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憶父親朱雯:翻譯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編者按】德國小說家雷馬克的《西線無戰事》等多部作品的中文譯本(世紀文景版)都出自翻譯家朱雯(1911-1994)之手。本文為朱雯先生之女所撰寫的回憶父親的文章。

從我記事起,只要見到父親,他總是坐在書桌旁,面前放著好多書和紙,不斷地寫啊寫啊,神情是那樣的專注,連孩子的叫聲,也不能讓他抬頭。念小學時,從父母的談話中才知道,父親是在將外國人寫的書用中文寫出來,這就叫翻譯。這些工作必須晚上做,因為白天父親就要去學校教書,才能養家糊口。

在父親所接觸的外國文學作品中,他最崇拜的作家有兩位,一位是德國的雷馬克,另一位是蘇聯的阿·托爾斯泰。父親曾翻譯了雷馬克的好幾部作品,其中有《生死存亡的年代》《裡斯本之夜》《西線無戰事》《三個戰友》《流亡曲》和《凱旋門》等,而阿·托爾斯泰的作品則有《彼得大帝》《苦難的歷程》三部曲等。父親的翻譯工作花得時間特別多,因為翻譯時,他要收集不少語種的譯本。例如翻譯雷馬克的《西線無戰事》時,除了原著外,還參照了英譯本、俄譯本。翻譯阿·托爾斯泰的《彼得大帝》,除原著外,還參照了英譯本、德譯本。父親有時對照幾個譯本後,會對一詞一語再三斟酌,反覆推敲,對有些部分甚至會花上幾年功夫,經過三番五次的修改。每當書籍出版,再次閱讀後,總會覺得不滿意,總是說,倘有時間,一定會把這部翻譯稿重新翻譯一遍。我的父親除了教學工作外,翻譯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常聽父親說,選擇翻譯作品時有兩個原則,一是一定要是他喜愛的作品,除了對原作品反覆閱讀、仔細鑽研外,還要對作者的創作思想和藝術風格有所了解;二是翻譯時一定要多參照幾種文本;三是譯稿完成後,一定要多看幾遍,多改幾次,這就是我父親對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身上所發生的三件事,令我終生難忘。

第一件事是上海淪陷後,當時我大約八九歲,有一天晚上突然被敲門聲驚醒,進來了幾個日本兵和中國人,把家裡搜查完後,就把父親帶走,當時嚇得哭不出聲。後來才知道父親因為“抗日罪”被關進了76號憲兵隊。一個多月後查不出任何證據被釋放了,當時見到的父親蓬頭垢面,兩腿艱難地行走,十個手指不能伸直。原來日本鬼子用辣椒水、電刑、老虎凳、吊打等極其殘酷的刑罰折磨人,出獄不久後,一有機會,父親就帶著一家人逃離了上海。

第二件事是“文化大革命”,一夜之間父親身上加了許多罪名,打入了牛棚,後又隔離審查,受到了精神和肉體上的殘酷迫害。經歷此次折磨後,父親的身體顯得非常衰弱,但讓他惦記得是失去的時間,因此被釋放回家後,更加倍努力地著手翻譯工作。

第三件事是經過黨長期對父親的政審和考驗,於1987年父親終於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這是他一生的追求,同時也還了他政治上的清白。

由於父親長期的勞累和遭受到的迫害,使他身體越發變差,幾次住進了華東醫院,實際上只是書桌搬了家,他總是把翻譯稿帶去醫院,還總是那樣認真地審閱和修改。記得最後一次住院是1994年10月6日那天我去看望了父親,陪他到樓下院子裡散步,臨走時我送他回病房,可他執意要看我上了電梯才回去,我便對他說好好休息不要太累。哪知第二天清晨突然接到母親的電話,說爸爸病情加重,腦部出血,心髒也出現了問題。我立即趕往醫院,可這時他已神志不清,緊閉雙眼不能說話,隨後就停止了呼吸。這時才真正意識到父親離開我們了,昨天電梯旁是我們父女的最後一面,說的也是最後一句話。

父親已經離世二十三年了,他留給我的印象是政治上有堅定的信念,工作中做到務實求精,生活上要勤儉節約。這些精神財富永存不衰,他永遠是孩子的好父親,孫輩學習的好榜樣。他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朱爾璿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