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高貴,不是優於別人,而是優於過去的自己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公元220年,戎馬一生的曹操臥病不起,這時的他已經65歲,在那個"七十古來稀"的年代,也算得上是長壽。
這位當時的魏王,後來史書中的魏武帝,被後人稱為“天才的傑出的政治家”,在一生即將結束之時,留下了一封《遺令》。
讓人奇怪的是,全文幾乎沒有談及任何軍國大事、政治主張,隻說了些零零碎碎的雜事安排。比如:
我的婢妾們和藝伎們平時都很勤奮苦累了,我死後就讓她們住到那座銅雀台去,好好對待她們(吾婢妾與伎人皆勤苦,使著銅雀台,善待之)。
還有,熏香不要拿來祭祀我,有多餘的大家分了就好,免得浪費。各房各支的女人們平時要是閑著有空,可以學學諸如編絲帶賣草鞋的手藝。
如此等等,瑣事雜多、絮絮叨叨,實在是婆媽到沒有英雄氣概。
英雄暮年,一世殺伐決斷不縈於心,一生功過留待後人評說,卻真真切切的像個普通人。
這也許就是所謂的“浪花淘盡英雄後,是非成敗轉頭空” 。
何況,曹操從來不懼於表露自己的真性情,他從來沒有想要去做那種世俗意義上的英雄。
前半生,曹操還被人喚做曹阿瞞時,他可是一個妥妥的紈絝子弟、問題少年。
阿瞞的父親曹嵩是大宦官曹騰的養子,曹嵩自己的太尉官職,也是花了一億錢買來的,這樣的家庭氛圍中,家教自然稱不上好。
曹操自己後來的詩中就毫不客氣地說父母"既無三徙教,不聞過庭語"。
所以,阿瞞年輕時候是荒唐的,《三國志》裴松之注引《曹瞞傳》中這樣描述他:“好飛鷹走狗,遊蕩無度。”
這個評價應該是不誇張的。
舉個例子,當阿瞞和袁紹、張邈幾人官二代,經常湊在一起胡作非為。
有一次,她們看到一戶人家結婚,竟然動了念頭,要去偷人家的新娘出來。
他們躲在園子裡等到天黑,然後放聲大叫稱"有賊",使人們亂起來後,伺機鑽進洞房去搶新娘,但心急中袁紹不小心掉進了帶刺的灌木叢中,進退不得。
阿瞞背著新娘,見到搜查的人們就要過來,便指著袁紹大喊:“賊在這裡!”
袁紹一聽急了,顧不上疼痛奮力掙扎,終於逃了出來。
阿瞞的遊手好閑不務正業,可見一斑。
以曹魏為正統的陳壽給這時候的阿瞞用了些美化之詞,說他是“任俠放蕩”且“少機警,有權數”。
機警有權數,這種說法雖然是狡猾的美稱,但也有一定的道理,袁紹就傻乎乎的。
兩人偷新娘事件後,袁紹本想要怪罪阿瞞,但被阿瞞一句"本初啊,要不是我喊那麽一聲,你能那麽快脫身嗎",就給堵了回去。
不得不說,在鬼點子方面,袁紹同學從小就一直不是阿瞞的對手啊。
再說到給“放蕩”一詞加上“任俠”二字,也不是憑空而生。
曹阿瞞可不是一般的無所事事的膏粱流氓,他是有武力、有志氣的,所以當荒唐與意氣結合在一起,迸發出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孫盛的《異同雜語》裡,說阿瞞當時:“才武絕人,莫之能害,博覽群書,特好兵法。”
甚至在有一次年輕意氣去冒險行刺宦官張讓時,竟能在亂境中舞著手戟全身而退。
這樣的曹阿瞞,注定是不一樣的。
阿瞞的親叔叔一直看不慣他,經常提醒阿瞞的老爹曹嵩要對阿瞞嚴加管束。
阿瞞當然不想被管,便想了一個歪主意。
某天,阿瞞走在路上,遠遠看到叔叔過來了,就立即作出一副眼歪口斜的模樣,向叔叔求救,說自己突然中風了,讓叔叔趕緊去告訴曹嵩。
當曹嵩過來時,阿瞞當然是什麽事情都沒有健康的很,並趁機對自己老爹說:
只因為叔叔向來不喜歡我,才會有的沒的看見一點小事就借題發揮,說我的壞話。
曹嵩也不是什麽聰明人,且也不耐煩管教孩子,聽了阿瞞這個貌似合情合理的理由,以後叔叔再說曹操在外的劣跡,曹嵩就都以為是誇大其詞,不再相信。
像這種坑朋友坑親戚的事情,阿瞞沒少乾,所以當時許多人沒把他放在眼裡,甚至鄙視他(薄其為人)。
比如南陽名士宗世林,就稱自己有"松柏之志",堅決不跟阿瞞同學有所交往。(見《世說新語 方正》)
對於這種情況,阿瞞也很苦惱,也很想為自己樹立個好的名聲,所以他雖然自己也出身於宦官系統,但依然會憑著一腔熱血去刺殺聲名狼籍的張讓。
當獲得了人生第一個官職洛陽北部尉後,執法嚴峻剛正,棒殺了違反禁令的最受靈帝寵信的宦官蹇碩的親叔叔。
可惜,這雖是不畏強權的正直之舉,但在當時人們的眼中,也完全就是曹阿瞞這個不遵守規則的小年輕的肆意荒唐。
阿瞞沒有辦法,只好換一種宣傳方式。
他去求當時最有名的鑒賞家和評論家許劭,希望能夠得到這位"名嘴"的好評,讓大家對自己能印象好一點。
但許劭卻也對阿瞞沒什麽好印象(劭鄙其人不肯對),阿瞞無奈,只好采取非正當手段(伺隙楔劭),這才逼出了許劭的話。
正是那句有名的評語:“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 治世之能臣
▲ 亂世之奸雄
顯然,雖是被脅迫下不得不說點好的,但許劭還是看出了這時的曹阿瞞,有心思有手腕,假以時日,必會成為一方人物的。
但阿瞞同學工作的那個時代,外戚擅權、宦官弄柄、軍閥亂戰。
即使他有決心、有能力,用霹靂手段整頓秩序,將自己的區域治理的“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又能怎麽樣呢?
已非治世,難做能臣。
河南許昌曹操雕像
中平六年(189年),漢靈帝駕崩,董卓進京,廢立皇帝、把控朝政、驕奢淫逸、倒行逆施。
這時的曹操,已經34歲,按古人的標準,人到中年。
從這一年開始,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阿瞞成長為了曹孟德,嬉笑怒罵,劍指天下。
十二月,曹孟德在陳留拉到了第一筆讚助,用這筆初始資金招到了五千兵馬,成為了“首倡義兵”之人。
第二年,孟德又十分積極地響應以袁紹為盟主的關東義軍,希望跟各路豪傑一起,為平動亂除董卓的事業添磚加瓦。
很可惜,由於盟主沒有頭腦,成員們又各懷鬼胎,這個看上去很強大的關東聯盟,很快就運轉不下去,虎頭蛇尾的夭折了。
有志青年曹孟德原本只想到海內知名公司做個管理層,眼下這種情況,他明顯無法如願,便轉化思路,開始自己創業單乾。
在創業的路線上,孟德充分將自己年少時的“鬼點子多”轉化為了創新求變、深謀遠慮。
當其他所謂的“豪傑”們還在畏首畏尾或者窩裡鬥時,孟德做了奠定日後曹氏集團堅實基礎的三件事:略地、募兵、屯田。
先是借助剿滅黃巾軍的機會,代理了兗州牧;
再是將投降的俘虜們擇其優者而重新收編成軍;
最後,充分利用了連年戰爭荒廢下的大量土地,分“軍屯”和“民屯”交給軍士們和失去自己耕地的農民們耕種。
就這樣,孟德有了根據地,有了戰鬥隊,還有了稱得上是當時的“生產建設兵團”自給自足的軍糧供應。
可以說,從首倡義兵到屯田備戰,孟德已經由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逐漸成長為胸有韜略的優秀將領。
作為政治家的曹孟德,是在采取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策略後,才算是真正成熟。
在當時的情況下,如何對待皇帝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政治問題。
董卓廢立皇帝,袁紹另立皇帝,袁術自立為皇帝——這都是十分錯誤的做法,直接導致了這幾人失去了人心,一個接一個的失敗。
孟德就高明得多了,他打出的口號是“奉天子以令不臣”(毛玠的獻策),號稱是要為天子除奸佞。
實際上,他將皇帝接到自己的根據地後,就等於擁有了最“正義”的名頭,想要征討誰,就打著皇帝的旗號出兵,比什麽都理直氣壯。
接下來,官渡之戰破袁紹,征討烏桓殺蹋頓。
從公元200年開始,歷時約七年,孟德基本統一了中國北方。
同時,孟德下“求才三令”,強調重才不重德,並以法家之術為治。
這不僅使曹氏集團得到眾多寒族人才支持,成為後來三足鼎立時人才庫最齊備的一方,也得到如荀彧、荀攸、鍾繇等以部分經學士大夫的支持,為孟德建立起聯結傳統士族的雙贏局面。
魏蜀吳三國,曹魏最先成形,雖然在赤壁之戰中敗給了孫劉兩家聯手,但孟德從來就不是一蹶不振的人,失敗後他就好好總結教訓,提升自身。
下《求賢令》,不拘品行、唯才是舉,網羅天下人才;對關中用兵,敗馬超,平涼州,安定後方;破韓遂、滅宋建,橫掃羌、氐,虎步關右,無人能擋。
一生征戰,位極人臣,曹孟德的遺憾,也許是未能打敗劉備孫權,也許是不能親自一統天下,也許是曾經最親密的那幾位戰友已不在身邊……
但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種種這些,都並沒有被孟德記掛在心中。
他最後流露出的,是對生活的眷戀、對親人的感情,以及對生命的不捨,這是英雄暮年,閱盡千帆後的淡然。
一直我行我素的曹操,他素來奸詐狡猾卻又能真誠坦率,時而殘忍暴虐卻又能豁達善良,心胸狹窄記仇卻又能寬巨集大量不計前嫌。
這些特點放在他身上,竟奇異地共存,一點也不矛盾。
他也許是歷史知名人物中性格最複雜、形象最多樣之人,但正是如此,他才更像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人”,而不是臉譜化的史書人物。
史書中對曹操的記載都不像一般開國先祖那麽嚴肅:
他嚎啕大哭,他放聲大笑;
他聊天太興奮灑了一身湯水;
他跟下屬用冷笑話談正事;
他在祭祀文章裡玩幽默……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他的詩充斥著隨心所欲,但又很奇怪的讓人讀起來覺得大氣。
就連寫個政治綱領,也直白坦蕩,將自己的真心私欲都剖白出來。
在《讓縣自明本志令》中,曹操明明白白地說:
你們說我野心太大?
那是因為我一步步努力走來有了成就,自然就一點點大起來了,我的野心也沒有要當皇帝那麽大,只想九合諸侯統一中國,做個晉文公齊桓公什麽的。
你們讓我功成身退?
不好意思,我知道我一交出去兵權,你們就會害我,害我的老婆孩子和一家族人的,我才不交呢。
此文一出,眾多文人懟無可懟。
不論是阿瞞還是孟德,不論是宦官之後還是魏王武帝,曹操就這樣特立獨行地站在史冊中,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留待後人去喜去厭。
正如毛澤東當年那首詞:“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賣文為生,打賞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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