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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後藝術家郭城:“技術流”藝術家的“養成”

青年藝術家郭城

【編者按】不知不覺,青年藝術家的“標簽”已滑向“90一代”。出生於經濟持續增長的九十年代,經歷電腦、遊戲、數位相機、手機等智能系統的革新,“90後”藝術家的關注領域、創作方式和成果、對於自身的運營能力,以及對整個行業的判斷力,都和他們的前輩大不相同。他們正在發現、思考什麽?正在嘗試哪些藝術實踐?如何打開自己的藝術市場,甚至創造自己的藝術影響力?這些問題都待解答。為此,雅昌藝術網面向出生於1985年至1995年的藝術家,發起【藝術“90後”】系列,試圖用專訪的形式,走近他們的藝術世界。

今天,與我們對話的是青年藝術家郭城。

2017年,在上海工作、生活的北京人郭城,前往阿姆斯特丹市西北部的ADM。那兒人煙稀少,植被橫生,據說曾是一座船廠,上世紀五十年代倒閉後,兩度被“佔屋者”(Squatter)佔領。郭城在那兒住了三個月,是為實現他與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學,以及化學家和環境科學家Heather Leslie合作的藝術項目。受到Leslie對“微塑料”研究的啟發,正在關注“人類紀”的郭城挖了一塊一平米的空地,他通過挖掘、篩選、清理、回填的方式,製造了一個人類紀地層“無人類活動痕跡”的土地。之後,一些挖掘成果被作為材料,成了一組裝置的一部分。

這是郭城成為全職藝術家的第一件作品。自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畢業後,他在大學實驗室待過一陣兒,教過書,也在藝術機構工作過。這期間, 郭城有過作品,但成為“藝術家”,他花了5年。

郭城本科在同濟大學念工業設計,研究生專業是國內還沒有明確譯名的Critical Design(編者注:若直譯,是為“批判性設計”或“思辨性設計”,由Anthony Dunne和Fiona Raby在著作“Speculative Everything”裡提出)。有別於設計一個“產品”,Critical Design更接近於一種設計“思維”——大體是指,通過一個設計思維,產生一個作品或項目,以此對所關注的事件提出一個觀點、發出一個質疑。

這種“思辨性”,讓郭城萌生心念——要當藝術家。然而,回國後,他卻陷入兩難。“設計圈不認同你做的是設計,藝術圈又覺得你沒有藝術背景。”他感歎。

在國內,想成為藝術家,卻沒“八大美院”護航,“藝術的大門”便掩了一半。  

策展人張尕是郭城踏足藝術圈的引路人。2012年,他們曾在北京共事半年;2015年,張尕引薦郭城,在上海新時線藝術中心工作。兩年裡,他 結識不少藝術家,也讓圈中人記得自己的名字。

三十而立,郭城的新身份是藝術家。這一次,他不兩難,不搖擺。

郭城作品《Mouth Factory》(2012)

雅昌藝術網:您是2017年開始做全職藝術家的,能否介紹一下之前的經歷?

郭城:我是北京人,本科在上海同濟大學讀的工業設計,研究生畢業於英國皇家藝術學院,方向是Critical Design。我不確定它有沒有對應的中文解釋,具體是指通過一個設計思維,產生一個作品或項目,來對你所關注的事件提出一個觀點、發出一個質疑。因此,從這個層面上來說,與當代藝術是很接近的。

2012年畢業後,我回國,先去了清華大學藝術與科學研究中心媒體實驗室,跟著張尕老師工作了半年。2013年夏,我因機緣回到同濟,做了一次交流活動。後來,學校讓我留下來,同時在設計創意中心教一些課。2015年,我在一次講座中重逢張尕老師,他說他要加入新時線媒體藝術中心,推薦我一起去。在那兒工作兩年後,我辭職了,就做全職藝術家了。

雅昌藝術網:決定當全職藝術家的原因是?

郭城:其實我有其他工作時也做作品,只是辭職後到了另一種工作狀態。國外有挺多邊工作邊創作的藝術家的,這很常見。從2015年起,我連續三年申請荷蘭的項目BAD WORLD,該項目每年都會邀請十二個和生物相關的科研機構——或是獨立實驗室,或是學校生物部門,申請項目的藝術家或設計師可以投自己的方案,來和這些科學家們組隊合作。組隊成功後,就一起做一個合作性的項目,費用由主辦方提供。2015年,我和一位朋友一起申請的;2016年,我第一次獨立申請,到了終評的階段——每年,BAD World有12個組方案進入終評,經過面試,最後獲選3組。2017年,我又申請了一次,最終入選了。因此,我的作品“A Felicitous Neo-past”由此展開。

郭城填埋了這方一平米的地

雅昌藝術網:作品的創作背景和方向是?

郭城:和我合作的機構是來自阿姆斯特丹的自由大學,化學家/環境科學家Heather Leslie主要跟進這個項目,他當時主要的研究方向是微塑料。環境科學在BAD World裡算是比較新的嘗試,因為,以往合作的科學機構主要研究細胞研究、遺傳學,以及仿生或生態。我對此感興趣的原因,是因為它和我當時關注的主題——人類紀相關。人類紀最早由科學家提出,大致是說人類已經成為影響或改變全球地形和地球進化的地質力量,這種力量可與大氣循環、水循環、地震、火山等並列。在此基礎上,這個項目由此展開。

雅昌藝術網:Heather Leslie給您的作品帶來哪些幫助或啟發?

郭城:在見Heather Leslie前,我知道他研究微塑料,所以我看了一些相關資料,但並沒有很深的認識。直到和他交流後,我才知道微塑料的存在之廣。很多塑料是可視的,比如在海洋上漂浮的垃圾袋。塑料這種高分子化合物很頑強,很難被分解,所以世界上有很多微塑料,它們可能在海洋中漂浮時被魚吃下來,留在了魚的體內,又通過某種方式回到了餐桌上,進入了新的食物鏈。我們看到的有些牙膏裡的彩色顆粒、洗面乳裡的研磨劑都有微塑料的成分。此外,馬路掃地機的刷毛會因和地面的摩擦產生更多(微塑料),我們走路鞋子摩擦地面也會產生更多(微塑料)。所以,相比作品本身的助力——比如實驗分析和實驗結果,他給我帶來最大的啟發是專業和思維上的。

雅昌藝術網:項目具體如何開始?

郭城:我當時是從人類紀的角度考慮“微塑料”的問題:當微塑料無處不在,人類的痕跡必定會留在地質上的各個層面,從而對整個的歷史產生一個影響。因此,我想,為何不嘗試清除人類的痕跡?能不能對於一個大小一平米的太空,做到無人類痕跡的統計?於是,我決定在當地的允許範圍內,找個地方,挖個一平米的坑,通過挖掘、篩選、清理、回填的方式,製造一個穿透人類紀地層的“無人類活動痕跡”的土地。涉及到用地許可,我們找了專門的機構去合作項目。最終決定在阿姆斯特丹市西北的ADM Amsterdam實施了這個項目。

ADM Amsterdam的地理位置

雅昌藝術網:ADM Amsterdam周圍環境如何?

郭城:ADM所在的正片半島狀土地是於上世紀五十年代起通過運河填埋製造而出的,最初是ADM船廠的所在地,船於上世紀五十?代倒閉後,兩度被“佔屋者”佔領,他們已在此生活?20?。同時,由於人類活動的減少,這片區域的環境逐漸被植物覆蓋,呈現出某種“後文明”的狀態。

我在那裡駐地了三個月,住在小木屋裡面,那兒會漏水、有老鼠,平時往外一走就是個蜘蛛網。在那裡,當地居民不怎麽常住,很多都是短工性質,通常是今天我去哪裡蓋個房子,明天我去其他地方做個什麽,也有一周上三、四天班的情況。他們覺得,有人在這裡住三個月,就為了個挖個坑,挺有毅力的。

ADM Amsterdam當地環境

剛挖開的樣子

“石塊”清洗後

雅昌藝術網:挖開土地後有哪些發現?

郭城:在我開始工作之前,我預設了可能在項目中遇到的人類痕跡,比如微塑料、金屬和其他化合物。實際展開後,發現了另一層人類痕跡,比如建築碎片或建築殘渣。一般來說,在填海造地時,最後會在表層鋪一層石頭或用其他方式做一個表面硬化,如果都是泥沙,逢雨就像是沙灘一樣被衝走了。但荷蘭是窪地之國,沒有天然的石頭。所以當我挖開土地的時候,首先遇到的是非常多的石頭,但經過清洗後,發現它不是自然的石頭,都是建築的廢料:有的像一個混凝土塊,裡麵包了一塊小鵝卵石;有的像紅磚;有的會有一點金屬的東西殘留在上面;還有一些瓷片;甚至一些酒瓶蓋、鐵釘一樣的東西在裡面。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所以我做了另一步的研究,才發現這片土地是在二戰結束後,上世紀五十年代填埋的,和當時的歷史息息相關。雖然我很難考證這些石頭、石塊從哪裡來,但通過對於歷史的初步考察,產生了一個模糊的指向,它成為人類痕跡的一部分。

表面的那個石塊去掉以後,下邊就是純的沙子——海沙或者河沙、天然的有貝殼、還有一些粘土、泥炭。再往下挖的時候,土壤的顏色有些變化,裡面的東西都有變化了,出現了一些樹葉狀的東西,很難斷定它從哪裡來,可能是原來河床的海草,也可能是原來農作物的殘留。當我挖到植物的時候,挖到了原來真實海床的樣子,就相當於挖穿了填海的一個厚度,換言之——也就挖穿了我定義下的人類跡的一個厚度,所以是這樣的一個挖掘。

我把每個階段的挖掘中的樣本,發到參與這個項目的科學家實驗室,他們對其中的一些成分進行分析和檢測。此外,他們提供了一個相對簡單、專業的清洗配方,相當於實驗洗滌劑,我去現場把它一一清洗後,再把這個土填回去。這項工作算是告一段落。

《馬歇爾計劃》海報

霓虹燈裝置

雅昌藝術網:經過這個挖地、清洗、填地的行為,最終在作品中如何體現?

郭城:首先是一個霓虹燈裝置。我將部分石塊清理,並將其與《馬歇爾計劃》系列海報中的一幅標語“Whatever the weather,we only reach welfare together”(無論氣象如何,我們總會到達幸福)並製。這裡的“weather”原指歐洲的經濟、文化和政局環境,但我用於指代全球所有物種的氣候,當我們以地球、環境作為主體,再去討論幸福的必要性,那麽它將在哪裡?這是我作品討論的。

展覽現場

另一裝置是我做的一個標本——我在我所挖的坑的坑壁上切下四塊等大的塊面,每一塊面積大約在80公分乘以20公分,厚度在3到5公分。土壤標本共有八塊,有四塊是我清理過人類痕跡的,有四塊沒有。我讓8塊標本在展覽現場進行對置。另外,現場還連著一套連接網絡的攝影裝置,它不斷地在土壤標本上進行移動,然後掃描、拍攝照片,上傳到線上的一個算法,識別所拍攝的局部會像什麽,最後會返回一張類似的圖片給我。我想通過這樣一個非常模糊、不精確的方式,讓土壤的歷史和網絡上的歷史做一個關聯。

雅昌藝術網:從關注的話題,到具體的操作過程——如挖地、做研究和分析,到作品呈現結果,您是否喜歡做研究類或項目類的作品?

郭城:我覺得自己有一些觀念藝術的成分。觀念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很少有作品是從單純視覺層面出發的。我的創作幾乎都是與技術及技術物緊密相關的,這種相關性?僅關乎於技術的“後端”即被包裝好的技術應用,更著眼於從技術的“前端”,即技術通過對技術的拆解、分析其?生成的方法與構成結構,再將之與人的思考方式和?為模式聯結。對於我來說,這種聯結是更?原始的,更真實的。

雅昌藝術網:研究型項目周期比較長,作品市場相對不容易打開。全職一年多了,現在您怎麽考慮自己的市場推廣?

郭城:我大多數的展覽經歷還是在美術館和機構裡做的,畫廊最近在接觸,今年我在籌備一個展覽。

在國外,藝術家有很多生存方式。有一次,我去鹿特丹找一位藝術家朋友,他平時是做裝置的,他和我說,剛在阿姆斯特丹十天,給當地小學裝3D 眼鏡,把兩個月的錢賺夠了,接著做作品。除此之外,國外有很多國家級藝術基金,和社區型的基金,來支持藝術家做作品和項目。所以,藝術家們有很多種選擇。

但在國內,若想要有長遠的保障,可能還是得通過和畫廊合作。不過,短期內,我的作品周期長一些,合作的難度也會大一些,所以我還做其他的工作。目前,這一部分我還是想隨緣,這個階段還是投入在對作品的探索上。

▲《(臨時的)小器具》 綜合材料 2018

雅昌藝術網:最近在做什麽作品?

郭城:我在申請一個新的項目。那個計劃和中國的網絡環境相關。具體目前還不方便透露更多。

雅昌藝術網:您在CAC工作時,接觸到不少比較成熟的新媒體藝術家,他們的生存方式給你帶來哪些啟發?

郭城:有些藝術家,特別是國外的,他們本身是程式員出身,或者說本身的技術而背景特別強,所以他們在國外兼職和全職都很好找。我雖然關注技術,也懂一點簡單的編程,但和程式員相比差很多,我只是從一個概念出發。

雅昌藝術網:國內“冒”出來的藝術家通常來自八大美院,所以像國外那樣技術型的藝術家也不容易“出來”。您有沒有相關的經歷?

郭城:我也遇到過。在英國留學時,critical design給我很多啟發:設計往往是用於發現、滿足、創造一個需求,它是商業運作的東西。但critical design從思維的方向出發,它和我的想法相近,相比商業,我更希望從思維上思考設計的價值。於是,我和導師溝通,說我要做個藝術家。但他和我說,設計和藝術不在一起的。當時,我是不太信的,但回國後發現,的確如此——設計圈不認同你做的是設計,藝術圈又覺得你沒有藝術背景,我被夾在一個中間、尷尬的境地。所以,去了CAC工作後,我接觸了更多藝術家,也讓更多圈中人認識我,這是一段經歷,也是對身份進行了一次轉換。

再回到畫廊合作方面,其實每個畫廊雖然代理不同的藝術家,但你也能大致看出代理藝術家的作品在視覺風格上有一定的統一性——他們各自關注點不同,視覺表現的結果不同,但還是有一些相對統一的調性,所以,我也不知道,目前自己的作品是否比較難以被劃在某個畫廊裡面,我只是猜測,因為現在接觸的畫廊不多。

雅昌藝術網:好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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