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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奧數關進牢籠,解放的是整個基礎教育

“奧數”本身不是洪水猛獸,但如果用它綁架整個基礎教育,那就是讓全體學生都成為“奧賽獎牌”的犧牲品。

2011年2月27日,61名社會人士參與華商報舉辦的奧數體驗考試,感受奧數的難度 / 視覺中國

“華杯賽”暫停,家長炸鍋

“家長您好,因接到華羅庚金杯少年數學邀請賽全國組委會通知,原定於3月10日舉行的第23屆華杯賽決賽暫緩進行……”

2018年2月28日,華羅庚金杯少年數學邀請賽組委會向公眾公布一份關於暫緩舉辦第23屆“華杯賽決賽活動的通知。消息一出,很多家長表示難以理解。

“華杯賽是小學數學競賽裡面最權威的賽事,含金量是最高的。”

“這麽老牌的奧數競賽都叫停了,那我們給孩子報的杯賽,是不是都沒法參加了?”

“杯賽成績關係到孩子們是不是能上一所心儀的好初中,這一暫停,會不會對升學有影響啊?”

種種疑問,在家長群裡炸開了鍋。

這份《通知》被視為一個重要“風向標”事件。隨後,“奧數”、“杯賽”、“培訓機構”等話題再次引起廣泛討論。

“華杯賽”到底是一個什麽競賽?為什麽暫緩舉辦後會引起社會的廣泛的討論?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先要知道“奧數”與“華杯賽”的“前世今生”。

從“奧數”到“華杯賽”

1934年和1935年前蘇聯開始在列寧格勒和莫斯科舉辦中學數學競賽並冠以數學奧林匹克的名稱。1959年羅馬尼亞數學物理學會邀請東歐國家中學生參加,在布加勒斯特舉辦了第一屆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簡稱IMO),從此每年舉辦一次(中間只在1980年斷過一次)。IMO舉辦之初,主辦國和參賽國主要是蘇聯陣營國家。至60年代中期,芬蘭、法國、英國、意大利等西方國家先後加入。1974年,美國也派出選手參加。IMO漸具國際性。

1986年,中國正式組隊參加IMO。為了讓每年參加國家集訓隊的20多個學生安心備戰,都給予其免試上大學的保證。上世紀80年代,國家教委頒布政策規定包括數學、化學、電腦等在內的5個學科高中聯賽成績好的可以免試上大學。推薦保送和競賽的關聯由此確定下來。絕大部分地區已辦了業餘數學奧林匹克學校,有關數學競賽的書刊成為熱門貨。

“華杯賽”(全稱:“華羅庚金杯少年數學邀請賽”)也正是在這一年始創,成為選拔與培養我國數學拔尖人才的重要管道,全國聯賽開始有了既有目標,即參加IMO。

根據官網資料顯示:“華杯賽”已成為了教育、鼓舞一代又一代廣大青少年勇攀科學高峰和奮發向上的動力,深受廣大學生、教師、家長的喜愛。

華杯賽堪稱國內小學階段規模最大、最正式也是難度最大的比賽,目前已經舉辦22屆。根據“華杯賽”的官網介紹:“華杯賽”一貫堅持“普及性、趣味性、新穎性”相結合的命題原則。我們可以通過“華杯賽”初試題目簡單感受其競賽內容。

第23屆“華杯賽”初賽試卷(部分)

太難了?換一個小學階段的。

第23屆“華杯賽”初賽試卷(部分)

感覺好點了沒有?

走入應試教育怪圈的“華杯賽”

一項以選拔和培養頂尖數學人才的賽事如何發展成為全民參與的賽事,又如何發展成為家長眼中孩子的“必修課”?

我國實行“九年義務教育”,在取消“小升初”考試後,小學生入學遵循的是“就近劃片入學”原則,義務教育階段不以“擇優”與“培優”為教育目標。但長期以來,部分重點公辦學校與名牌民辦學校為保證學校“重點校”地位,採用各種形式的“掐尖招生”,而這些“掐尖招生”的手段中有一條重要措施就是將學生參加各類學科競賽的成績作為入學依據,這一規則雖罕見於各校的官方檔案,但早已是家長和學校之間公開的秘密。

2016年12月10日,浙江省杭州市,在位於杭州某學校的華杯賽初賽考場外,大批候考家長在等待考試結束 / 視覺中國

“華賽杯”決賽的時間點,一般在小升初、中考的考試前兩個月,而比賽成績則成為名校自主招生過程中,篩選優質生源的依據之一,“華杯賽”正式在這樣的背景下發展成為各類“杯賽”中的領頭羊。

31年來,全國有包括香港、澳門、台灣在內的100多個城市和地區,4000多萬少年兒童參加了“華杯賽”。它的最初目的是選拔和培養優秀的數學人才,查閱其歷年獲獎名單不難發現,確有不少頂尖選手走進國際知名院校求學,也有人以數學研究為業。然而過去十多年間,在“初、高中分離”、“名校辦民校”和小學減負的多重背景下,“小升初”競爭日漸白熱化,校外培訓市場井噴,這當中,以“華杯賽”為代表的奧賽一步步被反噬、被異化。

於是,“華杯賽”也逐漸成為“升學”的獨特通道,並且這個“通道”逐漸延伸到3歲的學前兒童,同時在全國掀起“全民奧數熱”。而“華杯賽”也逐漸成為學校與家長眼中擇優選拔中的“硬通貨”,同時也成為了影響基礎教育生態的一份子,其畸形發展已經成為了社會公眾議題。

參與其中的“培訓機構”

圍繞“華杯賽”,形成了一個從教材到培訓的產業,各類培訓機構與組織參與到這場“盛典”中,而家長與學生迫於升學競爭壓力,也只能身不由己的參與其中。

第23屆“華杯賽”參賽部門共計202個(依據“華杯賽”官網數據計算),遍布全國27個省市。

這些參賽部門大部分是各級各類的培訓機構,下圖為北京市的參賽部門名單:

這些參賽部門大都同時舉辦相關的“奧數”培訓,“奧數”培訓課程成為了各類培訓機構重點打造的明星產品,各培訓機構在“華杯賽”中取得的成績又成為機構宣傳培訓效果、吸引家長報名的廣告材料。這樣,各類培訓機構成為了“華杯賽”產業鏈中的重要一環,既參與組織實施,又分享其發展成果。

2017年“華杯賽”初試,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華杯賽考題在開考前便傳出。根據當時的媒體調查顯示,在華杯賽正式考試前倒數第三天(3月9日,周四)晚上,學生樂樂(化名)所在的學而思培訓機構給學生們分發了一張試卷。隨後,培訓老師在對題目做詳解後收走試卷,而其中便有接下來出現在今年華杯賽的題。

開考前收到的試題

在多個家長群中,有家長表示“學而思的老師‘押題’很準,老師甚至能押到題在卷子的哪個位置”。還有家長則表示“確實很準,小孩說今年押中了4題”。作為華杯賽成都組委會核心成員之一的學而思,既是裁判,又是教練,公正性令人生疑。

官方培訓:“華杯賽”數學冬令營

組委會除舉辦“華杯賽”之外,還舉辦國際精英賽和“華杯賽”冬令營和夏令營。

這些冬令營費用在2035—3500不等,時間一般在4天左右。大賽組委會將安排"華杯賽"主試委員會的老師為同學們授課,同時在這期間還有兩次考試,取得相應成績後可直接參加總決賽。可以想象這樣的訓練營對家長學生來說無疑吸引力巨大,成為“華杯賽”產業鏈中的直接服務產品。

“華杯賽”教練員培訓

除了組織對學生的培訓外,由“華杯賽”組織的教練員培訓同樣具有巨大的吸引力,2017年杭州的“華杯賽”教練員培訓時間為2天,收費2800元。這些經過培訓的教練員考核合格後將會由組委會頒發“華杯賽”教練員資質證書,而這樣的證書又將成為培訓機構吸引家長學生的“金招牌”。

此外,“華杯賽”還有系列圖書,這些圖書同樣是參加比賽的必備品。

“華杯賽”系列圖書

教育部這次會“動真格”的麽?

“教育部這次動了真格的,XXXX”眾多媒體以類似的標題報導了這次“華杯賽”等面向中小學生的學科競賽的暫停或取消。那麽這次教育部“動真格”了麽?

根據“華杯賽”的官方通知說明,本次決賽暫緩舉行是為了貫徹落實教育部《關於規範管理面向基礎教育領域開展的競賽掛牌命名表彰等活動的公告》。

《公告》中明確要求“現有面向基礎教育領域開展的競賽、掛牌、命名及表彰等活動一律按管理權限進行重新核準,並在批準部門官網上公布活動組織時間、內容、範圍、組織方式、監督方式等。未經重新核準的,不得再組織開展活動。”

《公告》中還明確規定:原則上不得舉辦面向義務教育階段的競賽活動。

同時,2018年2月,教育部等四部委聯合下發的《關於切實減輕中小學生課外負擔開展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中規定:嚴禁校外培訓機構組織中小學生等級考試及競賽,堅決查處將校外培訓機構培訓結果與中小學校招生入學掛鉤的行為,並依法追究有關學校、培訓機構和相關人員責任。

根據這條規定“華杯賽”眾多的參賽部門均不應再舉辦相應培訓、組織相應競賽。

那麽,這次教育部會“動真格”的麽?

本次“華杯賽”的《通知》中稱:將向教育部呈報申請進行重新核準,言外之意將繼續舉辦,如果確實如此,“全民奧數熱”的治理無疑又是一次“歷史的輪回”,再次鞏固其升學“硬通貨”的地位,本次教育部的專項治理活動也將基本流於形式。

“華杯賽”的主辦部門:廣東省惠州市人民政府、中國少年兒童新聞出版總社、中國優選法統籌法與經濟數學研究會、新浪網、中國工業合作協會等部門。一個由地方政府牽頭組織的競賽,公然與教育部倡導的基礎教育改革發展精神相悖,何等的怪相!教育政策是公共政策,應該站在公眾利益視角,絕不應成為某種利益集團的“代言人”。

不能讓奧數綁架基礎教育

“奧數”本身並不是洪水猛獸,但它有其適用範圍與群體,如果說學校教育是“全民運動,增強體質”,那“奧數”就是典型的“競技體育”,隻適合少數有天分、有興趣的學生,不應綁架整個基礎教育,讓全體學生成為幾枚“奧賽獎牌”的犧牲品。

“華杯賽”也許會辯稱:將杯賽成績作為入學標準的學校和家長,大範圍組織培訓的是各類培訓機構,通過競賽不是選拔和培養了眾多數學人才麽?

首先在現實的教育生態中,家長和學生是現有狀況的受害者,僅僅呼籲家長“理智”是不夠的,需要切實關注不良生態對家長與學生的影響。

第二“華杯賽”與各類培訓機構以及進行“掐尖招生”的學校之間是一種合謀,在這種合謀下各方意義均得到了滿足,除了家長與學生。

第三,教育政策是公共政策的一方面,其價值導向是公眾利益,不能為少數人的利益犧牲大多數人的利益,換言之,被選拔出來的“數學天才”背後犧牲了眾多學生的身心健康與學業發展。

正如21世紀教育研究院發布的《我國中小學生減負問題研究報告》中總結的那樣:

義務教育的性質在全世界是一樣的,作為一種基本人權,是由國家提供的免試、免費、就近入學的教育,是一種基礎性、保障性、公益性、公共性的教育,而非競爭性、選拔性、淘汰性的教育。不難看到,伴隨城鄉大規模的擇校和高昂的校外教育支出,義務教育所要求的免費、免試、就近入學的目標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被虛置。

我們需要回歸初心,重申義務教育的宗旨和價值,保障兒童的教育權利,建立以兒童為中心,以每一個學生的健康發展和終身幸福為本的價值,實行善待兒童的教育,使兒童免於恐懼的教育,使兒童能夠保障睡眠的教育,尤其是要保護小學生的身心健康、學習興趣、想象力和好奇心。

政府是公共利益與公共秩序的保衛者,應該首先承擔治理的責任。政府應該堅守義務教育的基本價值觀,共同打造一個寬鬆、低評價、低控制,真正有利於兒童充分成長與探索的基礎教育生態。

本文作者:王曉鵬 21世紀教育研究院教育政策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

參考資料:

[2]教育在線,http://www.eol.cn/html/jijiao/zt/aoshu/jianjie.shtml

[3]台海網,學而思培訓機構被喊停:卷入泄題風波 饑餓行銷帶動家長焦慮;

[4]知乎,瘋狂學而思!商業帝國背後黑幕重重 真相令人震驚;

[5] 短史記,中國"奧數熱"數十年,危害被忽略,2017-07-17 第658期;

[6] 南方周末, 聶輝,被反噬的華羅庚金杯賽 “小升初暗戰”與“減負風暴”下的競賽、培訓和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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