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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最熱的時節,也是口福最深的時節

紅李、玉李、花紅和虎拉車,相繼而來。人們可以在一個擔子上看到青的紅的,帶霜的發光的,好幾種果品,而小販得以充分的施展他的喉音,一口氣吆喝出一大串兒來——“買李子耶,冰糖味兒的水果來耶;喝了水兒的,大蜜桃呀耶;脆又甜的大沙果子來耶……”

每一種果子到了熟透的時候,才有由山上下來的鄉下人,背著長筐,把果子遮護得很嚴密,用拙笨的、簡單的呼聲,隔半天才喊一聲;大蘋果,或大蜜桃。他們賣的是真正的“自家園”的山貨。他們人的樣子與貨品的地道,都使北平人想像到西邊與北邊的青山上的果園,而感到一點詩意。

梨、棗和葡萄都下來的較晚,可是它們的種類之多與品質之美,並不使它們因遲到而受北平人的冷淡。北平人是以他們的大白棗、小白梨與牛乳葡萄傲人的。看到梨、棗,人們便有“一葉知秋”之感,而開始要曬一曬夾衣與拆洗棉袍了。

在最熱的時節,也是北平人口福最深的時節。果子以外還有瓜呀!西瓜有多種,香瓜也有多種。西瓜雖美,可是論香味便不能不輸給香瓜一步。況且,香瓜的分類好似有意的“爭取民眾”——那銀白的又酥又甜的“羊角蜜”假若適於文雅的仕女吃取,那硬而厚的綠皮金黃瓤子的“三白”與“哈蟆酥”就適於少壯的人們試一試嘴勁,而“老頭兒樂”,顧名思義,是使沒牙的老人們也不至向隅的。

就是在祁家,雖然沒有天棚與冰箱,沒有冰碗兒與八寶荷葉粥,大家可也能感到夏天的可愛。祁老人每天早晨一推開屋門,便可以看見他的藍的、白的、紅的與抓破臉的牽牛花,帶著露水,向上仰著有蕊的喇叭口兒,好像要唱一首榮耀創造者的歌似的。他的倭瓜花上也許落著個紅的蜻蜓。他沒有上公園與北海的習慣,但是睡過午覺,他可以慢慢的走到護國寺。那裡的天王殿上,在沒有廟會的日子,有評講《施公案》或《三俠五義》的;老人可以泡一壺茶,聽幾回書。那裡的殿宇很高很深,老有溜溜的小風,可以教老人避暑。

等到太陽偏西了,他慢慢的走回來,給小順兒和妞子帶回一兩塊豌豆黃或兩三個香瓜。小順兒和妞子總是在大槐樹下,一面揀槐花,一面等候太爺爺和太爺爺手裡的吃食。老人進了門,西牆下已有了陰涼,便搬個小凳坐在棗樹下,吸著小順兒的媽給作好的綠豆湯。晚飯就在西牆兒的陰涼裡吃。菜也許只是香椿拌豆腐,或小蔥兒醃王瓜,可是老人永遠不挑剔。他是苦裡出身,覺得豆腐與王瓜是正合他的身份的。飯後,老人休息一會兒,就拿起瓦罐和噴壺,去澆他的花草。作完這項工作,天還沒有黑,他便坐在屋簷下和小順子們看飛得很低的蝙蝠,或講一兩個並沒有什麽趣味,而且是講過不知多少遍數的故事。這樣,便結束了老人的一天。

(摘自長篇小說《四世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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