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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李歐梵:大學與書店

編者按:雖然實體書店衰落是互聯網時代的一個無法挽回的悲劇;但是我相信實體書店一定會浴火重生,轉型成為一種新的存在。事實上,我們已經可以看到,無論是內地,還是北美和歐洲,實體書店都在發生復甦的故事。明清書話今天特別編發知名學者李歐梵先生的一篇談大學與書店的文章,以饗各位在休假卻仍然在思考的好朋友們。

李歐梵(1942年10月10日-),香港中文大學教授,國際知名文化研究學者。1942年10月10日生於河南太康,畢業於台灣大學外文系,美國哈佛大學博士,香港科技大學人文榮譽博士。著名教授、作家、文化評論員,主要研究領域包括現代文學及文化研究、現代小說和中國電影。李歐梵教授的散文及評論常見於《亞洲周刊》、《信報》、《明報月刊》及《瞄》。

此次重返香港,在清水灣科技大學落戶,任客座教授一年。科大環境優美,山明水秀,實在是教學和研究的勝地。我有幸在此任教,身心皆甚愉快。

我履任後第一件事就是光顧該校的餐廳,民以食為先,教授也不例外。發現較八年前我初來時的情況大有改善,那間“南北小廚”乃屬美心集團連鎖經營,但自有風味,令我大快朵頤。

第二件事本來是去圖書館,但不知為什麽卻不知不覺地逛進該校的書店,發現非但書店門可羅雀,而且書架上的“貨物”也寒酸得驚人,令我大失所望。幸虧在櫃台前看到不少本企鵝版的西洋文學名著,價格奇廉,每冊僅售港幣十九元,比一張VCD還便宜,頓時引起我的欲望,隨手購買了五六本,計有喬伊斯、屠格涅夫、亨利?詹姆士等名家的經典名著。

返回辦公室仍舊意猶未盡,還應該再買幾本王爾德、狄更斯和莎士比亞,如此則可憑山依水展書讀,重溫經典舊夢,豈不快哉?於是匆匆下樓,出了電梯,一個箭步就到了書店門口,原來六時已過,書店關門了,這才發現這個書店原來是一家“學術專業圖書中心”,不算是學校的書店。

進不了科大的書店,我不禁望梅止渴,開始臆想世界其他名大學的書店(香港的各大學不是處處以國際第一流大學自比嗎?),牛津的Blackwell’s、芝加哥大學旁邊的Seminary Bookstore(修道院書店)、哈佛廣場的“合作社”書店和哈佛書店……真是舉不勝舉,即使我當年念書的台灣地區大學,附近也是書店林立。

這些書店大多不是校方經營,但往往扮演了一個和學校圖書館對等的角色,因為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再多,也不能擁有,而且有時限,不像是自己的東西,何況新書出籠的時候,只能在書店先睹為快。

一個好的書店,甚至可以帶動一個學校的閱讀風氣。記得在芝加哥大學任教的時候,我時常去修道院書店苦修,看書架上擺著的是什麽新書,特別偷看其他教授在此翻閱的是什麽好書,然後依樣畫葫蘆,也買了回家看。如此積久成習,無形中在思想和學識上“自我增值”了不少。

香港人目前“自我增值”說不離口,但很少看到一個書店可以提供自我增值的場所。香港不是沒有書店,而是書店零零落落,往往受太空的限制,不似美國各大城市的連鎖書店如Borders或台北的誠品書店,可以令人流連忘返,看累了還可以在附設的咖啡店飲一杯咖啡,或乾脆拿一本新書邊看邊飲,然後再決定是否購買。

相形之下,香港的書店——特別是在熱鬧區如旺角――往往坐落於二樓鬥室或陋巷之中,隻供同好欣賞;或乾脆與商場和地鐵站掛靠,卻似乎與學校無緣,原因何在?為什麽香港大學、科技大學或中文大學等校園沒有一家像樣的書店“進駐”?記得兩年前我因事去中大,突然在某幢大樓中發現一家“第二書店”,不禁大喜過望。據說是幾位中大校友和熱心人士合開的,但是依然門可羅雀,做的還是虧本生意。我為了表示支持,特別在該店象徵性地買了一本書,但於事無補。

最近偶閱《明報》副刊,才從馬家輝先生的專欄中得知城市大學校園內新開了一家書店,而且無論從“書種選擇、書架陳設、書類安排,統統跟舊書店相比有全新面貌”,真是可喜可賀。以後我也不必到附近“又一城”商場的某大書店去虛耗時光了。

位於九龍鬧區的城市大學能夠有此建樹,那麽在港島居高臨下的港大呢?我去年在該校客座,也是在開學時興致衝衝去逛校內的書店,但隻去了一次就無心再去。遙望港大四周的薄扶林區,竟然也沒有一家書店和咖啡店。港大“九十年傳承”,歷史悠久,卻承不下一家書店!真是匪夷所思。當時就向幾位有心同事呼籲,何不把附近幾問舊屋租下來,改裝門面後變成“書吧”——二樓是書店,樓下是咖啡館,如此也不必去校內那家擁塞不堪的三文治店喝下午茶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哪有心談學問?

走筆至此,不禁又要再作一次臆想:為什麽港大和科大或其他大學不可以用經營食堂的方式來經營書店?公開招標,並以廉價房租(甚至間接資助)為誘餌,讓有此意的商家或其他書店――如商務印書館――進駐經營。

如果仍然無人問津,則不妨退而求其次,以流動書店“賣菜”方式,開一輛車,每天下午四五點鍾在校園廣場停泊,任人瀏覽車架上的書籍,甚至加賣濃茶咖啡,讓我等書蟲可以在此喝雙料下午茶,何樂而不為?然而我可以預見校方的回答:師生在實驗室都忙不過來,哪有閑情到這個流動書吧去喝下午茶?

此言不虛。然而我的回答是:人文思考——甚至科學思考――往往是在閑情中逐漸培養出來的。君不信則可參看Double Helix一書,看看這套生物學上的著名理論是如何發現的。我還沒有聽說過有任何文學家或哲學家在實驗室或會議室中寫出可以傳世的名著。

文章來源:《清水灣畔的囈語》,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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