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醫院的婦產科，夜班從晚上5點鐘開始，到第二天早上8點結束。
每一天的深夜，在產房，都發生著不同的故事……
小梅是我一位高中同學的妹妹，去年底懷孕了，我的同學找到我，希望小梅能到我們醫院生孩子。
小梅的孕期一直很順利，直到有一次產檢，發現她的胎盤位置比較低，靠近了子宮口。
接診的薑醫生看著小梅的超音波片子，說：「你的胎盤有些低置呢。」
聽說是低置胎盤，小梅有些擔心：「這個有危險嗎？」
陪同她一起來的老公，小胡說：「不用擔心，老婆，前置胎盤隨著孕期的發展有可能會長上去的。」轉過頭，他又向薑醫生求證說：「是吧，醫生？」
薑醫生說：「是的，有可能的，現在隨時觀察就可以了。」
等到了下一次產檢，小梅的前置胎盤還是老樣子，沒有長上去的跡象。
小梅呢，苦惱的說：「怎麼沒有變化呢，我老公讓我每天倒立，說是有助於胎盤長上去呢。」
薑醫生說：「胎盤的生長有著自己的規律，靠外界的矯正改變，很難呢。」
「你老公是做什麼工作的？對懷孕生孩子很熟悉呀。」小橘子問。
小梅說：「小胡呀，他是報社的記者，平時外出採訪，接觸的人挺多，大概工作的關係吧，了解的事兒也挺多。」驕傲之情溢於言表。
到了唐篩檢查的時候，小梅的唐篩指標有些高，她老公小胡呢，又勸慰她說：「沒事的，老婆，唐篩指標有很大的誤差的。」
在一旁的小橘子好心的說：「如果不放心，你們可以再做一個無創的NT檢查。」
「你說的好像是自費項目吧？」小胡說：「對了，前幾天，我們報社的一位記者報導過，有家醫院，就是為了賺錢，誘導孕婦做NT 檢查、基因檢查呢。」
回到值班室，小橘子氣呼呼的說：「小梅這個丈夫，說話夠噎人的，好像我是向他們推銷，想賺錢。」
我勸說道：「人家是記者嘛，問話要沒有點力度，怎麼採訪別人呢。」
一直到了孕晚期，快臨產了，小梅還是前置胎盤，從超音波看，比較嚴重。擔心出危險，薑醫生收治小梅住院了。
「到時候，得剖宮產了。」這天，又一次檢查後，薑醫生對小梅和小胡說。
「剖宮產？你們是不是有點過度醫療呢？國家一直在降低剖宮產率呢。」小胡說。
薑醫生說：「可是，你妻子的前置胎盤屬於剖宮產的適宜症。」
「不是有前置胎盤也能順產的嗎？」小胡問。
薑醫生說：「依照胎盤遮住子宮的位置，前置胎盤分為四種：一個是完全性前置胎盤，胎盤完全遮蓋住子宮頸口。還有就是部分性前置胎盤，胎盤覆蓋部分子宮頸口。第三個是邊緣性前置胎盤，胎盤的邊緣剛好到達子宮頸內口。最後一個是低位胎盤，胎盤位於子宮下段。你妻子的情況呢，胎盤完全遮住了子宮頸口，是需要剖宮產的。」
「是嗎，您那麼肯定？我不相信，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了，都對付不了一個小小的前置胎盤？」小胡有些不服氣。
見自己的丈夫說話有些硬，小梅打著圓場：「薑醫生，主要我是頭胎，想順產，我們再考慮考慮吧。」
到了下午，小胡找到了我，說：「小紅姐，我們想轉院。」
「轉院？為什麼？」
小胡說：「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大姨媽是一家醫院的院長，說好了，可以接收我們，而且，能夠盡量讓我妻子順產。」
我說：「那是她們不了解情況，你妻子這種情況到了哪裡都不會順產的，只能剖。」
可是，不管我怎麼說，小胡離開醫院的決心很堅定。
我說：「那我得跟我們主任請示。」
「好吧，既然他們這麼堅決，讓她們走吧，」馬主任叮囑我：「臨走，一定把我們這裡的檢查報告和診斷，讓他們帶上，給下一家接收的醫院參考，只有全面的掌握病情，才能保障安全接生。」
小橘子說：「走了也好，要不然，遇到這種事多的家屬，以後還會有麻煩呢。」
誰知道，到了第三天，小梅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小紅姐，這次你還得幫幫我，我轉過來的這家醫院，看了超音波片子，又做了檢查，主任死活不敢讓我在這裡生，說太危險了。」
「那你是什麼意思呢？」
「我想，還是回你們醫院。」
「這個，」我有點遲疑，不敢答應。
電話裡，小梅央求我說：「我老公也找了好幾家醫院，都不敢收，我媽直說他，把事情都辦砸了，這回，我們什麼意見都沒有，全聽你們的。」
「好吧，我請示一下主任。」
聽了我的彙報，馬主任說：「還是讓她們回來吧，畢竟，在我們這裡做的產檢，我們最了解小梅的情況。」
這次，小梅的丈夫小胡，什麼話都不說了。到了小梅剖宮產前，馬主任和他做術前談話，包括簽署各種手術知情同意書、麻醉同意書、輸血同意書、搶救同意書，都很配合簽字了。
馬主任也很認真的和他交代了小梅病情的嚴重性，重度的前置胎盤，很可能出現產後大出血。
小胡隻說了一句：「我全交給你們了。」
手術的當天，小梅早就準備好了，躺在手術床上，我和小橘子推著她到手術室，小胡也陪在旁邊，一直看著我們進到手術室裡。
本來他還想進到手術室裡。「你們不是有丈夫陪產嗎？我能不能進去呢？」
我告訴他說，只有順產，才可以丈夫陪產，手術是不行的。
手術室裡，誰都知道責任重大，小梅這種前置胎盤的剖宮產，最大的風險就是易出現產後大出血。而且，一出血就是大量的。
手術開始前，最早進行的是麻醉，我們實行的是椎管內麻醉、對胎兒的影響最小，如果胎兒娩出後出血量大，也能進行快速誘導全身麻醉，保證對產婦搶救工作順利進行。
台上，馬主任親自主刀，一打開小梅的腹腔，就發現子宮下段全周胎盤植入，胎盤已經深深紮根於子宮的肌壁內，在台上的幾名醫生都凝神住氣，看著馬主任，每個人心裡都知道，這種情況下，想要完全剝離胎盤太難了。
馬主任對配台的小橘子說：「給血庫打電話，立刻準備備用血液。」
在剝離胎盤的過程中，很可能會出現大出血，為了保障小梅的安全，馬主任決定等備用血都到了之後再剖子宮，娩出胎兒。
事先預備的血液送到了，馬主任開始了手術操作，很快，子宮切開，胎兒娩出，馬主任交到了我手裡，我簡單擦拭了一下，響亮的啼哭聲，預示著胎兒健康，我抱著給床上的小梅看，她也很高興，開心的問；「男孩女孩？」
可是，我還不及回答她的問題，就發現，從子宮瘋狂上湧出來的血，已經漫過了馬主任的手套，衣袖立刻被浸透了。
馬主任趕緊進行了快速誘導氣管插管，輸上之前準備好的血。
「準備切子宮！」
我們看到，吸引器吸引的速度顯的如此緩慢，而小梅五分鐘內出血已近3000ml，趕緊加快補液、輸血、繼續拿血。血壓仍然維持不住，已經掉到49/32mmHg。
馬主任按響了緊急情況的響鈴。最高級別的搶救預案啟動了，一線、二線、三線，所有的婦產科人員全部到位，麻醉科、血液科、外科、兒科人員也協助到位。
搶救小組成立，馬主任親自掛帥，一個個醫囑飛速的傳出，執行者也飛速的執行。
測血氣、補鈣、糾酸、激素、利尿、升壓葯、點滴加溫。
但是，小梅的情況仍然危急。由於子宮後壁與膀胱壁粘連嚴重，馬主任在做子宮切除時也遇到障礙，子宮出血不止，第一批拿來的血早已經輸完了，血液不停被稀釋。很快，第二批血來了，但是輸血遠遠跟不上出血的速度，小梅的唇色灰白，血紅蛋白降到了2.6g/l。
馬主任說：「繼續搶救，再調別的醫院的血。」
第三批血到了，輸入到了小梅的體內，小梅的生命體征終於穩定了下來，我查看了一下吸引瓶、紗布、血凝塊等，估計失血量已達6500ml，好在出血勢頭沒有那麼兇猛了，第三批、第四批的紅細胞、血漿、冷沉澱陸續到達，小梅的血紅蛋白一路上漲：4.8；5.7；7.6；8.4g/l。
子宮順利的切除了，小梅安全了，我數了數使用過的輸血袋，36個。
「好了，把產婦送監護室吧。」馬主任坐在椅子上，露出了疲憊的神色。
我和小橘子準備把小梅送到監護病房，小橘子忽然發現，在小梅的頭髮裡，別著一個耳機一樣的電子裝置。
「這是什麼？」小橘子問。
第二天，小梅已經能夠從床上坐起來了。小胡呢，找到了馬主任，坦白了他做的事兒。
「對不起，馬主任，我在我妻子頭髮裡放了個微型錄音機。我就是擔心，你們在手術中出現什麼疏忽。沒想到，真的太驚心動魄了。我錯怪了你們。」小胡誠懇的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事後，在我們科的周例會上，小橘子後怕的說：「哎，這工作，真的不好乾，一不小心，就成了被竊聽對象了。」
馬主任說：「這樣也好，有了無形的監督，我們的工作才能做的更好呢。」
深夜的產房，什麼事都可能發生，門鈴每一次響起，都是生命在叩門。靜靜的，聽助產士小紅姐為你講述那些生死相依、悲歡離合的產房故事。下一夜又會發生什麼呢？關注小紅姐的《深夜產房系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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