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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範兒最正的紅樓文藝女青年

文藝女青年的標準硬體,至少有三:女的(這是硬體中最剛性的);歲數不大(鑒於化妝技術的出神入化,和現代社交規範中女士年紀為頂級隱私的律條,該硬體有相當彈性,從18到48,一切皆有可能);相貌不惡(這是一條蘿卜白菜式的標準,關鍵點在該女士的自我感覺——一般來講,她都自信是美女,最不濟,也是氣質美女)。

相對於硬體,軟體總是更複雜的。這個軟體,就是所謂"文藝氣質"了。

舉個例子,大觀園的平均文化水準,不是一般的高。最命苦的小妾香菱,學詩成癡,張口能誦;最世俗的管家奶奶鳳姐,參與聯句,脫口就是一句"一夜北風緊",應時對景,平實大氣。但是,香菱和鳳姐都算不上文藝女青年,她們身上的氣質屬性不對。就是博學如寶釵,也不能歸入女文青的隊伍。文不文藝,不取決於你是不是讀過些詩詞歌賦、有一點文字功底,和學識、素養也不完全呈正相關。

據說,奶茶劉若英是有文藝氣質的,部落格女王徐靜蕾是有文藝氣質的。我要是說,《紅樓夢》裡,黛玉有文藝氣質,妙玉有文藝氣質,估計也沒人反對。這個文藝氣質,基本上能意會,但言傳就有點兒難。如果不用氣質這種玄虛的詞的話,它應該是這樣一些生存環境和行為習慣的總成:

文藝女青年一般物質生活豐裕,不愁衣食,沒什麽生活壓力和負擔,不用擔待一家大小的吃喝拉撒,有條件也傾向於放任自己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鳳姐文藝不起來,倒不全是因為她識字有限,是上上下下等著她操心的事太多,她實在沒空文藝。探春能詩,且雅擅書法,寶釵更是才高學富的全能型選手,但她們的氣質中都欠了一點兒"飄",你可以把它理解為飄逸、飄忽、輕飄或者其他和飄有關的詞組。總之,文藝女青年中鮮見擼胳膊挽袖子的務實派。雖然文藝女青年通常很樂意自承是美女、才女、精英女,可不是所有的後者,都跟前者重疊。寶姐姐、三妹妹都太"人間"了。文藝女青年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糞土金錢富貴的不多,愛慕豪宅美飾的不少,但最好別讓她們自己動手,遠離煙火灶台,米貴油賤,才有文藝的空閑和心情。

文藝生活滲透文藝女青年的日常起居,是她們生活的重中之重、核心內容,並且貫穿始終。時不常地寫寫字、談談詩,對音樂、戲劇、繪畫等一切藝術門類都作投入的姿態,當然務求是這些藝術門類中特別小眾的、或曰先鋒的那些。雲遮霧罩一點沒關係,要是大家都懂、都喜歡,那叫"通俗",不叫"文藝",多沒品呀。

大觀園提供了一切物質條件,所以紅樓諸女的文藝生活是比較豐富的。談詩、聽曲、悟道,感時抒懷,搞搞創作,這些典型文藝女青年行為,紅樓十二釵裡的多數,都試過。以她們的花樣年華、青春少艾,在大觀園這樣一個詩意的棲居地,不多多少少熏染點文藝傾向,才奇怪。

就像老人家賈母,也是很有些文藝範兒的,她講究"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聽音樂要鋪排在亭子上,"借著水音"聽。寶釵跟寶玉大談"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時,也很像一女文青的路數。但她們都還不能算正宗文藝女,因為文藝頂多算她們生活和情趣的一部分,比例有限,不夠分量,不夠核心。

說黛玉、妙玉的文藝氣質更濃鬱,也是基於她們旁騖較少,空閑較多,萬事不費神,傷春悲秋起來更專心。

文藝女青年是圈子文化的一部分。自己一個人孤獨地文藝著,沒有觀眾,沒有唱和,會大掃女文青的文藝興致,進一步大傷她們的文藝質量。你見過哪個文藝女青年,是不屬於某個圈子或者正在努力攀爬、奮不顧身地要擠進某個圈子的?文藝感覺需要交流、促動和激發,切磋文藝體驗,探討文藝理論。女文青和圈子的關係,是魚和水的關係。大觀園也是在起了詩社之後才進入創作的高峰期和詩歌的繁榮期的。

和文藝男青年(含部分有了一些文藝成就和地位的中老年)的彼此欣賞,相互推重,詩酒酬唱,宴飲歡聚,也成為文藝女青年文藝生活中相當重要的部分。寶玉雖然是大觀園詩社中的絕對配角,詩歌評比經常忝陪末座,但若沒了這片綠葉,詩社隻怕也寂寥不少。

文藝女青年和異性的關係,是比較受關注的。劉若英的真實性向與恨嫁、徐靜蕾的男友更迭與婚否,始終是文藝圈內外的話題。一個比較惡毒的說法是,她們"對於男人的興趣遠遠超出男人的想象"、"內心充滿對男人的需求和嚮往"。這當然是來自自我感覺良好的文藝男性的歪曲。

隱藏在這種"惡攻"中接近事實本相的情況是,文藝女青年隻嚮往愛情,不嚮往婚姻。婚姻的對象單一,限定性強,愛情或者類似於愛情感覺的曖昧,可能性無限豐富。在相對年輕的時候,不婚狀態是文藝女青年的標準配置。可實在上了年紀,有勇氣當高齡剩女的女文青也不多。折衷的辦法,是婚了也當自己沒婚,從不在人前提及老公和孩子,堅持以單身形象出沒文藝江湖。

大觀園中最具女文青潛質的林妹妹,就是折在了這一條上。她竟然認定寶玉,想廝守終生。過於專情,生死相許,而且搞得盡人皆知,太實了,大失"飄"的意味。這讓黛玉的女文青範兒大打折扣。

更惡毒的攻擊,是說文藝女青年容易跟男人上床。 高鶚估計就信這個,所以他會安排大觀園另一位女文青妙玉,抑製不住綺思旖念,走火入魔,墜入風塵。

《紅樓夢》裡的多姑娘也容易跟男人上床,但多姑娘和文藝就一點兒不搭界。這種說法可以理解的一層意思,大約是指文藝女青年對傳統和主流的叛逆和挑戰,她們拒絕按一般女性的行為規則行事。判別一個女中青年文不文藝、有多文藝,最簡易最表象的方法,是看她對煙、酒、性的態度。一個在公共場所優雅地噴著煙圈、大口喝酒(紅酒或烈性洋酒)的女士,猜她是文藝女青年,中獎的幾率比較高。

有沒有比黛玉、妙玉的文藝範兒都更正,更能把文藝進行到底的最文藝女青年?

有啊,惜春就是。

這個出場時"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的四姑娘,在大觀園花樹繁茂的鼎盛期長大,從小參與各項文藝主題活動,個人藝術專長是繪畫。在她世界觀價值觀定型的年齡段,成日泡在一起的,是妙玉等文藝準文藝青年。

劉姥姥進大觀園,知道惜春善畫,喜得忙跑過來,拉著惜春的手說道:"我的姑娘,你這麽大年紀兒,又這麽個好模樣,還有這個能乾,別是神仙托生的罷。"

你看,年輕,貌美,生活優裕,有閑有文化,是藝術特長生,有交流對手,屬大觀園詩社成員,有固定的文藝圈子,惜春擁有成為文藝女青年的一切條件。

都說她性情孤介。所謂孤介,重要特質之一正是疏離狀態,不同流俗。把自己和非文藝一般女青年明顯區分,拉開距離,不流俗,是文藝女青年的緊要追求。她們甚至不惜搭上身體,煙、酒、性,都是手段,要的是特立獨行的範兒。惜春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獨僻性,文藝得很。

作為一個相當自我的群體,文藝女青年對他人平凡的遭遇和庸常的命運,沒興趣也不關心,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和冷淡。跟文藝女青年講一般人所謂的人情味兒,根本是夏蟲語冰。

抄檢大觀園,惜春的貼身丫鬟入畫,因私傳物品受責,惜春的反應,不是說情、保護,是"快帶了他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對比黛玉對紫鵑,寶玉對襲、晴,惜春確實顯得"心冷口冷心狠意狠"。但根底裡,也不過是"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重自我,忽略他人,對別人的感受略不縈懷,和自我保護、自我肯定、自我欣賞一樣,都屬於標準文藝女青年做派。

惜春比古往今來女文青都酷的,是她真出了家。文藝女青年多少都有點宗教情懷,禪啦悟啦,佛經聖經,構成文藝話題的一部分,但也就是說說而已,比起不太文藝的女性,她們只有更塵心不泯塵緣不斷的身份,這讓她們顯得特擰巴。妙玉身在佛門心系紅塵,忍不住跟寶玉小曖昧了一把,白白清高了一世,到了為人所笑。對文藝女青年的常見批評之一,就是"矯情"、"假模假式"、"裝13"。

哪像惜春,行事驚人,棄世出家,離了侯門繡戶,守著黃卷青燈,勘得破放得下,相當行為藝術。

把文藝女青年做得決然徹底,做得不三心二意,做得言行一致沒有破綻,惜春樹立了標杆。雖然代價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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