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帕斯捷爾納克:展望未來是瘋狂,不瞻前顧後地活著也是瘋狂

鮑利斯·列奧尼多維奇·帕斯捷爾納克(Борис Леонидович Пастернак,1890-1960),俄羅斯詩人、作家、翻譯家

1958年10月,帕斯捷爾納克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他在前一年出版的著名長篇小說《日瓦戈醫生》以及東西方冷戰的推波助瀾。由於作品率先在意大利出版,而不是前蘇聯,帕斯捷爾納克的獲獎不但沒有成為祖國的驕傲,反而使作家本人身陷囹圄。一方面,蘇聯官方將《日瓦戈醫生》裁定為“境外勢力的工具”,嚴厲譴責帕斯捷爾納克的所作所為;另一方面,小說在西方世界轟動一時,得到了知識分子和公眾人士的高度讚揚。

很難說在這樣的情況下,作品是否還能得到公允的評判。人們只知道,帕斯捷爾納克最終在多方壓迫下放棄了諾獎,《日瓦戈醫生》也因此披上了更強烈的自傳性色彩,成為了一代知識分子命運的象徵。但若細究起來,帕斯捷爾納克的文學造詣或許不在於此,瑞典皇家學院在授予諾貝爾文學獎時給出的理由證明了這一點:為表彰作家“在當代抒情詩歌方面的傑出成就以及對偉大俄國散文傳統的繼承”。

事實上,帕斯捷爾納克從不曾以小說家自居,《日瓦戈醫生》是他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除此之外,他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於詩歌創作。自1913年起,帕斯捷爾納克開始在刊物上零星發表抒情詩,並陸續推出詩集《雲中的雙子星》、《生活是我的姐妹》、《早班列車上》等。無論是在俄羅斯文學史上還是世界文學史上,他都被認為是“二十世紀俄國最偉大的詩人之一”。就連曾將《日瓦戈醫生》原稿退回的《新世界》雜誌主編西蒙諾夫也不得不承認,小說中最為優秀的部分乃是末尾一章中作者假托主人公日瓦戈醫生所作的25首詩歌。

1958年,帕斯捷爾納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卻被迫拒絕領獎。同年,《時代周刊》的封面上出現了神色憂鬱的帕斯捷爾納克

相比阿赫瑪托娃、曼德爾施塔姆等俄羅斯白銀時代的詩人,帕斯捷爾納克的詩歌呈現出了獨立於主流、脫離於時代的開放性。這些詩作雖集中創作於歷史動蕩時期,卻意外地充滿了寧靜與歡欣。在許多詩篇中,詩人以真摯的情感訴說著對愛情的嚮往、對大自然的親近以及對生活的讚美,探尋著人的使命與世界的本質。無疑,在一個“信賴常理是瘋狂,懷疑常理也是瘋狂,展望未來是瘋狂,不瞻前顧後地活著也是瘋狂”的時代,詩歌成為了帕斯捷爾納克最後的避難所。“日瓦戈事件”後,他選擇留在蘇聯繼續詩歌創作,在1959年的《諾貝爾獎》一詩中,他將自己比作一隻“被圍捕的野獸”,卻並未放棄生存的希望:

我究竟做了什麽壞事,

我是凶手還是惡棍?

我竟迫使整個世界,

來哭泣我美麗的祖國。

但行將就木的我,

相信那樣一個時辰:

善的精神必將戰勝,

強大的卑鄙和怨恨。

經出版社授權,界面文化(ID: booksandfun)從日前出版的《帕斯捷爾納克的詩》中擇選部分詩歌,以期為讀者呈現一個站在《日瓦戈醫生》榮光之外的、作為詩人的帕斯捷爾納克。

詩的定義

這是裝得滿滿的口哨,

這是被擠壓冰塊的哢嚓,

這是把樹葉凍僵的黑夜,

這是兩隻夜鶯的決鬥。

這是乾枯的甜豌豆,

這是豆莢中的宇宙淚滴,

這是譜架和長笛上的費加羅,

像冰雹灑落在田地。

在浴場深深的底部,

黑夜在仔細地尋覓,

用顫抖的潮濕手掌,

把一顆星撈進養魚池。

悶熱比水中的木板更平坦。

天穹像赤楊一般倒伏。

星星或許會相視大笑,

宇宙是個荒涼的去處。

1917年

除了雪還是雪

除了雪還是雪,只好忍耐。

但願雨水盡快降落,

用楊樹苦澀的嫩芽

添加冬日寒酸的餐桌。

願它把美酒灑向黃昏,

切碎做湯用的茴香,

震響酒杯,用雨的拉丁語,

用單詞的隆隆聲響。

願它推著笨拙的冬日前行,

我們或許無動於衷,

但我們要打開發霉的窗戶,

像打開一瓶葡萄酒,

一陣吵嚷會衝進窗:

“雨水真是見了鬼,

不知落在什麽地方……”

太陽給瀝青沙拉澆上油。

快去追趕第四陣春雷,

追趕先知以利亞的馬車,

我的小牛肉的歡樂,

你的小牛肉的溫柔。

1931年

哈姆雷特

喧鬧靜了。我走上舞台。

我倚著木頭門框,

在遙遠的回聲中捕捉

我的世紀的未來聲響。

夜色盯著我看,

像一千個聚焦的鏡頭。

我父亞伯,若有可能,

請免去這杯苦酒。

我喜愛你固執的意圖,

也同意扮演這個角色。

此時卻上演另一出戲,

請你這一回放過我。

可劇情已經設定,

結局也無法更替。

我孤身一人沉入虛偽。

度過一生,絕非走過一片田地。

1946年

天放晴時

碩大的湖像隻盤子,

雲朵聚集在湖畔,

那巨大的白色堆積,

如同冷酷的冰川。

隨著光照的更替,

森林變換著色調,

時而燃燒,時而披上

煙塵似的黑袍。

當綿延的雨季過去,

湛藍在雲間閃亮,

突圍的天空多麽喜慶,

草地充滿著歡暢!

吹拂遠方的風靜了,

陽光灑向大地。

樹葉綠得透明,

像拚畫的彩色玻璃。

在教堂窗邊的壁畫上,

神父,修士,沙皇,

戴著閃爍的失眠之冠,

就這樣朝外把永恆張望。

這大地的遼闊,

如同教堂的內部;

窗旁,我時而能聽到

合唱曲遙遠的回響。

自然,世界,宇宙的秘室,

我將久久地服務於你,

置身於隱秘的顫抖,

噙著幸福的淚滴。

1956年

《帕斯捷爾納克的詩》

[俄] 鮑裡斯·帕斯捷爾納克 著 劉文飛 譯

商務印書館 2019-04

本文詩歌部分選自《帕斯捷爾納克的詩》一書,經出版社授權發布。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