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中搞的就是素質教育”，應該怎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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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丙奇/文7月1日，在北京大學召開的第二屆“大學-中學”圓桌論壇上，衡水中學校長郗會鎖表示，外界普遍認為衡中的師生生活在“地獄”，學校是“高考工廠”，大搞“應試教育”，但現實並非如此。郗會鎖反覆強調，“衡中搞的就是素質教育”。

站在郗校長角度，說衡中搞的就是素質教育，這一點沒有錯。這表明衡中校長也是認同要對學生進行素質教育的。但是，究竟什麽是素質教育，則各有各的說法了。因此，對於衡中校長的話，社會輿論的反應呈現“兩極”態勢，一極是認為衡水中學搞的是應試教育，但“標榜”自己是素質教育；另一極則是在當前的教育評價體系下，衡水中學搞的是適應評價體系的素質教育，否則，衡中（包括衡水一中）每年有100多名學生考進北大、清華，能說這些學生沒有素質嗎？

我覺得這樣的“素質教育還是應試教育”爭議，並沒有多大意義。事實上，到目前為止，我國教育系統內外，對素質教育和應試教育，都沒有清晰、明確的概念。很多中小學校長也為“什麽是素質教育、什麽是應試教育”感到困惑不解。比如，現在一提素質教育，就有人把這理解為不要考試、減少作業。可是，考試是教育評價不可缺少的環節，美國的世界一流大學招生學生，照樣看學生的SAT、ACT成績。而一提應試教育，大部分主流輿論都不讚成。可是，我國的升學評價體系，看的就是學生的考試分數，學生的素質在評價體系中幾乎沒有任何地位。

從全世界範圍看，素質教育概念是我國的獨創。但應試教育和素質教育的概念之爭，帶來的問題卻是：減負變得擰巴，校內減少考試、作業，演變為校外增負；學校教育變得表裡不一，表面上是素質教育，裡子卻是應試教育。發展我國基礎教育，當前應用另一個教育理念，來消除這兩者的對立，即個性化教育、多元教育。

什麽是個性化教育、多元教育？這不是一些教育培訓機構提的個性化提分，而是重視學生的個性、興趣培養，數學好的學生發展數學興趣，音樂、體育好的學生發展音樂、體育興趣；也不用一個標準評價所有學生，而是進行多元評價，數學好是人才，音樂、體育好也是人才。沒有推進個性化教育，用一個標準要求、評價所有學生，是我國基礎教育的根本問題。

比如，在美國，奧數有幾十年歷史，可是，卻沒有出現我國這樣的全民奧數熱，有數學興趣的學生會選擇奧數，發展自己的數學興趣，沒有數學興趣的學生則隻學難度很低的數學，把更多時間用到發展自己的其他興趣上，如音樂、美術、體育等等。但在我國，卻出現全民奧數熱，不管學生對數學有無興趣，都要被送去上奧數培訓班，這帶來的結果是，有數學興趣的學生上奧數，是為了獲得奧數競賽獎項，獲得競賽獎項實現升學目標之後，就可能放棄數學；而沒有數學興趣的學生，用大量時間學數學，數學成績沒有得到提高，也影響其他興趣發展。

在對比中美基礎教育時，時常看到如下矛盾的觀點。有人說，美國基礎教育整體落後於中國，例子是美國學生在PISA（國際學生評估項目）中數學、科學表現都很差，而我國上海學生曾兩次位列全球第一。還有人說，不要說衡中進行多麽嚴格的應試教育，美國進行應試教育的高中，比衡中要求還嚴格，學生學到凌晨的不在個別。

這就是單一評價標準，與多元評價標準的產生的矛盾。美國基礎教育薄弱嗎？如果隻從知識教育角度評價，尤其只看數學、科學、閱讀這幾門科目的測試成績，總體表現確實差。然而，基礎教育的內容遠不止閱讀、數學、科學課，還有對學生極為重要的體育、美育，生存教育、生命教育、人格教育。這些教育對一個人的成長十分重要，但在我國並不被重視，而是被邊緣，我國學生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知識學習上，成就了所謂的基礎知識扎實，但卻缺乏創新力、創造力。

再者，美國學生總體表現差，是對學生沒有很高的共性要求的結果。拿數學來說，有數學興趣的學生，數學成績極為拔尖，而對數學沒有興趣的學生，數學成績很差，但這並不影響他發展其他興趣。我國學生被要求學習一樣難度的數學，得到看上去不錯的平均數學成績，但拔尖者不拔尖，對數學沒有興趣者，也沒有時間發展其他興趣。

在美國，也確實有關注升學，重視考試分數的高中，尤其是一些私立高中，但是，這是少數。因為高中辦學是多元的，甚至還有針對紀律性不好的學生實行軍事化管理的高中。這對應的是大學自主招生、多元錄取，每所大學、不同專業有不同的評價、錄取標準。比如，有的會要求數學成績，有的根本就不看數學成績。

概而言之，美國基礎教育和我國基礎教育的差別，就在於個性化、多元化，在美國就沒有什麽素質教育概念，基礎教育的特點，是重視學生的個性、興趣、選擇性。這其實就是因材施教。但是，雖然我國有素質教育概念，可對美國的基礎教育，我們會用統一的標準去評價其多元化、個性化，會找出其不足之處；同時，又會以其的“一元”，如某些學生上奧數培訓班，某些高中進行嚴格的應試教育，來論證我們統一要求的正確性。得到的當然是不靠譜的判斷，但卻掩蓋了具體教育問題。

回到衡水中學的教育模式這一問題上，如果在多元教育環境中，其教育模式並沒有什麽問題，這就是其中的“一元”，有學生適合、選擇，就有學校提供。但現在，這種模式，則成為普遍模式，甚至是單一模式，這並非衡水中學的問題，而是教育評價體系的問題，在單一的教育評價體系之下，加之學校缺乏辦學自主權，基礎教育辦學模式就會是一個模式。這才是問題所在。

我國正在進行的新高考改革，其出發點，就是給學生學科選擇權、考試選擇權、課程選擇權，以此推動中學辦學重視學生個性和興趣培養，並加強課程建設，以滿足學生的選擇。但是，由於高校錄取還是按考試科目總分進行，因此，推進個性教育和多元教育，遭遇阻力。要讓基礎教育推進多元教育、個性化教育，就必須破除唯分數論評價體系，建立多元評價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