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 十月中，雨下而為寒氣所薄，故凝而為雪。小者未盛之辭。

秋天是大自然色彩最豐富也最絢爛的季節，這種五顏六色、層次分明的狀態一般會延續到初冬。然而立冬之後，隨著雪花紛揚、覆蓋萬物，天地之間便會一片蒼茫，萬物也會銀裝素裹。這個時候，冬天的第二個節氣——「小雪」就要盛裝登場了。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說：「十月中，雨下而為寒氣所薄，故凝而為雪。小者未盛之辭。」《二如亭群芳譜》則說：「小雪氣寒而將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兩部文獻中都說由於寒氣日盛，於是就會出現降雪現象，只是因為氣溫還不算太低，所以雪也不會很大。

唐代詩人張登有一首《小雪日戲題絕句》：「甲子徒推小雪天，刺梧猶綠槿花然。融和長養無時歇，卻是炎洲雨露偏。」從詩中看，或許那年遇上了暖冬，所以詩人也說時序有些徒勞無功地在運轉，雖然已經到了小雪節氣，可是落葉喬木刺桐仍然保持綠意，原本秋冬之際凋謝的木槿花也還在花期。這些植物在溫潤和暖的環境中一直在生長，看來這是南方廣大地區氣候風物的特點。

實際上根據有限的史料，張登是南陽人，也就是現今河南省南陽市一帶，而他後來進入仕途，曾出任過「延平尉」和「漳州刺史」，這兩個任職地現在都屬於福建省。因此，張登的詩反映了他源自出生地的季節感受與觀念，因為北方到了小雪節氣一般都是萬物蕭條，所以當他看到為官地區的滿眼綠意，才會感嘆「甲子徒推小雪天」；同時這首詩也反映了我國的幅員遼闊和南北方氣候的差異，所以小雪節氣的時候南方才既有綠樹，又有鮮花，這種現象使得詩人形成了南方獨得溫和雨露的假想。

唐代詩人戴叔倫寫過一首《小雪》，詩裡寫的就是降雪，至於是否寫於小雪節氣就不得而知了。詩裡寫道：「花雪隨風不厭看，更多還肯失林巒。愁人正在書窗下，一片飛來一片寒。」

這完全是一幅下雪的美景。雪花如絮隨風輕舞，飄飄蕩蕩飛入山林，轉瞬之間消失無蹤。心有愁思的人手捧書卷倚窗而望，片片雪花灑落窗前，彷彿帶來絲絲涼意。

雪，就是這麼充滿詩意的尤物，通體晶瑩，儀態妙曼，就連它的古文字形彷彿也能勾起人美妙的遐思。

《說文解字》對雪的解釋是：「凝雨，說物者。」而《說文解字注》則說：「冰各本作凝。今正。凝者、冰之俗也。釋名曰。雪、綏也。水下遇寒氣而凝。綏綏然下也。故許謂之冰雨。說今之悅字。物無不喜雪者。說與雪疊韻。」

按照許慎與段玉裁的解釋，無論是「凝」還是「冰」，反正雪都是雨凝結、凍結的產物。而且由於「說」在古代與「悅」相通，所以「說物」的意思就是令事物喜悅，而且「悅」與「雪」的韻母還相同。

再看東漢劉熙《釋名》對「雪」的解釋：「綏也。水下遇寒氣而凝。綏綏然下也。」他除了認為「雪」是水汽遇冷凝結的產物，而之所以用「綏」解讀「雪」，是因為在他的意念中，雪花飄飄，完全是一種舒緩飄落的姿態，就像宋代梅堯臣《五月十日雨中飲》中的詩句「梅天下梅雨，綏綏如亂絲」所描寫的那樣，細雨霏霏與雪花飄飄，都是類似「吹面不寒楊柳風」的美景。

南宋大詩人陸遊寫過多首以《初寒》為題的詩，其中一首是：「久雨重陽後，清寒小雪前。拾薪椎髻仆，賣菜掘頭船。薄米全家粥，空床故物氈。身猶付一歃，名字更須傳？」

詩中的「歃」在古代既可以表示歃血聯盟，也可以表示喝水、喝茶、飲酒等，在這裡指的是飲酒。例如北宋思想家、文學家、江西人李覯（gòu）《和蘇著作麻姑十詠·流杯池》：「橫持北斗柄，量盡酒星醅（pēi）。箕踞接下流，一歃空千罍（léi）。」詩題中的「麻姑」指的是現屬江西省撫州市的麻姑山。詩人的這幾句詩豪情萬丈，寫的是手持天上的北斗當酌酒杓，以一種豪放的坐姿盛接酒麴星君釀製、傾注的美酒，千杯買一醉。

在陸遊的詩裡，「一歃」同樣表達出一種通達的豪氣，詩的最後兩句表現了詩人以酒為友、輕視浮名的態度。詩的其餘部分大致寫的是重陽節後一直多雨，到了「小雪」時氣象已經寒冷，扎著髮髻的童僕在撿拾取暖的柴薪，種菜的農人則劃著簡陋的小船販賣青菜。詩人自己的生活也相當貧寒，全家人只能以粥飽腹，床鋪上也只有家傳的一塊薄薄的舊氈子。

小雪天寒，所以人們的戶外活動自然相對減少，蝸居一隅，煮茶、飲酒，這也是一些不得已的舉措。五代至北宋初年文學家、書法家徐鉉的《和蕭郎中小雪日作》，就寫了小雪節氣時待在屋中煮茶的事。詩裡寫道：「征西府裡日西斜，獨試新爐自煮茶。籬菊盡來低覆水，塞鴻飛去遠連霞。寂寥小雪閑中過，斑駁輕霜鬢上加。算得流年無奈處，莫將詩句祝蒼華。」

徐鉉原本是五代時李煜治下的南唐官員，後隨李煜降宋，又在北宋為官，後來由於他人誣陷，被貶「靜難行軍司馬」。「靜難」即「靜難軍」，是唐、宋兩朝駐紮陝甘一帶的軍隊，治所在陝西邠州，大致相當於現在陝西省彬縣、長武、旬邑、永壽等地。徐鉉詩裡的「征西府」指的應當就是他在這裡的官府。

徐鉉被貶，頗有賦閑之感，因此，小雪那天的傍晚，他便窩在屋裡煮茶試新的爐具。當時，菊花已然落盡並且付諸流水，塞外的鴻雁也列隊南遷，飛往遙遠的天際。閑來無事的徐鉉，心中寂寞，不由感慨流水年華、鬢染輕霜，而且他似乎還希望趁著尚未老邁多作些詩文，不要等到頭髮稀疏、花白的晚年。詩句中的「祝」在古代有「斷」的意思，「蒼華」則是頭髮花白。「祝髮」意味著剪髮，也意味著削髮遁入空門，例如宋代詩人楊萬裡打趣朋友的詩句「寄語可師休祝髮，癩邊猶有去年痕。」所以在徐鉉的詩裡，「祝蒼華」的大致意思應當就是白髮稀疏。

*節選自《四季漢字一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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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

張一清

畢業於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現為教育部語言文字應用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教授，央視《中國漢字聽寫大會》文化嘉賓，《百家講壇》「解碼漢字」系列主講人，《漢語橋·2017全球外國人漢語大會》評委，浙江衛視《漢字風雲會》《中華好故事》等熱播文化節目嘉賓及評委。其主要研究領域為語言教學與測試，是教育部、國家語委頒布的語言文字規範《漢字應用水準等級及測試大綱》的主要研製者和起草人，教育部組織編寫的九年義務教育《語文》教科書主要編寫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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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漢字一歲詩》

山東友誼出版社出版

定價：28.00元

出版時間：2018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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