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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職 業 故 事 -
突如其來的“掉粉”讓我不得不回想這段做直播的日子，提醒自己做直播的原因。我不同意也不接受“半生緣”的話，但我必須承認，每天3個小時的直播裡，我確實是在扮演一個“人設”，一個善解人意、活潑可愛的“蘿莉”。對著一堆陌生人喊“哥哥”，以乞巧的姿態讓別人給我“送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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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 事 練 習 生 習 作
第 22 篇
我做直播的初衷，是在今年4月下旬，朋友和我談起直播的話題時，說起最近很沉迷直播，時不時還會打賞，讓我有了興趣，加上那段時間手頭緊，我心想，或許可以通過直播賺點小錢。
帶著好奇和期許，我在一個貼吧的直播小組，找到一個正在招募主播的公司，照著上面的微信號，我加到了“經紀人”小晶。
小晶熱情地向我介紹了他們公司，聲稱其公司是全國在抖音上排名前三的直播平台，緊接著她開始指導我注冊，學習話術、開播注意事項、複盤等。
一開始，我確實對直播投入了很大的學習熱情，但沒想到，直播我僅做了一個月，就堅持不下去了。
1
日期：5月1日（直播前夜）
學習內容：小晶教我“互動技巧”
今天傍晚時候，小晶發來一份題為《粉絲互動技巧》的文件，囑我多看看。
裡面說，互動技巧分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表情動作豐富”，特別注明“切忌表情動作僵硬，不夠豐富”。
小晶發來語音，進一步講解：“除了多笑，新手主播也要更多考慮豐富的表情和動作，比如剪刀手，手比愛心，吐舌頭。這些細節讓粉絲們受到了感官刺激，能感受到你作為主播的積極與熱情，更容易對你產生好感，從而更有意願消費打賞。”
這對於我來說，仿佛是打開了新大門。我連連答應。
“互動技巧”裡的第二部分是“多說禮貌感謝的話語”。
小晶連著發了好幾條信息給我，強調說：“當有粉絲送禮物給你時，無論數量、價值多少，都要一視同仁，向送禮物的粉絲表達尊重和感謝，比如“謝謝哥哥”。能配上適當的讚美是最好不過的，比如，謝謝哥哥的第二次送禮啦，你真大方。要讓粉絲感受到主播的誠意與熱情，有意願繼續互動下去。”
我認真地聽了半個多小時，一邊做著筆記，不敢馬虎。
給我講解完後，小晶說我明天早上就可以試播了，早晨5點到8點，她全程都會看，結束後會告訴我哪裡需要改進。
由於時間緊，準備不多，我心裡一陣發慌——這可是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表現自己，我壓根不知道會遇到什麽狀況。
小晶好像知道我的顧慮，發信息問道：“你是不是怕自己到時候不知道說啥，也不知道做什麽？”
我秒回：“是。”
小晶說：“你啥都不用怕，如果不擅長唱歌那些的話，你就講故事，講話，講啥都行。”
“真的講啥都行？”
“對，只要不違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講啥都行。”
看小晶這樣講，我算是吃了半顆定心丸。
這會兒我勉強算是對“直播”有了點了解，這些“直播規則”“互動技巧”，都是在幫助主播塑造一個完美的形象。
原來，我們在那些直播平台看到的直播，和現在國內的某些“真人秀”一樣，是有話術的，甚至自己提前寫好稿子，準備好要說什麽，要做什麽。因此，所謂的直播，也不是讓人去表達自我的，而是去表演的。
想到這裡，對於明天的直播，我心裡略感複雜，但還是很快清除了雜念，練習了一會兒動作、笑容之類的。希望明天的直播是個好的開始。
2
日期：5月2日（直播第一天）
學習內容：化妝是主播專業性的體現
今天早晨4點半，我的鬧鐘就響了。困意還很重，腦袋也是懵的，我在床上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一看時間，都過去10分鐘了。
我趕緊收拾完畢，用三腳架把手機框好，打開直播界面。無精打采、素面朝天的面容，在濾鏡的修飾下立馬變得紅潤通透，兩個臉頰像是上了腮紅，嘴唇也滋潤飽滿——這效果堪稱神仙級別的美顏啊！我感歎一番後，便兩眼直直地盯著手機螢幕，心裡又緊張又激動。
過了一會兒，有個熟悉的頭像出現在了直播間——小晶。這時小晶的微信也彈了出來：“你說話啊，說啥都行！”
“就我一個人，我不知道說啥。”
小晶的信息嗖嗖地發過來：“你和我說啊！就當我是陌生人，保持微笑，拉住我和我說，假裝自來熟，總之一定要有反應。”
我深吸一口氣，擠出笑容：“這位剛進來的朋友，是小哥哥還是小姐姐啊？”
小晶在螢幕上迅速回復：“小姐姐。”
我繼續問道：“原來是小姐姐啊，怎麽起這麽早啊？”
小晶也秒回：“失眠唄，睡不著。”
果然有了對話，就沒有那麽緊張了。我逐漸放鬆下來，準備繼續回應小晶，這時螢幕下方一個叫“半生緣”的頭像發了一條彈幕：“羨慕啊，失眠睡不著，我都起床搬磚了。”
原來在我和小晶互動的期間，直播間已經進來10多個人了，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一下興奮起來，拉著“半生緣”說：“這麽早起床搬磚啊，咱們是同道中人啊。”
隨後我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盡量把嘴角往上揚，讓笑容看起來更加大方自然。一來二去，開始有兩三個人都在和我對話了。
接下來的2個多小時裡，我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咧著嘴一直在說話。除了“半生緣”和我一直有互動外，大多數時候，我其實都是在自言自語，說一下成都之前的氣象，現在的氣象，接下來的氣象，還有一些連我自己都想不起來的廢話。
我照著記憶裡小晶教過的話，對著螢幕說滿了直播時長。但最讓我別扭的是，我沒辦法喊出“哥哥”這個稱呼。
一到8點，我就匆匆關了直播間，往床上一躺。手機頓時“叮咚，叮咚，叮咚”響個不停。拿起一看，全是小晶發過來的語音消息。我逐條點開。
“你沒晃，你忘記搖擺了，像個木頭一樣，一動不動的，除了五官有時候動了幾下，3個小時，你都沒動過。”
“你是不是沒化妝啊？整個人看起來很無力，我不是給你說了要化妝嗎？口紅腮紅眉毛這些通通要上的。”
我解釋說：“因為我點開直播間的時候，發現它自動就給我濾鏡了，看起來面如桃花的，我就覺著沒必要再化妝了嘛。”
“不可以，濾鏡是濾鏡，妝是必須得化的，要不然你看起來就很素，最重要的，這樣會顯得你很不專業。其他主播都是在用心打扮的，但一到你這裡，素面朝天的，那一對比，你是完全不專業的，別人是不會願意看的。”小晶強調了“專業”二字後，我感到自己確實理虧，便趕忙答應“是是是”。
但經過今天的首次直播，我好像多了一點信心，看到濾鏡下自己白皙透紅的皮膚狀態，我很快打消了開播之前我的顧慮：長得不漂亮，真的可以做直播嗎？
從今天來看，好像只需要按照小晶的話去做就沒問題，把自己打造成一個可愛討喜的模樣，和直播間的看客嘮嘮家常，表現出我的親和力和積極性就行了。
明天的直播，為了看起來更專業，我決定更早起來化個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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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5月3日（直播第二天）
學習內容：“打賞”能激勵主播士氣
經過昨天小晶的教導，今天我早起了15分鐘；考慮到前一天沒話說的尷尬，我還提前做了些功課：找了一些有趣逗樂的段子寫在小紙條上，想著到時候突然沒話說的時候，可以救救急。
小晶說，剛開始沒人看是正常的，差不多得做3個多月，才會看到起色；做個小半年，到時候每天播1個小時也綽綽有余了。另外，早上雖說沒有那麽多遊客，但開播的主播少，進房間的遊客自然也比較集中，所以只要開始直播，完全不用擔心開播時段。
今天開播半小時後，陸陸續續有人進來了，但都停留了不到1分鐘就退出了，這讓我很受挫。我想，如果不是我說得太爛，那就是我長得太難看。士氣滅了大半，我有些垂頭喪氣了。
小晶看出我表情的變化，嗖嗖嗖地給我點了20多個小心心，然後發彈幕說：“小姐姐很有趣呢，講的段子挺好玩兒的。”雖然我知道這是小晶為了給我鼓氣說的，但還是覺得開心，提高了音量，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
這時候提示，又有人給我送了一連串“小心心”，我以為是小晶，結果一看，是昨天和我互動的“半生緣”，我感到十分意外，對著螢幕說道：“謝謝半生緣送的小心心，你今天也起這麽早啊。”對面發來消息：“對啊，每天都要早起。”我順勢接話：“既然這樣的話，那你可以一直關注我，每天早起都能看見我的直播了，給你解個悶也是可以的。”半生緣回復：“好啊，已經關注你了。”
我來了精神，開始拉著“半生緣”互動，陸續的有其他人在下面發消息：“小姐姐，關注你了。”“新主播啊，點個關注。”
看著大家這麽說，我越發有精神，成都的小吃、美食，能想到的話題，我全都說了一遍。一圈下來，口乾舌燥，但今天的時間好像比昨天過得要快，已經8點5分了，我說了一些客氣話後，結束了今天的直播。
今天這場直播下來，我發現有近10個人關注了我的抖音號，還有差不多50的音浪。用小晶的話來說，音浪就是我們的終極目標，目的都是變現，因此，看著今天的50個音浪，我還是有些小激動的，想著說不定後面有人給我刷大禮物。
今天的打賞，完完全全鼓舞了我的士氣，我開始有點沾沾自喜。我盤算著：照這個趨勢發展，哪裡要幾個月的時間啊，一個月我應該就可以拿到可觀的收入了，再聯想到之前聽說過誰誰誰一口氣給主播連刷20個超級火箭的，那一分鐘就是4萬啊！想到這裡，我雖然還是有幾分懷疑，但已經收不住洋洋得意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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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5月13日（直播第12天）
學習內容：撒嬌能獲得更多的“打賞”
做直播已經小半個月了，我的粉絲數和打賞數，並沒有和直播時間成比例上升。小晶之前就跟我總結過：我性格軸，不柔和，又不懂撒嬌，上來逢人就喊“老鐵”，每天三個小時的直播差不多都在嘮家常。這樣下去，光是有話聊，也沒有人打賞，不能變現，就是浪費時間和精力。
小晶苦口婆心地跟我說，男生喜歡溫柔可愛的女主播，所以你得和平時不一樣，必須激發他們的保護欲，這樣他們才會關注你，等時間一長，你要什麽禮物都給你刷。另外，還要學會誇人，看直播的，都是在現實生活中得不到關注的人，所以你喊他的網名或者是喊他小哥哥、帥哥、小美女，他們就開心。虛榮心一旦被滿足，有求必應。你以為這些看直播的人，看的是什麽呢？全部看的是寂寞。
今天小晶也一再囑咐我，一定要可愛甜美，要逢人叫“哥哥”“小哥哥”“大哥哥”，總之不能太直白，要讓別人有保護欲，才會給我刷禮物。
認識到現實情況，加上最初高漲的情緒也在慢慢冷卻，我終於聽了小晶的勸，決定今後要在手機螢幕前將自己打扮成一個可愛活潑的精致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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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5月15日（直播第14天）
學習內容：熟悉表演之後有點抗拒心理，學著調整吧
這兩天直播時，我不僅盡量表現得可愛、會撒嬌，在與粉絲互動期間，我也淋漓盡致地展現自己的朝氣，表現得積極向上，突破自己的別扭，學著說“謝謝小哥哥刷的禮物”“哥哥真好，哥哥真帥”。
直播過程好像順利了點。只是，持續兩個多星期的早起開播，我的身體有些吃不消。直播結束後，我得趕緊卸妝，然後搭車趕去公司，再開始一天的工作。
雖然整天困得不行，但為了最後的提現分成，我還是想堅持下去，畢竟小晶說，熬過前面幾個月，後面就輕鬆了，到時候一天隻播1個小時就行。
但今天直播結束後，在車上，我開始思考，到底是什麽在支撐我每天4點就能早起，是什麽在支撐我對著陌生人喊出“哥哥”。
我確實是在扮演一個“人設”，這樣做，是為了獲取陌生人對我的打賞。看來我現在還是不太適應表演式直播，說不定再堅持一段時間，就能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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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5月26日（直播第25天）
學習內容：跟粉絲打交道需要更多的表演技巧
今天直播快要結束時，“半生緣”發來消息，“我加你微信吧，咱們都認識這麽久了，交個朋友，私我。”
我本想打個哈哈給糊弄過去，所以還是自顧自地說話，沒有理會他這條消息，但“半生緣”又在螢幕上提醒我：“我已經私你了，看見回我哦，小姐姐。”
我如果直接拒絕，很大可能就失去這個粉絲了。因為“半生緣”是我的“忠實粉絲”，他幾乎每天都會看我的直播，而且偶爾會刷些禮物，我很感激，所以想小心翼翼地維護。
結束直播後，我在後台把自己的微信號發給了“半生緣”。很快，對方就發來好友申請。加上好友後，和“半生緣”寒暄了幾句，我就以還要上班為由，結束了對話。
沒想到今天一整天，“半生緣”一直在給我發消息，問我年紀，問我的住處，要不然就是有空了給他講兩個段子聽聽。明眼人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所以我幾乎沒有回復他。
傍晚時，“半生緣”又發來一條消息：我還以為你真的活潑可愛、侃侃而談、平易近人呢，原來都是裝的，話都不會說兩句。我剛想作答，消息已經發不出去了。“半生緣”把我刪了。後來我到後台去看，他也已取關我的抖音號。
突如其來的“掉粉”讓我不得不回想這段做直播的日子，提醒自己做直播的原因。我不同意也不接受“半生緣”的話，但我必須承認，每天3個小時的直播裡，我確實是在扮演一個“人設”，一個善解人意、活潑可愛的“蘿莉”。對著一堆陌生人喊“哥哥”，以乞巧的姿態讓別人給我“送心心”。
一個月下來，不止是身體吃不消，由於每天在現實與虛擬的角色轉運站換，我也早就心生倦意。今天“半生緣”對我的騷擾和批評，反而讓我從疲憊和“久了就習慣了”的自我催眠中清醒過來。
時間長了可能是會習慣，但我怕我會迷失真正的自我。虛擬的世界待久了，會分不清現實中的自己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分不清那到底是自己的人設，還是本我。
直播的人，為了金錢和受追捧的欲望，在螢幕前表演著自身不具備的特質；看直播的人，為了滿足虛榮和排解寂寞，沉迷“人設”，主動打賞。其實都是半斤八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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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5月31日（直播第30天）
學習內容：“直播生涯”結束，我也告別了我的“人設”
今天是最後一天直播。
我仍然用可愛乖巧的樣子和觀眾聊天。在直播快結束時，我調整了一下手機角度，對著螢幕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壓細了嗓音說：“謝謝‘風中是緣’這位大哥送的小心心。”雙手做出一個心形以示感謝。
接著，我退出了直播間，關閉了抖音，歎氣似的躺倒下來，心想，明天早上可以多睡兩個小時了。
-END-
練習生|文文周
/ 一個渴望自由的人 /
題圖|《風平浪靜的閑暇》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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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鹿｜本期編輯：閑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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