾率自然也就愈大。

所以主播們總是要保證足夠長的在線時間，來實現最大限度的拉新。而除了個人努力外，平台的推薦也至關重要。

舒舒回憶起第一次拿到平台推薦時十分激動。她說，她眼看著直播間的觀看人數從35人一下衝到了一萬人，隻感覺全身的血氣都被調動了起來。仿佛可以一直直播下去，根本不想睡覺。

“我不是那種看上去特別美、人家就會給你刷很多（禮物）的人。我是真的要很多的人聚集在我的直播間，認可我了，他們才會刷禮物的。”

可見官方的一點幫助，對於這些“個體戶”來說可能至關重要。

而像陌陌這樣的直播平台也意識到主播的需要，在這兩年間，主動的幫主播“走出去”，來獲得更多的流量。

舒舒作為陌陌官方的代表，參與了《下一站傳奇》等綜藝節目錄製，她曾經所期待的演藝夢想，也終於從另一條路實現。

參加《下一站傳奇》時，舒舒停播了兩個月，對於許多主播來說，這麽長時間的停播幾乎是致命的。

但當她結束節目錄製，回到直播間時，卻驚喜的發現，那些老粉絲依舊在這裡。舒舒很熟悉他們：有人是包子鋪的老闆，有人是商場裡舉牌子的，還有開超市的。

許多人從舒舒身上看到了努力生活和追尋夢想的共鳴，用自己手中5塊、10塊錢投票，將她重新送回了演藝世界。

這一刻，舒舒是幸福的。

女主播沒有假期

我們問了舒舒和餃子一個同樣的問題：如果你們有假期，想幹什麽。

餃子的回答很明確：“睡覺”。然後說：“如果有時間，可能會想多直播一會兒。”

而舒舒則伸著懶腰說，自己想要去海邊，比如馬爾地夫。

“你去過嗎？”

“沒有，因為幾乎每天都要直播，很難有這樣長時間的假期可以讓自己真的放鬆下來。”

數據顯示，從事主播職業的人群都非常年輕，90後主播佔68.4%，95後主播佔15.7%，而職業主播中90後佔72.5%。而其中女性主播佔主導，佔比鋼彈78.77%。

她們在職業起步階段，涉世未深，因此少了幾分功利和油膩，多了些對於夢想的執著。

未來她們可能會走上不同的路，有人繼續直播，有人進入演藝圈或商界，也有人做回普通人找一份普通的工作。但她們在直播間的努力，都將成為人生中一段不可磨滅的印記。

而隨著觀看直播的用戶的越來越多，這些沒有假期的年輕人，作為新職業的探路人，或許將成為一代人的集體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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